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背影·漸行將遠

我的學(xué)生，今后，我將長久地談?wù)撃銈兊暮谩銈兎N種的好。我不知道能否見證你們的未來，也不知道能否再次與你們相遇，看著你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我默默地送上一句真誠而美好的祝福：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今天，我與我的學(xué)生就要分別了。不知不覺，我與他們已經(jīng)共處三年。其間，我飽嘗了種種酸甜苦辣，這一切都成為過往，可以想，仿佛也可以不想。人生難得是相逢，共度三年更可貴。分別時，我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學(xué)生的背影漸行將遠，直到他們消失在視野中。他們用背影默默地告訴我：不必追。

（一）

記得小學(xué)畢業(yè)時，老師給我們唱了一首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這首歌的名字叫《送別》。那時候，我并不理解含義，不曾有過離別，也聽不出滄桑，只覺得歌詞和旋律都很優(yōu)美。回想一下，老師當(dāng)時的表情，應(yīng)該隱藏著一些什么故事。

“長亭外，古道邊”，這是我記憶中最早的送別之地。長亭，古道，我從不曾見過，應(yīng)該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吧。后來，我留意到，村里人送人都是送到村頭的大柳樹下。大柳樹枝繁葉茂，生機無限，聽說它已經(jīng)有上百年的歷史了。人們站在那里說一會兒話，然后揮手告別。

（二）

上初中了，學(xué)校在公社駐地，離我的村子大約有七八里地。學(xué)校要求所有學(xué)生都必須住校，每周回家一次。開學(xué)那天，母親也是在那棵大柳樹下送我的。當(dāng)時，我的心里憧憬著新學(xué)校，憧憬著外面的世界，根本沒有聽清母親說了些什么，因為以前我從沒有去過公社。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感覺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丟了什么東西似的，后來竟然控制不住，嗚嗚地哭起來，哭了好久好久。第二天，我發(fā)現(xiàn)枕頭濕了一大片。那個夜晚，我第一次品嘗到了分別的滋味，但不知如何言說。

（三）

后來，我考上了縣城的師范學(xué)校，離家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父親母親送我去學(xué)校，報到結(jié)束后，我們?nèi)チ藢W(xué)校附近的一個小飯館。父親點了很多菜，母親一個勁地給我夾菜，讓我多吃一點兒。吃完飯，他們要坐車回家，我也要回學(xué)校。分別前，母親拉住我的手說：“你要多注意安全，不要一個人獨自出校門；夜里睡覺要蓋好被子，當(dāng)心凍著；要吃熱飯，吃冷飯容易鬧肚子，天冷了，就多穿一些衣服，不要著涼……”我嫌她太絮叨，就催他們趕緊走。“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夜里，我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夢到了家，夢到了父母，夢到了家里的小菜園，還有家里養(yǎng)的小貓……夢中醒來，周圍一片漆黑，聽著同學(xué)們的微微鼾聲，不爭氣的眼淚又流出來了。我擔(dān)心驚醒同學(xué)，不敢出聲，就抱頭鉆進被窩里，任淚水恣肆地奔流。

（四）

每次離家外出，母親都是把我送到村頭的大柳樹下。我走出去了很遠，回頭一看，母親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母親的心里也應(yīng)該藏著一些什么故事吧。我想起了胡洪俠《從此生活有了遠方》里面的一段話：

要走了，父親母親送我到胡同口，還要往前送。我說：“你們回去吧，過年的時候我就回來了。”父親說：“走吧走吧。想著寫信回來。”停下了。母親獨自繼續(xù)往前走。自行車走出老遠了，我回頭，見母親還在往前走。我知道從此真的是出遠門了：母親送你有多遠，你前面的路就有多遠。

師范畢業(yè)以后，我留在縣城里教書，從此就很少回家了。我聽說，我不在家的時候，母親經(jīng)常靜靜地站在村頭大柳樹下，長時間地看著那條通向遠方的鄉(xiāng)間土路。

（五）

二十多年前，我的第一屆學(xué)生畢業(yè)時，他們都哭了。他們送給我鮮花和一些小禮物，然后向我道別，有的邊走邊揮手，有的拉著我的手久久不放，有的甚至撲進我懷里。那一刻，我也被感動地流淚了。學(xué)生們走了，從此也許真的走了。

學(xué)校的不遠處有一片海，我滿懷傷感，獨自一人到了海邊。天上云卷云舒，海水潮漲潮落，與學(xué)生共度的時光又一幕幕浮現(xiàn)于眼前。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歌聲再次在我的耳邊回響。這時，我終于讀懂了小學(xué)老師和母親心里隱藏著的故事。

（六）

我特別喜歡讀龍應(yīng)臺的《目送》，里面寫了父親的逝、母親的老、兒子的離、朋友的牽掛……這是一本生死筆記，深邃、憂傷、美麗，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佛說，百年修得同船渡。母與子，師與生，人與人，有緣走到一起，有緣一路同行，但是不可能一生相依相伴，因為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所以說，分別是必然的，但分別總離不開一個字，那就是“愛”。

（七）

梁實秋曾說過：“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的風(fēng)雨，我要去接你。”這是很值得欣賞的一種心情。新時代，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通信手段、交通工具已經(jīng)將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拉得很近很近，分別這件事已不像從前有那么深刻的意義，也許不需要太多的不舍、傷感和牽掛了。當(dāng)然，我認為分別的儀式還是不可缺失的。時光不語，靜待相遇。分別以后，我們更期待的應(yīng)該是下一次的相遇。

我的學(xué)生，今后，我將長久地談?wù)撃銈兊暮谩銈兎N種的好。我不知道能否見證你們的未來，也不知道能否再次與你們相遇，看著你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我默默地送上一句真誠而美好的祝福：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