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故事
小時候我看過許多老式故事,就是那種作者還愿意好好遣詞造句、描述細節的故事。我發現很多老故事都有一個特點——故事開始于一場相識。
那場相識發生在一個下午,我正在房里畫畫。那會兒畫得正煩心,覺得怎么畫也畫不好,怎么畫感覺都不對。我和那張畫較勁兒了一個下午,可一共也就抹了兩三筆,于是我干脆扔了筆,找地方抽煙去了。畫出來又能怎樣?畫出來也賣不掉。不管畫得好還是不好、用心還是不用心,結果都一樣——沒人搭理。
那家伙就是在那時候敲響我的門的。
我知道現在的單元門都有門禁,確認戶主身份后,便可將其直接用電梯送到家里,早就沒敲門這回事了。不過也不是所有小區都這樣。我窮,住的是老房子,就是可以隨隨便便進樓門的那種。
其實我很煩有人來敲門。我是一個失敗的畫家,根本不會有人來找我,只有一種人除外——搞推銷的。
這些人里,我最煩賣保險的。他們根本不在乎你有沒有錢、有沒有需求,只管孜孜不倦地說著,恨不得把你祖宗十八代的底兒都翻出來。在他們的世界里,根本就沒有“不合適”一說,他們覺得保險產品及其組合千千萬萬,總有一款適合你。
我倒是想買個保險來著,就是我的畫要是賣不掉,保險公司得賠我多少錢那種。不過他們都當作沒聽見,反而特別賣力地向我推銷人壽險,仿佛畫家早死是定律一樣。
門外的這小子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手里還拎著一個小皮箱。真是中大獎了,這廝一看就是賣保險的。
“我不買保險!”我沒好氣地說。這種時候一定要先說話,要是他先開口介紹公司、介紹產品、介紹保險這玩意兒對人生能有多大價值,我這一下午的時間都不夠燒的。
“先生,我不是賣保險的。”他遞上一張名片,上面的裸眼VR效果能閃瞎人。
一般來說,保險公司倒真是不舍得在名片上下這么大本錢,不過不巧的是,我非常非常討厭VR技術以及與之有關的一切應用。
以及一切使用其的人。
“賣什么的我也不買!”我后悔開門了,我就該裝作家里沒人才對。
“我什么也不賣!”他說。
“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他又說。
“免費的,不要錢!”像是怕我聽不懂一般,他又高聲強調了一遍。
免費就免費唄,至于說這么大聲嗎?我嘀咕了兩句,然后讓他進了門。
我承認我沒出息,“免費”這倆字在我這兒還是很有誘惑力的。他拿出一個盒子,上面一個字都沒有,活脫脫三無產品的樣子。
盒子里裝著一個圓箍,看上去特像孫猴子被唐僧騙了后戴在頭上的那玩意兒。
這東西有一個聽起來特裝的名字,裝到每一個字都非常拗口,聽完一準兒記不住的地步。
至少在“裝”這件事情上,他絕對是贏了。
我不得不讓他重述了一遍,可這一遍下來,我也只記住了一個詞——“推演”。
他說這東西能夠通過什么什么,推演出什么什么。整個講解過程中,他再一次使用了裸眼VR技術,特效好得仿佛院線大片。我在他說到結論前,就讓他趕緊滾出我的房子。
因為我非常非常討厭VR技術。
區區兩個“非常”完全不足以表達我的厭惡心情。
于是他立刻跳到了結論:“這東西能預測未來!”
我還是把這騙子趕出去吧。
“我不收錢!”他垂死掙扎著,“從頭到尾都不會收你一分錢。”
“免費”這倆字這會兒不那么好使了。騙子最常用的伎倆就是讓你以為是免費,然后再變著法兒地巧立名目要錢。
比如把這東西送給我用,再收我一筆設備維護費之類的。
“不,不。您誤會了。”這小子拼命搖頭,“我是來給您送這東西的,不是我要把這東西送給您啊。”
這么會玩文字游戲,果然是騙子!
“看,”他把名片揮來揮去,“我是研究所的。這是我們的一個重點項目,我是來找你收集數據的。”
我還真聽說過,有些科研項目是需要海量數據的,不過……
“有償嗎?”
“呃,有——”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我熱切的眼神嚇斷了。
他連忙解釋:“不是錢,不是錢。數據買賣是國家明令禁止的。”
放心,我不會告發你們的。我差點兒就脫口而出了。
“我們的研究是通過對數據的分析、推演,到達對未來進行預測的目的。我們之前的研究對象是大數據,主要針對宏觀層面,比如預測天氣、交通、行業趨勢……”
他說的最后一個詞引起了我的興趣。
“我們之前的客戶都是機構或是大公司,從反饋情況來看,滿意度還是比較高的,這表示我們的預測率還算準確。現在我想把這套系統交給您試用。”
聽起來很成熟、很牛掰的樣子,完全不需要我的試用數據來測試系統或是作為升級依據。
不過,他說那是他們“之前”的研究。
“我們現在希望這項研究能面向個體,讓系統能推演、預測更加私人的事情。但對于個體而言,使用我們現有的系統進行預測非常困難,因為對于單個個體和單個事件而言,數據的樣本量不夠大。”
我是不懂什么大數據,不過首先,恐怕數據得要足夠多,才算得上是“大”數據。
“后來我們意識到,對于任何一個人,其實他自己就是一個數據庫,而且是一個樣本量足夠大的數據庫,就在人的大腦里。
“每一個大腦都是一個足夠復雜的神經網絡,有無數的神經元,以及流淌在其中的神經信號。你每想一件事、每做一個動作、每說一個字,都會有大量的神經信號產生和傳導。一天下來,那就是海量的數據。”
我想我明白他們找我想干什么了,也明白了為什么他們的研究是一個推演系統,卻拿著一個孫猴子的圓箍來找我。
果然,這小子再度開口道:“為了達到對個體的推演,我們首先會對腦部進行持續掃描,獲取海量的神經信號數據。通過這些數據進行建模,模擬出個體的思維模式。然后將建模結果搭載在我們成熟的推演系統上,達成對個體的預測。同時,大數據預測的部分將作為有力的支持,把對您個人的預測和對宏觀環境的預測相容,這在您的職業選擇、投資分析,甚至是人生規劃上都會有很大用途。它還能預測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比如您去一個地方旅行,是會覺得不虛此行,還是白花錢受罪……”
他手里的圓箍,就是掃描大腦的終端。
“這就是說,我的大腦會成為你們研究的數據?”——要真是這樣,我可得好好想想。
顯然,他并不希望我意識到這個事實,至少不希望我這么快就意識到。
“當然,這是有償的數據交換:你獲得推演系統的試用權;我們獲得你在試用過程中產生的全部數據,作為研究和測試的依據。”
這貪心的家伙,要了我大腦的建模數據還不夠,還要我使用這系統的所有過程和結果數據。
豈不是我用這系統不管推演什么,都會被他當作研究數據?
他看出了我的猶豫,拼命蠱惑起來,“這推演系統在之前可是只針對機構和企業的,而且只有那種有相當實力的才用得起。而您將是第一批使用個人版的,甚至可能是唯一一批能免費使用的。這東西研發成功、推向市場后,肯定也只針對高端客戶。現在可是給您免費使用啊。您總有一些想要提前知道的事吧,不管是誰都有——”
我揮手打斷他,“給我講講這東西怎么用。”
他說得沒錯,不管是誰,都有想提前知道的事。
不是說這東西將來會很貴嗎?就當是占便宜了。
2、推演
我還真有想知道的事兒,我想知道怎樣才能發財。
這么樸實且普適的問題,系統一定能回答。
拿到這玩意兒后,我馬上就問了這個問題。幾乎是立刻,系統就給了我輸出結果:“問題被拒絕”。
那要這系統究竟有什么用?
拒絕的理由很簡單——沒有權限。
想要獲得權限,就得先讓終端掃描和建模我的大腦。還真是先交費后使用啊。等終于弄完這些、獲得了權限,已經過去差不多三個禮拜了。
可試用時間只有一個月。那些孫子一定是算好的!
我又輸入了那個問題,而系統幾乎又是立刻便給了我輸出結果:“問題被拒絕”。
我忍著沒砸顯示器的唯一原因,是那顯示器是我自己的。
他們給我的只有那個圓箍和安裝在我電腦里的軟件終端,以及一個登錄賬號。他們的所有運算都在云端,我電腦里的軟件只能上傳、接收數據,以及向云端發出運算指令。
現在看來,并不是所有的運算指令云端都會接受。
我要求系統反饋拒絕我的理由,得到的答復是——問題不明確,不具備有效性。以及附贈了一份長達五十六頁的使用說明,詳細論述了什么樣的問題才是有效的。
我突然有一種感覺,等我研究明白什么樣的問題才能被系統接受,搞不好試用期都過了。
搞不好等試用期都過了,我還沒搞明白呢。
感謝這份使用說明是可搜索的,我花了一天時間研究了一遍,只大致搞明白了一點——推演系統似乎只接受非常明確的問題。
比如“今天會不會下雨”這樣明確的提問,我還要特別注明這個“今天”是從現在開始的二十四小時內,還是今天晚上十二點之前。
而如果我想問一個復雜點兒的問題,那么我就得必須設置好問題發生的情景。比如我想問“出門會不會堵車”,我就必須在問題中設置出門的時間、目的地、路上有無打算順便辦什么事,甚至要去做什么事……系統會根據到達目的地的各種路線、大數據推演出的行駛時段路況信息、大腦建模得出的我的乘車習慣、將要去辦的事對我乘車選擇可能的影響,來推演我出門會不會遇上堵車,以及會在什么時間、什么地段、乘什么車時被堵。
要不要……這么麻煩……
還真有不這么麻煩的,使用說明里有整整一大章,專門講怎樣才能不麻煩地提問。
那章的標題是——《窮舉法》。
“窮舉法”就是系統窮舉可能出現的所有情況,并分別進行推演,直到找到符合問題的情況。就像是運算迷宮的路徑,窮舉出每一條路徑,在其中找出能到達出口的結果。
如果我想問今天出門會不會堵車,選擇窮舉法后,系統會推演出所有的可能性,并將所有的結果展示出來。
對了,這一章是最后一章。我頓時有一種“以后看東西一定要從最后一章開始看”的感悟。
或者先看看目錄。
既然有窮舉法這種好使的方法,還要這一整本的說明干嗎?不管問題是不是有效,只要選用窮舉法,所有問題終究都會有答案——可能還會有不止一種解決方案。
于是我勾選了“使用窮舉法”的復選框,系統界面上開始畫圈圈。
這應該是表示開始運算了吧。
那個圈一直轉啊轉,我盯著它看了一下午,終于在我忍無可忍、決定去睡覺的時候,它停了下來。
屏幕上出現一句話:“估算結束。預計推演時間為一萬二千三百八十四小時。是否繼續計算?”
我立馬在手機上戳了戳,唔,換算下來得一年多……
我總算明白為什么會有一整本的使用說明,以及為什么《窮舉法》會在最后一章了。
我只好重新設置問題——包含情景預設的問題。
“如果我一直堅持畫畫,保持現在每天的工作量,并且一直保持現在的繪畫風格,什么時候才能發財?”
我又想了想,把“發財”改成“賺到一百萬”,又改成“身家一百萬”,最后改成“現金加存款一百萬”。
系統依然提示我使用窮舉法。也許這個問題問得還是不夠明確,至少不是只用一次推演便能算出結果,仍然需要推演各種的可能性。
這次沒有轉啊轉的圈圈,跳出來的是進度條和一行字:“請耐心等待推演結果”。
使用說明上說,推演時間在一周內的,則會直接運算。
于是我耐心地等待。等了一小時、兩小時、十小時,等了一天、兩天……可那該死的進度條走得那叫一個不急不緩、不慌不忙。
這系統唯一人性化的地方就是好歹還有個進度條給你看,不至于讓人懷疑系統早就默默地掛掉了。
我根據這兩天進度條的滾動速度大致推算了一下,等進度條走完并得出結果,差不多剛好就是試用期結束的時候。
真是標準的奸商。
好在我只需要這一個答案——一個讓我能堅持下去或是趁現在就放棄畫畫的答案。
現如今,畫家已經不是一個職業,“畫家”這個詞代表著失業,因為已經沒什么人買畫了。感謝VR和AR兩大技術的發展,畫在紙上的畫再也沒人喜歡看了。
這是一個視覺驚奇的時代,追求的是炫目、奪目,或是真實得仿佛伸手可觸。我這種畫傳統水墨畫的,早就該跟著紙張一起被淘汰了。
水墨風格是很受歡迎,無論是VR還是AR,都喜歡這種放眼望去,青山綠水皆化作濃墨淡彩,情調與格調油然而生的風格。
很多人——甚至是媒體——把這稱作傳統文化在新時代的再次升華。沒有人在乎自己看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水墨畫。
那只是電腦做出的水墨效果,是現成照片過一遍程序處理的結果,環保到一片紙、一滴墨都用不著。
那樣的東西和畫家毫無關系,只是電腦技術的又一項奇跡。
真正畫在紙上的畫,只有極少的人看,以及更少的人買。
至于那種把買畫當作一項投資的人,買回來后,只是將其放在適合保存的房間里,其實對紙上畫的是什么毫不在意。
要是這些土豪能注意到我就好了。我不止一次不無遺憾地想。
只要有人肯買我的畫,能讓我賺錢就好。至于他買回去是欣賞、囤積還是燒著玩,和我又有什么關系?
我想要的,只是錢而已,很多很多的錢。至少,得有一百萬吧……
那小子說得沒錯,每個人都有想提前知道的事。我想知道有無堅持畫下去的必要,抑或早早放棄比較好?
就在試用期還剩兩天的時候,我在糾結與煩躁之中,終于等到了進度條走滿。
系統給出的結果是——不會有那樣的時候。
也許,一百萬還是太貪心了吧。但要是連一百萬都賺不到,還算什么發財?一百萬在有錢人眼里,只是剛起步而已。
好在系統可以追溯推演過程,于是我花半天時間快速瀏覽了一遍。說實在的,在半天里看完自己的一生,這不是一件令人痛快的事情——而且是一事無成,不斷從希望到失望,最終到絕望的一生。
系統一直在推演,推演我今后人生中的每一天。根據推演的結果,一直到我離開人世的那一天,都沒有出現符合問題條件的時刻。
哪怕算上通貨膨脹的因素,一百萬在未來已經不算是了不得的數字——就算是搭上這種小概率條件,未來的我都沒有能擁有那么多錢的時候。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沒有發財的那一天,但真親眼看到這樣的結果,心里還是有點兒難受。
好吧,我承認,是很難受。
尤其是看到自己饑寒交迫地度過了一生,最后孤獨終老,晚景凄涼。
這比我之前所能設想的還要慘些。
我看到自己一生都在畫畫,畫得越來越好,甚至達到了自己從沒有預想過乃至奢望過的高度。但無論我畫成什么樣,結果都是一樣——無人問津,分文不入。
也許,畫家這行當,真是該被時代淘汰了。
連同我這種人一起淘汰吧。
我是不是該感謝這套系統,讓我提前預見這一點,讓我能夠及時抽身?
可為什么我卻覺得還不如不知道?還不如自欺欺人、糊里糊涂地活完這輩子。
至少是畫著畫活完了這輩子。
那是我最舍不得的東西啊。那是老婆威脅要和我離婚,繼而帶著女兒離我而去,我也沒有放棄的東西啊。
對我來說,畫畫不是一份工作、一個職業、一項謀生的技能——那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想象不出放棄畫畫的自己會是什么樣子。
在困苦與糾結了兩天之后,我才終于明白過來——我他媽就是個傻子。
我糾結這些個干嗎呀?!我不是還有個能預測未來的系統嗎?推演一下看看不就知道了?!
3、到期
我重新輸入問題,輸入后才想到一個更關鍵的問題——試用期只剩一天半了。
就沖它這磨蹭樣子,一天半能算出來個鬼!
等試用期一過,賬號肯定立刻就會失效,就算云端后臺完成了運算、得出了結果,我也收不到了。
我在一大堆賣保險的名片里翻出那小子的,在能閃瞎人的VR特效里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辨認他的電話。
我說什么來著,這些跟“R”掛鉤的東西就沒好使的。
“我想咨詢一下。”我說,“試用期能延期嗎?”
“原則上不可以。”我能聽得出來,聽筒那頭的他像個奸商一樣笑了。
不過聽他這么一說,我就放心了。
原則就是用來打破的。凡是說出這句話的人,基本上后面都會再跟上一句“不過……”。
果然,他立刻就來了句:“不過……”
這渾小子,還拖長音。故意吊胃口,是不是?
“試用期的時長是規定好的,這我真沒辦法通融啊。我們的規定,就是一個人的腦部建模只能換取一個月的試用期。”
我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再用一個人的腦部建模,就能再換一個月?”
可問題是,我孤家寡人的,這房里的活物除了我,連只蚊子都沒有。我去哪兒再找一個人給他掃描建模?
我承認我不是口齒伶俐、舌燦蓮花的人,騙人戴上這圓箍,我怕是沒這本事。況且,要是真能用騙就行,那小子何必讓我試用系統,他看著可比我會騙多了。
他說,重要的不是戴上圓箍掃描、建模,而是簽下同意使用隱私數據的協議。
完全知情的情況下簽署,不存在任何隱瞞或哄騙。
而且還得愿意把換來的試用期歸我使用。
這種事,只有真正的好友或是親屬才會答應吧。
但我并沒有那種真正的好友,也沒有什么親屬。
哦,不對,我曾經有過親屬。可這能算數嗎?
我,曾經有過,妻子,還有孩子。
這不是那種你在新聞里看到的悲劇故事,我們只是分開了,妻子帶著孩子離開了我,因為她無法忍受她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是個沒法兒賺錢養家的人。
好吧,這其實還是個悲劇故事。
她離開了我,但她還是我的妻子,因為我們還沒離婚。她曾提出過離婚,但我用這輩子最無賴、最無恥的辦法阻止了她。過程和細節我不想再去回憶了。
我們一直沒離婚,這證明她至少是在乎我的。沒準兒,她心里對我還是有點兒感情的。
支撐著我度過最艱難日子的,就是這么丁點兒希望。
以及她離開我時說的那句話。
我撥了她的電話。我想給她打電話已經很久了,不為別的,就想聽聽她的聲音。不過我終究沒敢打過,怕她覺得我煩,直接給拉黑。
終于有一個能給她打電話的借口了,雖然這個借口有點兒無恥。沒有賺錢養家的本事,還尋死覓活地不許離婚,甚至在兩人分開很久之后,還恬不知恥地尋求她的幫助。
電話通了之后,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你好”或者“喂”,也不是“你有什么事”,而是“三句話說清你要干嗎”。
氣沖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很想你。”
這是我說的第一句話,完全不由自主。我是真的很想她,聽到她的聲音后就這么說了出來。
她明顯愣了一下,“找我最好是有要緊事。第二句是什么?”
“你想我嗎?”
反正已經浪費了一句,何必在乎再浪費一句。
她沒有直截了當地說“不想”,而是“你只剩一句了”。
最后一句我仔細想了想,說出了我最想問的那個問題:“你過得好不好?”
沒有回答,她掛斷了電話。
是啊,三句話的額度已經用完了啊。
我握著手機,蹲在風里,想象她匆忙掛斷電話的模樣,不知她究竟過得好還是不好。
至于我想求她的事,那根本不是問題,我可以給她發信息啊。
信息是一個偉大的發明,因為你可以把一句話或一段話說完,不會有人打斷,或是拒絕聽。
非常適合分手的戀人,或是分居的夫妻。
我向她描述了推演系統、我的第一次推演結果、我現在正在進行的推演,以及我希望她能為我幫的忙。
也許她會拒絕,甚至不回信息。但我不想騙她,無論她怎樣回復,我都絕不騙她。
我從來沒有騙過她,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她也知道這一點,知道我無論對她說什么,都不摻假。
在信息的最后,我說,我果然是賺不到一百萬了。
我果然賺不到一百萬了。
那是她離開我時,我們說的最后一段話。我說過,她離開我是因為我不能賺錢養家,要知道,畫畫不但賺不到錢,甚至還要花錢。顏料、紙、筆,不都是拿錢買來的?
那天我們吵了一架,細節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我能記得的,只有自己絕不服輸的嘴硬,以及不斷升級的脾氣。最后,在我頭腦發熱到達頂點時,她站在門外,說出了那句話:
“你光會嘴上說什么將來,有本事你將來賺個一百萬啊!你要真能賺一百萬,我就回來和你過日子!”
然后她就把門摔在了我臉上。
雖然是氣話,但如果我真賺了一百萬,就算她不會為了這個回來,至少也能有一個讓雙方坐下來好好談談的借口。
我在信息里說,我怕是賺不到一百萬了,至少靠畫畫不行。我想推演一下,看放棄畫畫后,我還有沒有賺到一百萬的可能。
半小時后,我收到了她的回信:“你還執著那一百萬?”
顯然,不是只有我記得吵架時我們說了什么。
“你知道為什么的。”
“把那東西快遞給我。”
她愿意幫我,可卻還不愿見我。
4、另一個試用期
現在我有了另一個月的試用期,以及,我妻子的建模。
是不是我現在就能推演出怎樣才能讓她回心轉意,回到我的身邊?至少推演一下如果我真賺到一百萬,她會不會真和我回家?
其實根本不用推演,我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不可能是肯定的。
她是因為錢而離開的,但她不會因為錢回來。什么我真賺了一百萬就會回來,不過是氣頭上的話。
我清清楚楚,她不會真為了一百萬回來。但我不清楚,用什么辦法才能讓她回來。
我不清楚當我真賺到一百萬,真有了讓兩人見面的資本或是借口,我要說些什么,才能讓她跟我回家。
也許我該用這個系統推演試試,這系統里現在可是有了她。
但顯示器上的進度條盡職盡責地走著,還在算著我上一個問題——如果我不畫畫,過的會是什么樣的生活。
算了,就先等這個算完吧。反正已經算了一段時間,而且這一個月總夠我再推演一次吧。
于是我心情大好地等了幾天,然后是十幾天。就在我的好心情終于耗盡,開始抑郁煩躁的時候,終于有了結果。
這比我預估的時間要長,并且是長得多。
我有點兒后悔了,也許每次推演的時間不一樣長。不知道還有沒有足夠的時間推演妻子如何才會回來這個問題。
推演結果也比我想象的復雜得多。之所以花了這么長時間,是因為它推演了各種可能,并且聲明只是推演了可能性超過百分之八十的幾種,并未計算全部可能。
我非常感激這種貼心的設計,否則這一個月結束,我可能都看不到結果。如果不畫畫,擺在我面前的職業選擇可謂無窮無盡,哪能全算得出來。
系統計算出六種超過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看來即使我不畫畫,也沒做什么太離譜的事。不過是找上一份普通工作,上班、下班,雖然每月都有工資入賬,但過得也沒比現在如意多少。
甚至看上去更抑郁、更焦躁了,幾乎每天我都會問自己一遍為什么要做這份工作。顯然我做的每一份工作看上去都沒什么前途,至少我在工作時不覺得自己能有什么前途。
也許我只是骨子里厭惡這些。不,這不是厭惡,而是遷怒——我把不能繼續畫畫的所有怨恨都遷怒到了工作上,無論那是什么工作。
反正它們都一樣,除了每月有工資之外,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在其中一個可能性里,我甚至去做了VR的畫面設計。其實很久以前我就想過這一點,而且想過不止一次,也許有些東西真的是隨著時代而消亡的,但它們總會在新時代里找到新的表現方式。既然我會畫畫,而VR又是現在的主流,投身這一行后,說不定我真能迎來一番新天地?
但推演系統告訴我:不會。
VR這行確實需要會畫畫的人,但他們需要的不是我這種人。雖然有模擬筆觸等各種技術,但水墨畫和VR畫面設計的落筆完全不一樣。
VR永遠不會有那種墨在紙上暈開的效果,那種自然而然、帶著一點不確定性的效果。
而我也受不了工業化的創作方式。繪畫不再是作品,而只是產品。產品的生產有一連串制度化的流程,從市場調研到落地執行,畫什么、怎么畫,都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我所能做的只是按要求作圖,就像流水線上擰螺絲的機器。
是的,那只是作圖,根本稱不上繪畫。
以及無窮無盡的修改。每過一層環節就要改一次,似乎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審美優異,一定要發表些看法來證明這一點。
光是想想,就覺得這樣的人生夠悲涼了。
若真是身處其中,恐怕就不只是悲涼了。
我看到系統模擬出來的自己從悲涼到抑郁,再到絕望。那種不知道人生有什么意義的絕望,不明白人活著有什么價值,又是為了什么。
于是,“我”自殺了。
老實講,我不是沒想過自殺。事實上,我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我自殺,就在房里放一把火,燒掉我全部的畫和沒用上的紙,也燒死畫畫的人。
也許活著的時候庸碌無為,但死的時候至少是轟轟烈烈的。
但推演系統告訴我,我是吞了一整瓶安眠藥,睡死過去的。
沒有痛苦,也沒有聲音。
活著時無聲無息,死時亦無聲無息。
系統還告訴我,我是因常年失眠而去醫院開的安眠藥,一片一片攢下來,終于攢夠了致死的劑量。在那一個個失眠的夜里,我睜著眼睛,靜待天明,終于等來了能夠解脫的時刻。
或許,這已經是所有結局里最好的一個了。既然每一個未來都是充斥著孤獨、抑郁、痛苦,但至少這個結束得比較早。
在每一個可能性里,我都是孤身一人,沒和妻子復合,也沒再找過別人。
系統詢問我,是否要輸入下一個推演的問題。
我關掉了輸入界面。
不,我沒什么想推演的了。
這系統讓我看遍了自己的人生,一遍又一遍,在每一個未來里,都是毫無希望的人生。
后來我再沒用過推演系統,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才怪!
白給的東西我怎么可能放著不用?我傻嗎?
不用的話,對得起我那么不容易搞來的一個月延期嗎?
在仔細考慮了三天,也是認真思索人生的三天后,我終于輸入了下一個指令。不是問題,而是指令。和推演“如果我放棄畫畫,會有什么樣的生活”一樣,那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個窮舉所有可能性并進行推演的指令。
我輸入的指令是——怎樣才能不被警方發現是自殺?
在系統推演、運算的時候,我翻出了家里那一堆賣保險的名片,挨個兒打過去。
“我想買人壽險。”
5、自殺
很多人說自殺是一時沖動,也有人說自殺是壓抑已久的必然爆發。而我這么做,不是一時沖動,也算不上壓抑已久。
真要形容的話,該是處心積慮吧。
在眾多保險公司中,我挑了一家性價比最高的。只買一家就夠了,買太多,警方會起疑,反倒得不償失。
難得死一次,又不會有第二次,一定得每一處都小心謹慎,每一處都安排妥當,不能因小失大、功虧一簣。
直接點兒說,不能白死。
順利拿到保險賠償,才算是沒白死。
當然不是我拿。那時候我已經死了,不是嗎?我希望保險受益人能拿到賠償,也就是,我的妻子。
我們還沒離婚,她作為保險受益人理所應當。而我天天被賣保險的狂轟濫炸,手抖買一份也算不上奇怪。
不,我還沒偉大到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妻女下半輩子生活無憂的地步。我雖然有愧于她們,但也還沒到以死相贖的地步。更何況,就算我愿意,她們也不見得想收吧。又不是拍電視劇,她們要我的命有啥用?
我只是有點兒活膩味了,不明白人生在世有什么意義。尤其在看過自己的各種結局后,不管是凄涼終老,還是默然自焚,都讓人不由得懷疑:這樣的人生,究竟有什么好活的?雖然人人都知道自己終究必有一死,重要的是活著的過程,但看到一個個過程都沒啥意思,不由得產生一種何必勉強自己繼續的感覺。
既然電影不好看,干嗎不直接拉到片尾或是棄片?
可好歹到這世上走了一遭,就這樣死了豈不是虧得慌?總得給這世上留下點兒啥吧。
但我一窮二白,沒錢、沒家產,屋里只有些畫作——一些不值錢,一些賣不掉——現在是,未來也是。但想留下些什么的心情一直在戳著我,也許是因為我想留下點兒自己曾經活過的痕跡,也許,我只是單純地想為什么人留下點兒什么,比如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孩子。
我在這世上僅有的兩個親人,我是真想讓她們過得好一點,但那該死的系統讓我知道只要我活著就絕不可能。
至少還能給我在乎的人,留下點兒什么。
不知道她們拿到保險金后過得好一點兒時,會不會想起我來,會不會覺得我這輩子總算還有點兒用。
我選好了保險,保額剛好是一百萬。
我答應過,要給她一百萬。
可既然現在我正為您講述我的故事,那我顯然是沒死成。因為我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一件事——用窮舉法推演太費時間,直到延長的那個月結束,我都沒等到結果。
從進度條推進的速度看,我本以為時間是足夠用的。但不知為什么,進度條卡死在了百分之九十九處,一連幾天,紋絲不動。
你瞧,我沒找到自殺不被識破的辦法,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我已經是個失敗的男人了,不能連最后一件事都這么失敗吧。
作為一個故事的結尾,我承認這是挺平淡、挺無聊的,可惜生活有時候就是這樣,沒有那么多的故事性與戲劇性。
才怪!
你的反應也太沒意思了,一點兒都沒上當,搞得人都不想講下去了。
算了,還是講完吧,既然開了頭,總要把故事講完。
雖然窮舉法很費時間,但我也算是等到了出結果的那一天,我的八百萬種死法跳滿了整個屏幕。
系統推演了每一種自殺的方式,于是我看著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
老實說,那感覺真是酸爽極了,我此生不想再來一次了,絕對不想。
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我知道了跳樓不行,警察不會輕易把一個買了保險的人認定成意外墜樓,保險公司也不會答應;車禍不行,現在被撞死的概率其實挺小,再說了,萬一沒被撞死,我買的保險里可沒醫療險……
系統在試過無數種可能性后——之所以用“無數”這個詞兒,是因為我實在不想去數那讓人牙酸的次數了——我終于看到了一個完美無缺、絕不可能被識破的自殺方法。
不想讓人識破是自殺,重點不是怎樣自殺。無論用什么方法,只要是自殺,就一定會被警察識破——人家可是靠破案吃飯的,怎么可能連意外死亡和自殺都分不出來?
根據近年破案率的大數據,以及對未來刑偵技術的預測,系統推演出自殺不被識破的概率——百分之七。
系統還貼心地告訴我,這個概率比雙色球中五塊錢高,大概高個百分之零點七五吧。
警察從哪里看出來一個人是自殺還是意外死亡?不外乎兩方面:現場和尸體。想不讓人發現是自殺,就不能留下這兩樣東西。
于是就只能默默地死掉。
可要是沒尸體,誰知道我死了?沒人知道我死了,保險公司怎么賠錢?
但系統能抓取這世界上所有的信息。它知道沒有尸體也可以認定死亡,下落不明滿四年就可以由直系親屬向法院申請失蹤者死亡,由法院發布尋找公告一年后,就可以從法律層面上宣告死亡。
但這么做有個風險:有時候保險公司并不承認這屬于理賠范圍,而系統給出的拒絕賠付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四。
即使只有百分之零點二四,對我來說也太高了,這件事不能有一丁點兒的風險。我讓系統推演我留下暗示自己已遭到意外的“證據”的情況——我估計這應該能增加保險公司賠付的概率。
窮舉太費時間,而剩下的時間恐怕不夠再來一次窮舉推演,于是我輸入了留下各種“證據”的情況。剛輸完,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要是妻子不知道下落不明能申請死亡怎么辦?
于是我又更改并增加了條件,把妻子的建模加入推演中,同時加入了讓她知道這條法律條款的情況,比如和她再見上一面,裝作聊天,隨口說到這世上有這么一條法律。
你問然后?然后當然是我該干嗎干嗎去啦……我不是說過嘛,系統推演很慢的,要等很多天才會有結果。
你說我既然是在講故事,那這一段太繁冗,能不能跳過?跳過也不是不可以,再下來就是結局啦。不過,結局可不是免費的哦……
6、精神病醫生
“那結局要多少錢呢?”聽我講故事的人問我。他看我的眼神,一半是感興趣,一半是覺得我是個神經病。
我理解這種眼神,這只是他的職業習慣。
誰讓他是一個精神科醫生呢。
哦,順便說一聲,我現在是在精神病院。
“免掉我這次診費,行嗎?我剛說了,我非常非常窮,普通看病的錢都沒有,何況是精神病。”
他這會兒看我的眼神里全是不快了,他一定是覺得我侮辱了他的職業。
他明顯猶豫了一下,“只有你講完你的故事,我才能評估你的情況,并且進行疏導。”
瞧,精神病醫生就是不一樣,把“只有你說清楚,我才能知道你得了什么毛病,才能給你治”說得這么委婉。
我站起身,“如果我不講完,是不是這次就算沒看完,我就不用付錢了?”
他瞪著我,我也瞪著他,像兩只互不相讓的公羊。我很擔心這樣下去要耗過飯點,于是我向門口走了兩步。
兩步就夠了。萬一我走多了他不攔我怎么辦?
很好,他攔住我了。我就知道好奇心是人類的天敵,精神科醫生也一樣。
“你知道我每天要聽多少病人講故事嗎?”他問,“他們很多都講得和你一樣好,甚至更好。老實說,我對這些故事很著迷。很多時候,人想象出來的故事比真實發生過的更有故事性。”
“你是說這都是我想象出來的?”
“當然,當然有可能是真的。”他用一種敷衍的口氣說,“這世上可能真有能推演出未來的系統,還能對人腦建模……非常有可能,非常。
“從你剛才的講述中,我覺得你可能有一定程度的妄想癥及抑郁癥,并且有較為嚴重的自殺傾向。”
我指了指門口,提醒他要再不決定,我就真走了。
他指著椅子,示意我坐下,“所有的病人都會覺得自己講的故事是真實發生過的,所以他們的故事聽起來特別生動,就像你的一樣。不過我承認,很少有人的故事能像你的這么有邏輯,而且有懸念。你贏了,我不收你的診費,把你的故事講完吧。”
我很感激他,如果他的眼里沒有寫滿“反正我也能靠治療費賺回來”的話。
7、推演的結果
在推演出的結果里,妻子沒有得到保險賠償。
不是保險公司不賠,而是她沒有申請。不是她不知道可以申請,而是她一直沒有申請,甚至在其他人發現我留下的發生意外的“證據”后,建議她申請時,她也堅持沒有申請。
哪怕到了可以申請的時間,哪怕過了可以申請的時間許久,哪怕她和孩子過得并不好,哪怕她其實真的需要那筆錢……
她說之所以不申請,是因為她不相信我死了,是怕如果法律認定我死了,我就真的死了。
一點兒希望都不留,一點兒奇跡出現的機會都沒有。
一點兒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沒有。
她說她寧可不要那筆錢,她寧可給自己留點兒念想。
我覺得這種行為特別蠢,真的。放棄那么大一筆錢,就為了一個明知不可能的可能?
真的特別蠢,真的。
醫生遞給我一張紙巾。
“你很感動。”他說。
我討厭他的口氣,好像是在陳述什么顯而易見的事實一樣。
我胡亂抹了把臉,拒絕了他的紙巾,“我是被她蠢哭的。”
醫生微笑著點了點頭,眼里寫著“你嘴硬,你說了算”。
“你想追回她。”他又說,依舊是那種仿佛陳述什么顯而易見的事實的該死口氣。
我當然想追回她了,我一直想追回她啊,但我不敢嘗試,我怕失敗,我怕惹煩了她。
我一直以為不可能成功的,原來卻只是誤以為。
“我當然要追回她了。而且我很幸運,剩下的時間還能再推演一個問題。”
醫生看我的眼神變了,終于不再是看神經病的眼神了。
“你不是來看病的。”
我很高興,他終于明白了。
他看向四周,好像在找什么或是征求什么人的意見。可周圍看上去什么也沒有,除了白得不正常的墻壁。
可只是看上去什么也沒有。
那墻壁不是真的墻壁,后面坐滿了人,他們看得到我們,但我們看不到他們。他們是實習醫生或是醫學院的學生,正在觀摩、學習診療過程。
他指著墻壁,指著隱藏在后面的人,“我猜,你妻子就在這后面。”
這家伙還真是愛用陳述句。
“我猜,你最后一個問題是‘怎樣才能追回你的妻子’。而你來這里,就是系統告訴你的方法。”
這個愛用陳述句的家伙,終于錯了一次。
“我最后一個問題不是這個。”
他愣了一下,然后了然,“剩下的時間不夠一次窮舉推演了?”
重點不是時間夠不夠,而是我不想問這個問題。
“我問的是——怎樣才能讓她聽我說完話?”
我沒說過她是一個實習醫生?我當然沒說過,這和我講的故事又沒啥關系。
系統里有她的建模,有她的一切信息。系統知道她這個時候會在這個醫生這兒觀摩,于是我掛了他在這個時間的號。
“你就這么確定她聽完你講的那些事之后一定會回心轉意?”
我不確定,但我不想靠系統追回她。系統能算出最佳可能,但有時候人并不是那么想提前知道結果。
提前知道這輩子的結局已經差點兒讓我覺得人生無趣了,我不知道提前知道自己一生注定失敗,還有沒有勇氣追她回來。
有時候,人需要些無知,無知才能無畏。
系統推演出的是最大的可能,但小概率事件在這世上永遠存在。
畢竟,人總要給自己留點兒希望。
當然不只是這個原因,我還擔心她日后知道我是靠系統推演才追回她的話,會再次拂袖而去。以我對她的了解,她一定不會喜歡的,這一點都不用推演。
好吧,我承認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人需要給自己留點兒希望”這些雞湯話,隨便聽聽算了。
說完我就離開了房間。
沒有人跟過來,沒有人追出來。
沒關系,我也沒指望她會找我,只要我聯系上她時,她別只許我說三句話就好。
我撥了她的電話。
尾聲
作為這個世界上第一批試用推演系統的人——好吧,我說錯了,是試用民用推演系統的人——我的故事就是這個樣子了。后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這系統上周開始民用推廣,這也就是為什么我現在會在這里接受采訪,講這個一點兒也不好聽的故事的原因。
你們問我的故事是什么結局?問我們有沒有復合?問我后來有沒有堅持畫畫?
哦,那可是個人隱私。根據法律,我是可以不說的。
采訪能結束了嗎?我要回家給兒子換尿布了。
你說我之前說我的孩子是女兒?沒錯,你聽得非常仔細。
【責任編輯:陳雪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