史林散葉 (九十八)

俞劍明/文

王獻之難掩其俗

王獻之字子敬，是王羲之的第七個兒子。他的書法與王羲之并稱“二王”，甚至有不少權威人士認為其書法造詣在王羲之之上。但在戀愛婚姻問題上，父子相去甚遠，王獻之根本沒有他父親的那種淡定、豁達。

《世說新語·雅量》：“郗太傅（鑒）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導）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任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或自矜持，唯有一郎在東床上坦腹臥，如不聞。’郗公曰：‘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王羲之），因嫁女與焉。”

在婚姻戀愛上，王獻之不但沒有他老爸那種氣質，甚至還有一種難掩的俗氣。

《世說新語·德行篇》載有一則關于王獻之的小故事：“王子敬病篤，道家上章應舍過，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子敬云：不覺有余事，唯憶與郗家離婚。”

搜尋王獻之與郗家姑娘的故事始末，果不出所料，無非是又一出老掉牙的三角婚戀事件罷了：帥氣的已婚世家公子被公主看上了，拒絕不成只得與發妻離婚。雖已離婚，卻對前妻仍念念不忘。

故事情節似乎順理成章，細細想來卻還是無法理解。不是說“王與馬，共天下”嗎？不是說東晉世家權勢滔天嗎?從這些方面來看，堂堂瑯琊王氏子孫是毫無必要去攀什么高枝，娶個公主以謀仕途的。再說，王獻之妻子的娘家未必比皇室遜色多少，連王獻之的父親王羲之，不也就是郗鑒的東床快婿嗎？怎么就到了要棄兩姓之好于不顧，而去取悅皇室的地步了呢？

再翻翻歷史資料，對王獻之的選擇多少有了些理解：人是趨利避害的動物，世家子弟要擔起振興家族的重任。從這個角度講，放棄郗家女兒，娶回皇室公主，雖說有點庸俗，但的確是為當時社會公認的正確選擇。

中國男人向來如此，在家族事業面前，愛情永遠只能靠邊站。那些被指責為負心漢的男人，內心不是沒有情愫存在，只是因為還有許多價值待他實現。有人說“紅顏禍水”的說法也是中國男人發明的，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人不是沒有，但這樣的人，一般都是江山坐擁者。而賈寶玉那樣的癡情種，往往只在文學作品里才會出現。

歷朝歷代，包括當下，男人最重要的，往往是建立一番功業或賺得盛名，哪怕魏晉那些號稱自由的士人，內心再不屑于仕途經營，也無法拒絕名望帶來的好處。王獻之在兩難選擇擺在面前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他必須放棄一部分情感了，事業與愛人，二者只能得其一。窮極下半生，他都在對前妻的思念中度過，臨死前，也只能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罷了。

離婚理由真奇葩

83歲的臺灣大作家李敖，年初被查出患腦瘤，醫生告訴他最多還能活三年。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李敖除了打算把《李敖大全集》加編41-85本外，想通過一檔真人秀節目《再見李敖》，和家人、友人、仇人高調告別。據透露，李敖特別想見的“熟悉的陌生人”，是和他結婚三個多月就離婚的胡茵夢。

李敖和胡茵夢，一個是特立獨行的絕代才子，一個是風頭蓋過林青霞的臺灣第一美女。1980年5月6日，胡茵夢不顧父母反對，嫁給了大她18歲的李敖。當時這段婚姻被看做“最美的臉與最聰明的腦袋的結合”，連美國時代周刊都報道了這段曠世奇緣。豈料僅僅115天后，兩人便以離婚匆匆收場。

胡茵夢回憶，剛開始李敖很寵她，“每天早上我一睜開眼睛，床頭齊整地擺著一份報紙、一杯熱茶和一杯熱牛奶。”但他們的性情與價值觀的矛盾愈演愈烈。比如李敖看到胡茵夢光著腳在屋內走動就大發雷霆，做飯出錯時會毫不留情地罵她“蠢蛋”……

此類磕磕碰碰，相信不少夫妻都遇到過，但不至于鬧到離婚的程度。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李敖在回答為何與胡茵夢離婚時說：“我是個完美主義者。有一天，我無意中推開沒有反鎖的廁所門，見蹲在馬桶上的她因為便秘滿臉憋得通紅，實在太不堪了。”后來，他還在書中寫道：“美人便秘，與常人無異。”

這便是李敖離婚的理由！

在古代，離婚有“七出”之說，按照《禮儀》的規定，老婆如果有七種不良行為，丈夫可以提出離婚，具體是：無子、淫佚（作風不正）、不事舅姑（不侍奉公婆）、口舌（搬弄是非）、竊盜、嫉妒、惡疾（得了傳染病或者其他重病）。但事實上，除了這七條，古代男人提出離婚的奇葩理由還有很多。

孔子的弟子曾子因為老婆沒把梨蒸熟就要離婚，他老婆問沒蒸熟梨算“七出”中的哪條？他卻回答，反正梨沒蒸熟就要離婚，沒什么理由。曾子的弟子吳起做得更過分，有一次，他遞給老婆一條絲帶，讓她再織一條。吳起的夫人精益求精，織了一條比原來更好的，卻因為沒有按照要求織得一模一樣，被吳起給休掉了。唐代崔顥的妻子，因為讓丈夫“稍不愜意”，便被趕走了。漢代王吉的老婆，因為摘了人家一顆棗子，便被丈夫拋棄了……

在離婚的理由上，不讀書的男人同樣蠻不講理。白居易做官時，曾判過一樁離婚案。據《白居易集》記載，一個妻子給在田里耕種的丈夫送飯途中，遇到自己饑餓的父親，便把飯菜給父親吃。丈夫在田里等得饑餓，非常憤怒，執意休妻，妻子不服，一紙訴狀告到官府。白居易判決時說：“按照婦女的德行標準，妻子理應順夫，然而報答父親恩情乃出于天性。由于孝親重于事夫，故丈夫不可休妻。”

無論古代當代，要想離婚，何患無辭。不信看看我們周邊，那無厘頭的離婚理由還少嗎？

陸游不是好前夫

據南宋周密《齊東野語》記載，陸游和唐婉新婚不久，陸母便不喜歡這位兒媳婦了，硬是讓陸游把她休了。

多年后，陸游和唐婉邂逅于紹興老家的沈園。見陸游踽踽獨行的苦悶樣子，唐婉在征得丈夫趙士程同意后，斟了一杯黃酒捧給陸游。陸游百般感慨涌上心頭，于是在沈園墻壁上題寫了那首著名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詞不如詩，已是定見，但此詞例外。這位被梁任公稱為“亙古男兒一放翁”的詩人，即便到了此時，也不敢把母親橫刀割愛的舉動寫成“西風惡”。東風，本是和煦之風，吹起萬物生機之風，怎么可能成了把桃花吹落得零散凋殘之風？可見，有一種錯是不能怨怪任何人的。上闋的三個“錯”字是捶胸頓足的錐心疼痛，而下闋的三個“莫”字卻是無可奈何的隱忍認命。

陸游有詩云：“人生如春蠶，作繭自纏裹。一朝眉羽成，鉆破亦在我。”但“鉆破”兩字談何容易？陸游告老還鄉后，仍然時不時踟躕于沈園小徑。一直到最后離開人世前的那個春天，84歲的陸游還來到這個傷逝之地，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年輕時親自手刃自己的婚姻，這足以讓陸游痛苦一輩子了。這情、這愛，惟其被活生生地拆散了，才更顯得凄絕難當。

幾年前，李亞鵬一句“孩兒她娘，祝福你，加油！”居然獲得了“中國好前夫”的贊譽。但我覺得，如果是真心實意愛護前妻的“好前夫”，在前妻破鏡重圓的關鍵時刻，就應該讓自己立即消失，至少也應該保持沉默，將自己作為前夫的影響降到最低。任何高調的表示，不論有意還是無意，可能都是另一種形式的暗殺。

同樣道理，陸游也不是什么“好前夫”。當年在沈園與唐婉相遇時，雙方的哀傷都是相知的。你陸游喝完酒，道個謝，作別走人就是了。你是個大男人啊，是那個金戈鐵馬冰河入夢的陸放翁啊，所有苦痛都該自己扛，揮揮衣袖，壯士斷腕，不帶走一片云彩。可你倒好，一杯黃湯下肚后，酒入愁腸，悲不自禁。明知事情至此已無可挽回了，還有什么好感慨的？明知戀人已作他人婦，趙士程又是位寬厚重情的皇室后裔，你陸游若是真心愛唐婉，應該讓他們快快樂樂地生活，不要有任何形式的騷擾，何必還題什么《釵頭鳳》，更何必再絮叨什么“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一闋《釵頭鳳》出來，陸游自己一吐為快了，卻害得唐婉憂郁不起，26歲那年便含恨而終，這不等于陸游親手把她殺了嗎？陸游在沈園題《釵頭鳳》，猶如李亞鵬在微博上喊“孩兒她娘，加油”一樣，將自己對前妻的感情昭示天下，對前妻的傷害則可能是致命的。

男女間的愛恨情仇，在不合適的時間與場合，說破比看破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