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全
摘要:《上帝作證》涉及了戰爭,宗教,道德,人性等諸多主題,吉野良平作為生長在中國的日本人,在抗日戰爭的特殊環境中如何作為一個另類的個體而存在,無疑也是這部作品的一個重要的主題。本文嘗試用著名哲學家薩特的存在主義理論為理論基礎,從世界是荒謬的、存在先于本質和自由選擇三個方面對這部戲劇進行闡釋與解讀。
關鍵詞:荒謬;存在先于本質;自由選擇
《上帝作證》是陳國鋒先生于2009年創作的一部戲劇文學,講述了一個出生在沈陽的日本少年吉野良平的故事,他心地善良,有著平等博愛的思想,是中國少年小叮當和馬海的朋友,并受到基督教牧師和中國玩伴的影響而信仰基督教。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淪陷,小叮當的父親基督教徒丁銀匠在給他送項鏈的路上被日本兵殺害。吉野良平入伍后,試圖向日本士兵宣傳基督教的博愛思想,由于拒絕刺殺中國平民,遭到長官的羞辱。他進入野戰醫院,目睹他最喜愛的詩人山本因精神失常而自殺,并看見曾經的戰斗英雄和許多日本官兵都得了相似的怪病——戰爭綜合癥,司令部為了政治目的,命令“人道地解決”這些日本官兵。他的好朋友馬海,在參加抗日戰爭中悲壯地死在他面前。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他只有兩種選擇:屈服于帝國主義的暴行而墮入心靈事物黑暗深淵;或堅守信仰和善良的意志,讓良知來指引人生的方向。
吉野良平如何在抗日戰爭的環境下生存的問題是這部戲劇的重要主題之一。存在主義哲學家認為,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面對荒謬的世界,自由是對人的一種負擔,一種懲罰,他必須在冷酷荒誕的世界上承擔自己的命運。存在主義把個體的主觀意識活動看成是真實的存在,關注個體的主觀情緒,闡釋個體應有的自由、選擇和責任。《上帝作證》中吉野良平對戰爭的質疑,對生命意義的追尋,對自由的渴望與探索都與存在主義的精神和實質不謀而合。
一、世界是荒謬的
存在主義認為,包括人的存在在內的所有存在都是偶然的,是偶然發生的事物,所有的存在都不是決定的,所以,存在是不確定的,從根本上講,存在是荒誕的。《上帝作證》中總是表現出生活中的種種威脅,人生的痛苦與焦慮,主人公馬海常處于驚恐之中,無法抗拒這種力量。[1]薩特認為,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這是存在主義的核心問題,人偶然來到這個世界上,面對客觀世界處處受阻,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因而在這個世界上是孤獨的。[2]《上帝作證》呈獻給讀者的正是這種典型的荒誕世界里的痛苦人生。抗日戰爭時期的中國處于一片黑暗之中,在瘋狂、冷漠、危機四伏的生存環境中人們之間相互殘殺,絕望地生存在孤獨與不幸的深淵中,看不到一絲希望與光明。世界的存在并不是依據因果關系,世界并沒有預設一個終極意義,因此人類所做的一切都是無意義的。
這部戲劇的荒誕集中體現在吉野良平在經歷了一系列的刺激后,絕望地逃離了陸軍醫院,盡管他一生都在不斷地為自己做出選擇,但是在那樣特定的歷史環境下,他也無法逃脫厄運。他的善良,他的平等博愛的思想,導致了他的悲劇命運。[3]戲劇最后在吉野良平荒唐的死亡和恐怖的氣氛中落下帷幕,增加了戲劇的荒誕氣氛。吉野良平的死亡驗證了世界的荒謬性。正因為世界是荒謬的,所以人要不斷地做出選擇。
二、自由選擇
薩特認為,由于上帝不存在,沒有戒律可憑依;世界是荒誕的,沒有客觀的必然性,但我們可以將無意義的存在賦予意義,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自由選擇”這一存在主義核心概念。吉野良平不愿與日本侵略者同流合污,不愿生活在戰爭的陰霾中。在他的心目中,中國人民是無辜的。[4]存在主義認為,人的自由表現在選擇和行動兩個方面,只有通過自己選擇的行動,人才能認識到自由,因為人的本質是由自己所選擇的行動來決定的。[5]人首先存在著,然后通過自己的選擇去決定自己的本質,這主要反映在主人公吉野良平的自由選擇上。出生于中國的日本人吉野良平生活在一個荒謬的時代,他渴望成為真正的自我,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因此他一生都在不斷地進行選擇。少年時,吉野良平和中國朋友馬海、小叮當以及其他三個日本少年互擲雪團,馬海和小叮當被其他三個日本少年稱為支那人,為了公平起見,吉野良平主動加入中國少年的隊伍。在馬海不小心用雪團打中了日軍士兵后,吉野良平為了保護自己的朋友勇敢地站出來承擔責任。在面對日軍的質問時,吉野良平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沒袒護,真是我打的”,“你要懲罰就懲罰我吧”。[6]吉野良平為生病的馬海買苞米并且替他拉黃包車,又因為向日本人要車錢被打了一巴掌。在軍隊中,吉野良平宣講基督教的教義并勸士兵們信教,寧可承受侮辱也不愿刺殺中國百姓。進入奉天野戰醫院后,吉野良平經歷了山本的死亡,發出了“如果人不思考,那么人和野獸有什么區別”[7]的疑問。后又目睹了馬海的死亡。吉野良平虔誠地信仰上帝,但上帝卻給他設置了各種難題。在經歷了一系列的刺激和苦難之后,也對他信奉的上帝產生懷疑,在這一系列的刺激下,吉野良平對他信奉的上帝發出了責問:
“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啊?!我們曾經是那么好的朋友啊!丁師傅死了!丁太太死了!小叮當也死了!還有岡田太郎!山本七十八!現在又是馬海!上帝啊!你能不能告訴我,人間的殺戮什么時候能夠停止?!耶穌基督不是以死救贖了人類的罪惡嗎?!我的上帝啊,你究竟是在考驗人類,還是早已遺棄了人類?!”[8]吉野良平虔誠信仰的上帝無法解決他心中的困惑,他尊敬的牧師也無法解答他的問題,他無法認同關東軍司令部要“人道地解決”處置無法治愈的軍官和官兵,他認為這是謀殺,是禽獸行為。在《存在與虛無》一書中,我們看到了薩特自由觀的一個重要觀點:人的自由是選擇的自由。“自由是選擇的自由,而不是不選擇的自由。不選擇,實際上就是選擇了不選擇。”薩特主張用行動進行選擇,追尋真正的自由,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很難得到真正的自由。吉野良平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掙扎、選擇,窮其一生,最終也沒有獲得真正的自由。
無論處境多么惡劣,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決定行為走向,人有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利和自由,但個人必須對自己的選擇和行動承擔全部責任,因為人的選擇不僅關乎個人,人還要對自己的選擇、他人和社會負責。[9]承擔選擇的責任是存在主義思想的前提:“由于人的行為出自于自由選擇,所以要承擔責任,不但對行為的后果負責,而且對自己成為怎樣的人也要承擔責任。”[10]人作為自為的存在,在自由選擇時,賦予自己的行動以價值和意義,即人的本質和意義要由人的行動來證明。吉野良平拒絕醫院用人道的手段處置病人,是對病人負責。他認為這是謀殺,是禽獸行為,醫院替軍部充當了劊子手、殺人犯。此時的吉野良平意識到了自己的選擇對病人們的重要性,感受到了自身處境帶來的不可擺脫的責任感。正如薩特所言:“當一個人對一件事承擔責任時,他完全意識不到不但為自己的將來做了抉擇,而且通過這一行動同時成了為全人類做出抉擇的立法者——在這樣一個時刻,人是無法擺脫那種整個的和重大的責任感的。”[11]endprint
由此可見,吉野良平最終逃離陸軍醫院,是對自己的自由選擇負了全部責任,他雖然無法阻止醫院處死傷兵,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的行為是失敗的,反而是對戰爭和人性有了更深的認識:醫院只能治好肉體的傷痛,無法治愈人的思想。在這樣的環境中,吉野良平堅守自己平等博愛的思想,保持心靈的潔凈,逃離了醫院,但最終被槍殺。
三、存在先于本質
人的本質不是天生的,而是人投入世界之后在人生的進程中逐漸形成的,由人的存在方式決定的。因此,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人的存在方式就是人的本質,且隨著時空變化而不斷更新,不斷超越自我,且具有多種潛在的可能性,并因為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存在方式表現為因人而異。[12]
吉野良平是一個長在中國的日本少年,父親是關東軍奉天紅十字醫院的院長,在抗日戰爭期間,他本應當受到日本人的以禮相待,但他卻為中國人民挺身而出,忍辱負重。因為他崇尚和平、平等、博愛的思想。吉野良平在戰爭背景下的反叛日本社會的價值理念,從根本上說就是“存在先于本質”的體現。
存在主義認為,人只能通過他人來發現自我,“除非通過另一個人的介入,我是無法獲得關于自己的任何真實情況的。對于我的存在,別人是少不了的;對于我所獲得的關于自己的任何知識,別人也是同樣少不了的”。[13]吉野良平本是一個單純的日本少年,面對殘酷的抗日戰爭,他無法認同日本帝國主義的暴行,也無法接受善良的中國人民被屠殺,于是他選擇信基督教,選擇向日本士兵宣傳基督教義,又因為無法接受陸地醫院處死日本傷兵,無法接受好朋友馬海的死亡,他選擇逃離醫院。吉野良平的本質就體現在他的選擇中,它的本質就是在選擇的過程中產生的。存在的意義需要在存在的狀態中體現出來,吉野良平的選擇體現了他的生存意義,體現了他的本質,證明了自己的存在。
四、結語
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貫穿于《上帝作證》中,為我們研究這部戲劇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抗日戰爭時期的日本在帝國主義雄心的背后隱藏著嚴重的精神危機。這種精神危機不僅給中國帶來毀滅性的災難,也摧毀了日本人民的信仰。《上帝作證》之所以具有持久的影響力,一方面是因為它強調了人的存在先于本質,另一方面是因為它使我們意識到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這也突出了吉野良平所生存的抗日戰爭時期的荒誕和丑陋。吉野良平的存在詮釋了薩特存在主義思想所具有的現實意義,本文也有助于我們從哲學的視角分析《上帝作證》這一著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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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華.在荒謬的圍城中無可逃離[J].寧夏社會科學,第6期.2012(11):142.
[3]李華.在荒謬的圍城中無可逃離[J].寧夏社會科學,第6期.2012(11):142.
[4]Sartre J.Existentialism and Humanism[M].Translated by Philip Mailed.New York:Haslell.
[5]李華.在荒謬的圍城中無可逃離[J].寧夏社會科學,第6期.2012(11):145.
[6]陳國鋒.陳國鋒文集[M].沈陽:萬卷出版公司,2016:138.
[7]陳國鋒.陳國鋒文集[M].沈陽:萬卷出版公司,2016: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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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蔣挺,徐潔.存在主義視角下的嘉莉妹妹[M].時代文學,2010(4):168.
[10][法]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M].周煦良,湯永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2.
[11][法]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M].周煦良,湯永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10.
[12]讓-保羅·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M],周熙良,湯永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13]李常磊.福克納的存在主義思想[J].山東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4(4).
(作者單位:東北大學藝術學院)endprint
北方文學2017年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