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夢月 李 彤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江蘇 南京 210000
網絡打賞是互聯網用戶對于網上發布、傳播的原創內容(包括文章、圖片、視頻等)進行直接的金錢或虛擬商品獎勵的一種行為。這是一種新興的、非強制的付費鼓勵模式,網友更多地會根據自己的喜好與判斷打賞給優質內容的提供者。打賞我國自古有之,一般是地位高的人或長輩把財富送給地位低的人或晚輩,如舊社會戲曲愛好者為捧角而一擲千金等,如今延伸到互聯網中,即讀者通過相應的鏈接,自愿向原創內容的作者支付一定的金錢,是一種物質化的贊賞方式。近年來,隨著網絡的普及,我們迎來了“互聯網+”的時代,網民數量急劇上升,涵蓋了各個年齡段的人。網絡的普及為人們的通訊往來帶來了便利,帶動了電子商務的興起與蓬勃發展,影響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前幾年,網絡打賞出現,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內快速發展普及到各種方式、各個平臺。在現實生活中,網絡打賞功能最早出現在小說閱讀網站,后來又被一些視頻直播軟件用作新的盈利方式。2014年以后,許多自媒體平臺也相繼開通了這一功能。最近又興起了個人網絡直播的潮流,不需要借助其他大眾平臺的名義進行直播,個人隨時隨地可以做主播;利用網絡進行募捐,可以直接獲得捐款。網絡打賞都是受眾自覺自愿的行為,打賞金額也是由受眾自行決定。正是因為網絡越來越普及、網民基數較大,通過網絡打賞所得的金額持續增長,各網絡平臺、個人主播因此獲得不菲的收入,有人甚至將網絡直播作為職業。發展速度的網絡打賞現象引發了一系列新的問題,亟待法律規制,其中就包括網絡打賞的相關稅務問題。
鑒于網絡打賞是近幾年才興起的新型獲利方式,我國尚未制定專門針對網絡打賞行為的新法,因此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應在現有法律框架下進行。網絡打賞的稅務問題以是否應納稅為先導,而對這一行為的性質界定將決定這一問題的答案。
首先,網絡打賞行為不宜籠統界定為贈與行為。我國現今尚無贈與稅的稅種設置,“贈與稅的征稅客體是贈與的財產,除包括贈與人無償贈送給他人的貨幣和實物外,還包括無償免除的債務人的債務或無償為他人承擔的債務,以及無償提供給他人的預期可得的財產,如指定受益人的保險金。贈與人贈送給國家,公益法人或用于公益事業的財產則可免征贈與稅。”①依據贈與稅的相關概念界定,很多類型的網絡打賞行為都不屬于無償贈與。比如針對自媒體領域的打賞行為是基于讀者對作者文章的贊賞而產生的,因此原創者收到的打賞金額不應視為贈予,而是應當按照稿酬所得或者勞務報酬所得進行納稅。
其次,應依據網絡打賞的類別和形式來確定是否屬于應納稅范疇。網絡打賞所針對的類別和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包括網絡文章、網絡音樂、網絡視頻、網絡直播、網絡募捐等,發起者有平臺也有個人,因此,獲得的打賞性質也應有所不同。以我國的稅法為依據,不同的打賞應該區別對待,有些打賞應該歸于法律規定的繳稅范圍,而有些打賞可以免于納稅。個人的網絡文章、網絡視頻、網絡音樂等形式屬于個人勞務報酬,應該按照我國《個人所得稅法》繳納個人所得稅②;個人網絡求助所得打賞不同于普通打賞,是以公民個人的名義進行的直接救助,屬于個人贈予行為,可以免于稅收;但若是通過具有募捐資質的平臺轉發捐贈,則不屬于單純的個人救助,應依法繳稅,但可依據《慈善法》的規定享受稅收優惠政策③;而各大媒體平臺以其開放的打賞功能獲得的觀眾的打賞屬于企業營利,應該依據《企業所得稅法》繳稅④。網絡打賞需要經過社交平臺中轉,“贊賞”等打賞類功能是企業為其產品運營所設置的營銷活動,應依據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2011年頒布的《關于企業促銷展業贈送禮品有關個人所得稅問題的通知》征稅。
網絡打賞需要按照類別界定性質以決定是否征稅,如某一打賞行為進入到應納稅范疇,一系列的問題隨之而來。這些問題包括網絡打賞的納稅方式、納稅標準的確定、網絡募捐的潛在納稅問題等。
第一,網絡打賞的納稅方式:應依據網絡打賞的直接發起者和所得款項的直接去向來決定不同的繳稅方式,其中應個人直接繳稅或平臺代扣這兩類基本方式。
首先,如果網絡打賞所得直接與個人賬戶對接,包括網絡文章、網絡音樂、網絡視頻的原創者所獲得的打賞,應屬于個人勞務報酬,如只是利用網絡服務商提供的網絡服務端口,則應當由個人自覺申報繳稅。
其次,對于網絡主播打賞收入的個人所得稅繳納上,還是需要具體分析。現在的網絡直播的主播來源紛繁復雜。總體上有以下幾類:一是與直播平臺簽約;二是直播平臺與經紀公司合作,經紀公司安排主播進行直播活動;三是業余人士利用直播軟件進行直播。網絡主播與平臺不同的勞務關系,也決定了平臺對主播負有不同的責任與管理義務。按照稅法規定,個人所得稅有納稅人和扣繳義務人,基本規定是誰支付個人所得,誰就是扣繳義務人,負有扣繳義務。普通人使用直播軟件進行的直播,與直播平臺沒有任何勞務關系,屬于個人行為,其獲得的打賞應該由個人自行申報繳稅;主播以獨立的身份進行工作,平臺只是提供一個場所,二者無人事檔案的公司關系,只存在事實勞務關系的,由平臺代扣代繳個人所得稅;與平臺直接簽約的主播和平臺所屬公司是雇傭關系,網絡打賞收入屬于工資薪金所得,由支付勞務報酬的公司,代扣代繳個稅;主播與經紀公司系勞務關系,經紀公司與平臺合作,由經紀公司協調主播進行直播的情況:如果經紀公司就充當中介的角色,將主播介紹給直播平臺,那么該勞務合同雙方當事人應該是直播平臺和主播,主播以自己獨立的身份和名義進行直播,經紀公司與該直播行為的合同無關,主播只是借用公司的人脈資源渠道,不從經紀公司取得收入,經紀公司不是支付方,因此不需要承擔風險或責任,這種情況下,主播所獲收入屬于勞務報酬,應該由平臺代扣代繳個稅。如果經紀公司把主播作為公司的員工派遣到直播平臺進行直播,那么合同的雙方當事人是經紀公司和直播平臺,此時,經紀公司為派遣單位,直播平臺為用工單位,主播以經紀公司的名義到平臺工作。那么,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的相關規定,由作為派遣單位的經紀公司代繳主播的個人所得稅。主播從平臺上獲得的收入理論上首先歸于經紀公司,因此經紀公司也要依法繳納企業所得稅。
另外,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第2條的相關規定,鑒于贊賞款項就屬于個人的無償贈與,個人贈與的現金并不在個人所得稅征稅范圍內,因此,受贈人不需要繳納個人所得稅。個人之間派發的現金網絡紅包,不屬于個人所得稅法規定的應稅所得,不征收個人所得稅。
有網絡平臺曾就網絡打賞所得的納稅方式做出單方表態,比如騰訊曾明確表示,“騰訊僅作為提供信息發布功能的中立平臺方,贊賞用戶應依法繳納的各種稅費,由贊賞用戶自行繳納”。此聲明實質上是企業規避責任的行為。如何監管企業的納稅行為,法律規定目前仍然有空白。用戶獲得的打賞金額大部分是通過微信公眾號取得,也有通過個人賬戶直接取得,我認為,騰訊作為提供信息和打賞功能的平臺方,所有的打賞都應該經過平臺之手后再到達用戶手中,這樣,平臺方對打賞的金額與規模有所記錄,并且有效控制與運營。無論是微信公眾號還是個人賬號獲得的打賞金額都經過平臺的登記、受平臺的管理,這樣,企業也就沒有理由再逃避監管與繳稅的責任。另外參照《個人所得稅代扣代繳管理辦法》第五條,網絡打賞的發起者即便不是平臺本身,平臺也應有義務承擔相關納稅責任。
不久前某地稅局對一些支付給直播人員收入上億的直播平臺下達了行政強制執行,命令其補繳本該按規定代扣代繳的主播個人所得稅。相關平臺負責人認為,平臺主播的收入通過支付寶提現,主播直接提走打賞金額,平臺應該沒有為主播代扣代繳個人所得稅的義務。但是,直播平臺有相關的財務規則和系統的管理規章制度,主播靠所簽約的平臺獲得收入,那么代扣代繳義務理應由用人單位承擔而不可能由支付寶等第三方負責。對于一名網紅在多個平臺直播,多處取得收入的問題,稅務部門將加大跨省協查的力度。平臺旗下的主播是受其公司管理的、有勞務雇傭關系的員工,主播獲得的打賞收入通過個人支付寶提現直接獲得不能成為平臺規避代扣代繳個人稅的理由,這是平臺主觀方的財務管理問題,與其本來就應該承擔的義務與責任沒有因果關系。⑤
總體來看,對于網絡平臺是否具有代扣代繳義務,原則上取決于平臺是否具有對打賞的支配權。這里的支配權建立在主播與直播平臺之間的關系之上,即主播與直播平臺沒有任何關系,平臺就沒有支配權,也就不用承擔代扣代繳的義務;主播與平臺存在勞動關系或事實勞務關系,平臺就有了支配權,應該承擔代扣代繳的義務。但是筆者認為,各大網絡平臺就是以營利為目的建立的,對于財產收入分配應該鮮少不參與,即使打賞是直接進入個人賬戶不是先進入平臺賬戶,平臺后期也會有一定的抽成。所以,如果網絡平臺與主播有明確的勞務關系或者雇傭合同關系,網絡平臺就應該擔負代扣代繳網絡主播個人所得稅的義務。
第二,網絡打賞的納稅標準。不論個人是通過什么形式獲得的網絡打賞,不管主播和平臺是怎樣的關系,個人取得收入就應該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的相關規定繳納個人所得稅,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原創者及主播的提現收入理應是稅后收入。工資、薪金所得,以每月收入額減除費用三千五百元后的余額,為應納稅所得額。勞務報酬所得、稿酬所得,每次收入不超過四千元的,減除費用八百元;四千元以上的,減除百分之二十的費用,其余額為應納稅所得額。⑥平臺與主播簽約后,那么主播就是平臺的工作人員,就有了雇傭關系,獲得的收入則為工資薪金所得,適用超額累進稅率,按照3%到45%的稅率來繳稅,由平臺代扣代繳;原創者以其發表的網絡文章獲得的打賞屬于稿酬所得,適用比例稅率,稅率為百分之二十,并按應納稅額減征百分之三十;主播與平臺無雇傭關系,僅以個人名義進行直播或者以其所在的經紀公司的名義進行直播獲得的打賞屬于勞務報酬所得,適用比例稅率,稅率為百分之二十(對勞務報酬所得一次收入畸高的,可以實行加成征收,具體辦法由國務院規定)若主播一個月獲得的報酬超過2萬元,則按30%的稅率繳納,超過5萬,則按40%的稅率繳納,由個人自行申報或者經紀公司代扣代繳。⑦
由于大多數的網絡打賞行為都通過相關的網絡平臺進行,這意味著如果加強平臺在這方面的監管責任,將對相關納稅問題的解決大有裨益。
第一,網絡平臺對網絡主播納稅行為的監管能力與監管義務:有些主播會在多個不同的平臺進行直播活動,這就意味著其可能有多個個人賬戶接受打賞。對于這種情況,平臺應該注意,接收主播的時候要嚴格遵循實名認證的程序,各主播必須用自己的真實身份的身份證號登記注冊直播賬號后,才可以進行直播活動,這樣就確保平臺對其旗下的主播有一定的管理基礎。每個主播都登記在冊,即使有主播在不同平臺直播,也能確定其身份,可以追查其獲得的打賞情況,有效督促其公平合理納稅。
對于一些平臺所說的網絡打賞金額直接進入網絡主播個人賬戶,平臺沒有參與分配的情況,網絡主播通過平臺獲得打賞收入,平臺即使沒有直接參與打賞分配,但是一定會間接獲得相應的分成。所以,“未參與分配”不能成為拒絕承擔代扣代繳責任的有效理由。可以采取更新公司管理規章制度、改善財務會計制度、修改勞務合同等的方式,擴大對網絡主播的收入的了解與控制,直播平臺擁有健全的財務系統,代扣代繳稅費就不存在技術困難。在合同上規定清楚收入分配的規則明細,確保網絡主播都明確并同意的情況下再簽立合同。
對于網絡打賞的納稅問題,不能僅僅要求各網絡主播和原創者自覺申報納稅,也應該確切落實各大平臺和經紀公司的代扣代繳責任。首先確保平臺、經紀公司對網絡主播的收入情況能夠有真實準確的了解,并且平臺、經紀公司與網絡主播雙方在真實的意思表示下共同訂立一套公平公正、透明的利益分配準則,以確保收入分配的合理有效。各平臺要向稅務機關做好稅務登記與通報工作,積極接受監督;網絡主播則應該接受所在公司的管理,自覺公開自己的打賞收入情況,履行納稅義務。
其次,設置打賞功能的網絡平臺應承擔應有的納稅義務:以微信公眾號獲得網絡打賞為例,有打賞功能的公眾號都要綁定個人微信賬戶,受眾贊賞公眾號發表的內容打賞直接進入綁定的個人微信零錢包,騰訊公司作為轉交平臺沒有分成也沒有直接納稅。公眾號運營者驗證后,打賞金額直接進入個人微信賬戶,獲得原封不動的打賞額。騰訊公司雖然曾經聲明會因為產生渠道技術服務成本而從贈與款項扣除相應的成本費,但是迄今為止騰訊對打賞功能沒有收取任何成本費。如此看來,要求騰訊公司代扣代繳打賞金額似乎是不合理的,因為騰訊公司在此過程中并沒有得到分成。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用戶是通過騰訊公司提供的平臺獲得的打賞,作為平臺方,本身就有不可推脫的責任,騰訊公司可以通過改變打賞金額流動程序的方式,從中先行扣除稅額,然后將余下的應得款發還到用戶個人賬號。這樣,沒有損害到任何一方的利益,也有效履行了納稅的義務。
再次,網絡平臺應阻卻打賞功能在募捐領域的濫用可能。前段時間深圳父親羅某“賣文救女”一事引發廣泛關注。羅某通過一篇煽情文章《羅一笑,你給我站住!》博得了廣大網友的同情,由于大量微信用戶的打賞觸發系統漏洞導致本來設置的每日五萬元上限失效。騰訊明確表示不得用打賞進行募捐,羅某事件最終微信將異常打賞資金原路返還網友。這個案件中羅某獲得的打賞募捐額都是網友自發捐贈的,屬于個人贈予,按理應該不用繳稅。但是經過微信平臺,并且獲得的打賞金額巨大,應該履行納稅義務。另一方面,后來知情人披露,羅某故意過分夸大了事實,就算不募捐,他也完全可以解決女兒的醫藥費。可見,網絡募捐的真實性很大程度上是會有欠缺的。
利用網絡打賞募捐的行為違背了“扶持優質內容”的初衷,也是對捐款者的不負責,應該明文禁止通過網絡打賞進行募捐的行為。在現實生活中,需要幫助的人應該通過合法的募捐平臺發起募捐,有捐助意向的人也應該自主選擇合法的募捐平臺進行贈與行為。合法正規的募捐平臺有規范的流程與完善的管理監控系統,對求助者對捐助者都是更穩妥的選擇。
綜上所述,對于網絡打賞的稅務問題,應該關注以下幾點。第一,根據網絡打賞性質界定是否需要納稅。第二,根據網絡打賞的資金流向確定納稅方式。第三,網絡打賞的納稅標準可參照個人所得稅法的相關規定進行。第四,應切實加強網絡平臺的納稅監管義務。
[ 注 釋 ]
①韓東.遺產稅和贈與稅稅制建設問題初探[J].青島行政學院學報,2005(1).
②<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第2條.
③<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第80,81,82條.
④<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所得稅法>第6條.
⑤周程程.網絡主播年入4億竟未繳個稅,直播平臺說和自己無關,這錢到底該誰出?[N].每日經濟新聞,2017-3-11.
⑥<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第6條.
⑦<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第3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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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范寶舟.從自愿打賞看中西方消費文化異同[J].人民論壇,2017.4.
[3]張豆豆.場域理論下網絡打賞的內在機制探析[J].東南傳播,20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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