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脹目標制與美聯儲加息

王鵬+岳安時+袁尉然

根據議息會議規則，美聯儲大約每隔一個半月會對期間的經濟形勢進行評估并做出議息決議。美聯儲這種短期的相機抉擇貨幣政策，究竟依據的是什么？這種短期內貨幣政策立場變化是否對市場預期制造混亂局面？美聯儲是如何平衡短期經濟增長目標與長期通脹目標的關系呢？通貨膨脹目標制或許是我們更加透徹理解美聯儲行動意圖的“鑰匙”。

當前，從世界各國的貨幣政策實踐來看，已經有22個主要發達國家踐行這一貨幣政策框架。雖然美國并未公開聲稱其實行通貨膨脹目標制的貨幣政策，但在實踐中，美聯儲卻對依托通貨膨脹目標制框架進行決策的技巧已經越加嫻熟。

通貨膨脹目標制——一個“受約束的相機抉擇”框架

從通脹目標制的內涵來看，通脹目標制不是嚴格的規則，而是“既有約束又有靈活度”的框架。

與嚴格的貨幣規則相比，如金本位制，通貨膨脹目標制具有相機抉擇的靈活性。在遇到經濟周期波動時，能夠通過貨幣政策的及時轉向達到熨平周期的效果。比如，美聯儲在2017年9月議息會議中提到的“貨幣政策立場逐步變化可以應對颶風和通脹低迷的短暫影響”就體現了相機抉擇的靈活性。反觀金本位制，雖然在經濟周期的繁榮階段不存在通脹擔憂，但無法滿足經濟擴張需要，且嚴重制約經濟發展，在經濟周期的危機階段，則無法滿足市場流動性需要，并導致危機程度加劇， 這就是為什么有人把缺乏靈活性的金本位制度歸結為1929年美國經濟危機的原因之一。

與“沒有穩定的中長期目標”的相機抉擇政策相比，通脹目標制是要求央行精確衡量并公開其短期政策的長期含義，從而向市場保證其短期政策是將中長期目標涵蓋在內的綜合考量，避免市場出現“央行會以中長期的高通脹為代價換取短期經濟刺激的機會主義行為”的預期，這樣就會減少對美聯儲個別政策或某段時期政策變化的過度解讀，把公眾視野引向中長期的方向。對于金融市場參與者來說，通脹目標制減少了試圖猜測美聯儲政策短期變化帶來的投資損失。對于實體的企業和消費者來說，引導其更加關注中長期財務規劃和消費，避免短期決策的搖擺，提高經濟效率。

通貨膨脹目標制結合了簡單規則與相機抉擇的優點，其效果是提高政策的透明度，清晰地向公眾傳達政策目標和計劃。這一框架被公眾熟悉了解后，有助于保持價格穩定的預期。比如，美聯儲議息會議中每次必提的中期通脹目標將達2%不變， 就能增加公眾對中長期通脹上升的理解。中期通脹目標2%就像一個“名義錨”，使公眾相信穩定的通脹是常態，而偶爾的偏離可能是暫時的。比如，在2017年9月的議息會議紀要中，美聯儲特別強調：“颶風哈維、伊爾瑪和瑪麗亞毀壞了許多社區，使當地人民遭受了嚴峻的困難。風暴相關的影響和重建將在短期內影響經濟活動，但過往的經驗顯示，風暴不太可能在中期內實質改變全國經濟的路徑。因此， 委員會仍預計，隨著貨幣政策立場的逐步調整，經濟活動將適度擴張，就業市場狀況將在一定程度上進一步增強。颶風過后導致的汽油等部分商品價格上漲可能暫時推高通脹，不計入這方面影響，預計年通脹率將在短期內保持在低于2%的水準，但中期在委員會2%的目標附近穩定下來。”

同時，通貨膨脹目標制有助于把公眾的爭論焦點集中在央行可能做到的事情上（如控制通脹），而不是做不到的事情上（比如用擴張性政策長期提高經濟增長率）。自2016年至今，耶倫每次提到貨幣政策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時，總會提到貨幣政策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有限，而財政政策應該成為刺激經濟增長的主要手段。

美聯儲實踐通脹目標制的演化過程

第一階段：“注重做”的階段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時任美聯儲主席沃爾克放棄利率工具，改用貨幣供應量作為中間目標，使抑制通脹取得良好效果。之后，由于金融脫媒等原因，美聯儲逐步放棄了貨幣供應量等中間目標，但也沒有采取明確的“名義錨”，比如匯率、價格水平等。美聯儲雖然沒有明示其政策框架，但在對待未來通脹跡象上，其采取的是預先防范的貨幣政策，即先發式貨幣政策。當時依托的理論依據正是弗里德曼所強調的“貨幣政策在政策實施與產生效應之間有較長的時滯”。因為存在時滯， 如果等到通脹抬頭時再采取行動將為時過晚。并且，如果采取緊縮政策也要超出市場預期，否則將難以抑制通脹，但是超預期的緊縮政策又會嚴重影響經濟增長。美聯儲“先發式政策操作”這種“注重做” 的策略在20世紀90年代初取得了較好的效果。20世紀90年代，美國經濟表現出“高增長，低通脹”局面。到1991年末，美國通脹水平持續穩定地降至3%水平。雖然1990～1991年美國經濟出現了溫和衰退， 但在此之后，由于經濟增長使得失業率降到了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最低水平，經濟增長保持穩步增長。“注重做”的策略， 使公眾相信美聯儲對長期通貨膨脹的足夠重視，進而能夠穩定通脹預期，同時美聯儲仍保留著應對經濟中突發事件的相機決策權。

雖然“注重做”的策略取得了較好的效果，但是決策層也對該策略提出了質疑。伯南克就曾說：“如果貨幣政策運用再好而宣傳不夠的話，政策效力將會大打折扣。”以1997年英美貨幣政策同樣實施加息政策后的效力對比為例，可以看出“說”的重要性。當時，聯儲在前幾次降低聯邦基金利率后，貨幣政策發生轉向， 將基金利率目標提高25個基點，雖然當時美國經濟增長快速、勞動力市場供不應求，但如此幅度小的加息仍然招致了國會的批評浪潮。幾乎同時，英國也實施了加息，但由于英格蘭銀行實施了通貨膨脹目標制框架，因此英國央行的加息被英國公眾平靜的地接受了。同樣是加息，美英兩國公眾對于加息的反差，說明了英國使用的通貨膨脹目標制框架溝通效果要更好， 因為這一框架使得英國公眾比美國公眾對本國央行所追求的長期目標有更清晰的認識，并對本國央行近期貨幣政策實施的理由，也有更好的理解。

第二階段：“注重說”的階段

認識到“說”在貨幣政策執行效力中的作用，美聯儲從2005年就開始圍繞貨幣政策框架進行修訂，明顯加強了與公眾的溝通。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議息會議聲明中提供的信息量有所增加；對委員會的長期目標和貨幣政策進行詳細說明； 每個季度公布《經濟預測摘要》；召開由聯儲主席主持的季度新聞發布會等。

實踐證明，無論是美聯儲決策層還是公眾，學會相互溝通是需要時間沉淀的。雖然美聯儲重視“說”的時間與英國、德國、新西蘭相比較晚，但自2000年以來， 尤其是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之后，由于連續數次量化寬松想要達到的目的和力度有所不同，這就更迫切要求美聯儲給市場以明確的信息，以利于金融市場投資決策和實體部門的財務規劃。

2013年，時任主席伯南克在美聯儲成立百年紀念活動上針對溝通重要性的演講，既對溝通的重要性進行了詳細闡述，更是用演講這種“說”的形式踐行了“說”的重要性。他認為，2008年的金融危機和以往爆發的金融危機存在可比性， 但其所處的經濟和金融環境肯定是不同的，在很多方面比過去更為復雜。因此， 面對更加復雜的形勢，美聯儲不得不在政策上尋求創新以履行央行職能，而加強政策溝通和增強透明度都是這種努力的體現。加強政策交流能幫助公眾理解貨幣政策如何演變，而且清晰、透明和負責任的政策有助于建立公眾對美聯儲的信心，這對美聯儲政策產生效用至關重要。

在伯南克之后，繼任美聯儲主席耶倫同樣一以貫之地強調信息溝通在貨幣政策實施過程中的重要性。她認為，由20世紀早期的英格蘭銀行行長諾曼創下的“從不解釋、從不申辯”的央行行為模式已經成為歷史，而通過有效的信息溝通引導市場預期，本身就是貨幣政策的重要部分。

通脹目標制下的美聯儲加息路徑并不樂觀

美聯儲的貨幣政策具有鮮明的通脹目標制特征

雖然美聯儲沒有明確宣布實行通脹目標制，但在具體實施細節上，具備了通脹目標制的五大基本要素：一是利率工具。美聯儲通過聯邦基金利率目標這一工具以實現價格穩定目標。二是制定中期目標。公布中期通脹目標，即從宣布時點開始至未來兩年內達到的通脹目標為2%。在美聯儲議息會議紀要中，預計2019年通脹水平將達到2%，給出的時間段為兩年。三是短期相機抉擇及其與公眾溝通。在經濟面臨沖擊時，對政策進行相應的短期調整， 顯示短期政策變動的動向和意圖，使公眾更加了解原因以利于公眾對中期通脹目標的穩定預期，進而增加對美聯儲的信任。美聯儲在9月會議紀要中特別強調：“颶風對通脹影響是暫時的，且折年率后通脹率短期內仍將低于2%，并將通過貨幣政策立場的調整來增強經濟活力和通脹水平的提高。”四是廣泛搜集并參考信息。美聯儲

運用廣泛的信息，在關注通脹的同時還掌握了更多的相關信息，比如美股市場的持續走高，美元指數的持續下跌以及歐日和新興市場經濟體的變化。五是體現央行責任感。通過與公眾溝通增加的透明度，使公眾理解決策層在貨幣政策執行過程中具有較高的責任感。

從中長期看，美聯儲的加息預測或過于樂觀

根據美聯儲踐行通脹目標制的過往經驗，2%是中期的通脹目標水平。因此，要達到這一水平需要考慮兩大因素：一個是實現中期目標的短期相機抉擇的影響因素有哪些；二是實現中期目標的時間跨度。根據通脹目標制框架中的短期影響因素， 我們分別就其中最主要的三個方面，即就業、金融市場狀況以及匯率情況進行分析。如果這些因素出現變化進而影響實現中期通脹目標的進程，則美聯儲的加息力度和時間跨度或將受到影響。

從失業率方面來看，穩固而低水平的失業率將成為短期連續加息的重要基石， 不會成為影響加息的障礙。從金融市場的角度來看，美股也因稅改帶來經濟增長向上預期進而持續上漲，無論是抑制金融市場上漲，還是適應經濟增長預期，均需連續加息。可以看出，從影響短期相機抉擇的因素來看，未來一年美聯儲加息幅度和頻率或達預期。

值得關注的是，美聯儲預測的較長期利率目標水平比短期的目標水平低。據美聯儲預測，2020年的利率目標中位值是2.875%，超過了更長期的目標中位值2.75%。這意味著，四年后美聯儲可能需要降息才能回到2020年的利率目標中位水平。可以看出，美聯儲認為利率下降的拐點出現在四年后。但我們認為，由于受財政赤字惡化、金融市場波動以及匯率疲軟等中期利空因素影響，美聯儲加息進程或許沒有其自身預測的樂觀，美聯儲利率下降的拐點或較美聯儲預期的四年后要有所提前。

（作者單位：國開證券研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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