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繳制下股東出資義務加速到期問題的實務研
——以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為角度

周西雅

四川大學法學院，四川 成都 610207

一、問題引入

目前我國的注冊資本認繳制取消了關于公司股東(發起人)在固定期限內繳足出資，股東(發起人)可以自行認購公司注冊資本總額，也未設限首次出資比例。但由于我國缺少對應的信用支持體系，出現了不少虛假出資的情況，許多股東將注冊資本定得極高，同時在章程中約定很久的認繳期，增加了債權人的風險。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以下簡稱：《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規定：“公司債權人請求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在未出資本息范圍內對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在認繳制下此條該如何適用，公司股東能否以其出資未到期來抗辯債權人的債權，成為了理論和實務中頗有爭議的問題。

二、“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的定義

在認繳制下未到期部分注冊資本，結合立法背景來看，實際上是一種法律賦予股東延緩出資時間的合法行為，理論上講，股東可以在約定時間任何時候繳納其剩下的認繳出資，這并不屬于“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但是這樣未免會導致有的股東以此為理由惡意逃避債務，從而使得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受到損害。

因此該條款能否擴大到股東尚未到期的出資義務，是現行注冊資本認繳制下公司股東應否承擔補充賠償責任這一爭議的第一個焦點。

實際上，這種情況在理論上并無定論，如何定義“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在理論上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前者認為股東的出資期限約定只有對內效力不能對抗債權人或是將出資義務本質等同于對公司的擔保責任；后者限制于股東違反認購承諾而實際違約或惡意約定過長的認繳期限來延長到期債權履行期從而類推適用債權人撤銷權的情形。

在司法實際裁判方面也有著較大的差異。根據筆者對于各地法院裁判調查得出，司法裁判中傾向于維護債權人的利益，當公司經營發生了重大變化時，如公司負有巨額債務，債權人可以要求公司股東繳納出資，以用于清償公司債務。

典型案例是上海市普陀區人民法院所作的上海香通國際貿易有限公司與被告上海昊躍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徐某某、毛某某、接某某、林某某股權轉讓糾紛一案①，該案法官認為，認繳制下公司股東的出資義務只是暫緩繳納，而不是永久免除。原則上股東僅僅以出資額為限承擔對公司債務承擔有限責任，但若公司經營發生重大變化，負擔了巨額債務時，如果完全固守認繳制的股東一直要等到承諾的期限屆滿才負有繳納出資的義務，則使得有限責任制成為股東的保護傘，損害公司債權人的合法利益。同時在長期的認繳時間內，公司股東有充分的時間來轉移公司財產，制造各種難題來對抗債權人、規避債務。這種只讓股東享受認繳制的利益(主要是延期繳納出資的期限利益)，而不承擔相應風險和責任的結局，不符合《公司法》修訂時設立資本認繳制的初衷。

三、“不能清償”標準的認定

適用《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還有一個關鍵點即“不能清償”標準的認定。司法實踐中，“執行財產無法清償“和“破產、清償標準”是目前一致認可的標準

目前主流的標準都是“執行財產無法清償“，即只有債權人與公司的債務糾紛經過訴訟或仲裁后，進入執行階段，經過強制執行后后仍無法清償的才屬于“不能清償”。這一標準非常客觀化，并且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和效率性，因此實務中許多法院都避免直接在訴訟中判定公司“不能清償”。

典型案例是張家港市人民法院做出的江蘇博恩大宗商品交易有限公司與張家港保稅區熙泰進出口有限公司、陳某等買賣合同糾紛一案②。此案中雖被告公司經營出現重大困難，但因原告無證據證明該公司“不能清償債務”，且法院認為對“不能清償”的認定應通過執行來解決，而不宜在訴訟過程中判定，因此駁回了債權人要求對方公司股東承擔補充責任的訴訟請求。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執行中變更、追加當事人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7條也規定當企業法人經執行程序，財產不足以清償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債務，債權人即可追加為未足額繳納出資的股東、出資人為被執行人。這也體現了最高法院方面對這一標準的認可。

實務中另一認可的標準即是《破產法》的不能清償標準，如若企業進入破產或清算程序，意味著其確實不能償還公司債務，債權人可以直接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第35條，要求破產企業股東承擔補充責任。

盡管司法實踐中法院大都盡量運用這兩條標準來使公司股東出資義務加速到期，承擔補充責任，但上述兩種標準未免過于保守。前者以執行程序為前置，而后者以進入破產程序為前提，這二者的程序等待未免過長，債務人公司股東也會有機會轉移財產。同時，在此種情形下如果由法院要求債權人在訴訟中選擇是否轉入破產程序，實則剝奪了債權人自由選擇救濟方式的資格。

因此，固守此二種標準并不利于維護交易秩序，于保護債權人利益也有所阻礙。盡管實務中也有部分法院會支持債權人的請求，如上述上海市普陀區人民法院所作判決，在認定公司負有巨額到期債務的情況，直接認定了“不能清償”，因其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公司股東采取認繳制的期限利益就失去了基礎。兩相比較，在審理中直接判令股東繳納出資以清償債務，要比事后判決股東在破產程序中繳納出資，更加能夠保護債權人的合法利益，維護市場正常經濟秩序。

綜上，“不能清償”的標準在理論上并無定論，在司法實踐中也有所沖突，出現許多的不同判決。但往往公司一旦被認定為“不能清償”，法院就可以突破將股東未到期出資突破到“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因此適用《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的關鍵即在于“不能清償“標準的確認。

對此，筆者認為應當統一“不能清償“標準，但采用目前的“執行財產無法清償“和“破產、清償”標準，難免過于僵化保守。因此可以借鑒美國法上區分公司正常經營和公司償付不能兩種不同狀態對“不能清償“標準作出認定。當公司正常經營時，優先保護公司股東認繳出資的期限利益；而公司償付不能是指債務到期時公司不能清償，其核心焦點在于經營中公司的流動資產的多少，包括現金流量及其他可以償還債務的流動財產。當欠債公司的實時流動資金無法清償其到期的債務時，即構成”不能清償“。由此，在保護債權人利益和公司股東的合法期限利益上達成相對協調。

[ 注 釋 ]

①一審民事判決書【(2014)普民二(商)初字第5182號】.

②一審民事判決書【(2016)蘇0582民初3630號】.

[1]張其鑒.論認繳制下股東補充賠償責任中的“不能清償”標準——基于回歸公司法立場的分析[J].政治與法律，2017(3)：142-153.

[2]曼寧(Bayless Manning)等.法律資本制度.后向東譯.王保樹主編.商事法論集(第 12 卷)[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141.

[3]趙旭東.公司法學[M].4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4]王莉萍.債權人追究股東出資責任的法律問題[J].現代法學，2003，25(5)：41.

[5]楊秋宇.論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直接請求權[J].大連海事大學學報(社科版)，2017，16(3)：3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