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夢鴿
[摘要]在現實案件中,民事侵權與刑事犯罪常常交錯相生,難以恰當地區分。同樣是侵犯財產權益,但由于區分不當得利與財產性犯罪的界限并不十分明確,因此對行為人實施的行為的評價以及對案例性質的認定也有著巨大差別。如何正確界分不當得利與財產性犯罪,不是僅僅需要民法學或刑法學學者的努力,而是需要兩方學者的共同努力。本文認為,不當得利與財產性犯罪二者中屬于交叉關系而非對立關系。將不法行為評價為不當得利,并不意味著不能被評價為財產性犯罪;反過來亦是如此,刑法中的財產性犯罪也可能會被認定為民法上的不當得利。
[關鍵詞]不當得利;財產犯罪;關系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7)04-0101-03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7.04.050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一、不當得利之概念解析
“不當得利”這一概念最初由古羅馬人創立,在古羅馬法中不當得利是指行為人基于不正當的原因或法律關系而產生的財產增加。在我國民法學理論之中,一般認為構成不當得利應當具備以下四個構成要件:
(一)一方獲受利益。即一方因一定的事實原因而得到的利益,這一利益既包括獲受利益人財產權利的增大或者義務的減小,也包括其財產應當減少卻沒有減少。
(二)他方受有損失。這一要件既包括受有損失人的財產應當減少卻沒有減少,也包括其財產利益應當增加卻沒有增加。
(三)獲受利益方獲得利益與受有損失方損失財物之間具有關聯性。即受有損失人所受的損失是因獲得利益方獲受利益造成的,因一方獲受財產利益而致使另一方財物受有損失。
(四)沒有合法根據。即受有損失的另一方損失利益與獲受利益一方取得利益之間缺乏可依據的法律條文規定。
綜合以上論述可以得知,基于不當得利,最終形成民事上的債權債務法律關系,也就是說,債權人(受有損失一方)基于這一法律關系享有請求返還不當得利的權利,債務人(獲受利益一方)基于這一法律關系則應當負有返還其從受有損失一方取得的不當得利的義務。
二、經典案例之示例
不當得利是財產關系中的一項重要制度,而刑法上所規制的財產性犯罪目的是保護被侵犯、破壞的財產關系。不當得利與財產性犯罪在性質上都屬無因行為,因而在認定行為性質時大多會發生交叉。如以下兩個典型案例:
(一)許霆案
2006年4月21日,許霆在使用ATM機取款時發現每取出一千元錢,他的銀行賬戶存款余額只會被扣掉一塊錢。于是許霆利用AMT的這次漏洞前后分別取款171次,共計取出17.4萬元。起初,經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認定許霆構成盜竊金融機構罪并判處其無期徒刑刑事處罰,許霆不服一審判決。于是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上訴后廣東高院裁定發回重審。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過重審之后仍然判決許霆構成盜竊金融機構罪,但此次判決減輕了對許霆的刑事處罰。接到判決書后的許霆再次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判決駁回許霆的上訴,維持原判。最終,此案以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減輕許霆的刑事處罰定案處理。
(二)梁麗案
2008年12月9日,從事清潔工作的機場工作人員梁麗誤以為紙箱是兩位女乘客所丟棄的廢品,遂將箱子當做垃圾處理掉。后其同事翻看紙箱后發現箱內裝的都是金飾,遂將此事告訴了梁麗,但梁麗仍然不信,與同事到某首飾店進行詢問后得知箱子內的飾品同該店的黃金首飾相同。但梁麗仍對箱子內物品的價值持否定態度,后案發。最后,此案被定為侵占罪。
(三)爭議分析
針對許霆案和梁麗案,學術界及司法實務界針對罪與非罪,即其行為屬于不當得利還是屬于財產性犯罪展開了爭論,至今仍未達成一致。這一情況從一個角度反映出了我國在相關刑法條文規定中的不足,而從另一方面也不難看出民法上的不當得利與刑法上的財產性犯罪在司法實踐中對二者進行評判斷定區分標準的模糊性。
三、不當得利與財產性犯罪之關系分析
(一)不當得利與財產性犯罪關系之概述
當涉財產犯罪與不當得利產生交叉時,一部分學者習慣于將其評定為不當得利。但這種觀點和做法是不恰當的。在不當得利中,民法所側重的是對財產關系的損失補償;而在財產性犯罪中,刑法所側重的則是對犯罪行為及行為人的規制與懲罰。財產犯罪都具有違法的雙重性質,只有當行為人所實施的行為觸及不到刑法條文中涉財產性犯罪的規定時,才依照民法將案件定性評價為不當得利。
依據的法律規范條文不同,對同一個案件的定性結論也會不同。以民法為指導規范,屬于不當得利;以刑法為指導規范,則構成財產犯罪。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只要將行為定性為屬于民法上的不當得利,就不能將該行為再從刑法上進行評價,不能再定性為財產性犯罪。若認為只要可以從其他法律條文規范的角度進行評價行為,就不得再適用刑法規定評價,那么長此以往,刑法必將會變成一紙空文。
有觀點認為,基于刑法的謙抑性,如果案件事實能從民法上評價為不當得利,就按照民法相關規定處理即可,不應再按照刑法相關規定進行處理。本文認為,上述觀點是刑法的謙抑性內涵的錯誤解讀。首先,涉侵犯財產的案件的處理,基本上都能夠從民法中找到條文規范依據,刑法的謙抑性理論并不意味著只有當民法評價結果不能令人滿意時才進行刑法評價。其次,按照該觀點,就會形成案件都先進入民事訴訟程序,只有結果不令人滿意的時候才啟動刑事訴訟程序的司法實踐模式。這一做法不僅是在浪費相當一部分有限的司法資源,也與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的設立目的相違背。再次,這種對案件處理完全取決于案外因素的方式會令刑法變為一紙空文。
民事處罰目的的實現并不代表也實現了刑罰的目的。如果僅將財產犯罪作為民事上的不當得利進行處理,那么所獲得效果的僅僅是受害人取得損失補償,既不能規制不法行為人再次實施,也不能防止他人實施類似行為。綜上,行為只要符合財產犯罪的有關刑法規定,就應當按照刑法規則來定性、追究行為人的責任,而并非因已滿足不當得利的構成要件便不再進行刑法上的評價。endprint
(二)不當得利與盜竊罪
認定行為人構成盜竊罪要求行為人盜竊的是由他人所占有的財物,因而針對自己所占有的財物所實施的行為無論如何進行評價判斷都是不可能構成盜竊罪的。由以上分析可知,區分二者的首要界定標準是財物的占有狀態。
行為人違背現時占有人的意志,將仍屬于他人所占有的財物轉移給自己或他人所有的,成立盜竊罪。例如:甲趁隔壁乙家外出之際,利用乙家桃樹騙取財物,對收購樹木的丙說自己有桃樹出售,并達成價格敲定。第二天,丙將桃樹砍掉運走。在民法上,甲的行為屬于不當得利。但是,甲的行為同時必然成立盜竊罪。正如日本學者山口厚所言:“沒有處分權卻擅自出賣他人的所有物……成立盜竊罪。”
再例如:甲與乙乘坐同一趟火車,火車開動后甲很快就在自己的座位上睡著了,其iphone6從包里掉出在座位下的地板上,乙見狀偷偷地將iphone6撿起并藏了起來。案發后警方從乙身上查獲iphone6。對于本案,存在三種處理結論:一是認為屬于盜竊罪,二是認為構成侵占罪,三是認為其行為僅屬于民法上的不當得利,不涉及刑事犯罪。而本文認為,乙的行為既可以從民法上評判為不當得利,同時也應當從刑法上判定為盜竊罪。火車的行駛過程中,手機在甲的座位下,乙趁甲睡著時“撿”走了手機,盡管當時的甲缺少控制支配手機的意識,但根據一般社會觀念可以推知手機仍處于由甲在事實上支配并占有,因此應當認定為該iphone6當時仍然歸甲所占有。乙以非法占有的目的將當時由甲所占有的手機轉移歸自己占有,乙的行為成立盜竊罪。
(三)不當得利與侵占罪
要區分開不當得利與侵占罪,需從以下問題進行分析:第一,行為方式與行為對象。相比較而言,不當得利的行為方式更為寬泛。行為方式為被侵犯財產的所有人事前基于信任將財物交給行為人暫時占有;行為對象為他人的財物、遺忘物或者埋藏物。只要行為人沒有法律上的依據而獲取利益,且獲取的利益是不當利益,并致使他人財產受有損失,即構成了不當得利。第二,行為人的主觀方面。不當得利產生的主觀方面有多種原因,但無論是哪種原因,行為人都不存在故意的主觀心態,而侵占罪的主觀原因為直接故意,這是二者的區別之一。第三,行為人的事后表現。結合行為人占有財產后客觀行為表現,如行為人是否積極尋找發現權利人并主動退換財產,還是采取積極行為來掩飾占有他人財物的事實等。
總之,判斷行為人的行為是屬于民法上的不當得利還是構成刑法上的侵占罪,需要從行為人的主觀心態與客觀表現兩方面進行綜合分析判斷。
(四)不當得利與詐騙罪
詐騙罪的行為模式為:行為人故意實施欺騙行為或使受害人陷入錯誤認識一受害人因行為人的語言或行為產生或維持錯誤認識——受害人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行為人或第三人取得受害人處分的財產——受害人財產受到損失。而不當得利的一些行為模式也可能與詐騙罪的交叉重合。
例如:甲拿5000元到某商業銀行存款,銀行職員乙因疏忽錯寫成5萬元。第二日,甲又到該窗口取出5000元后,發現自己賬戶還剩余4.5萬元,而銀行職員乙并沒有發現該問題。于是幾天后,甲在另一個支行窗口處取走4.5萬元。銀行經理丙發現賬款錯誤后要求甲退還4.5萬元,甲一口回絕。本文認為,本案中甲的行為既構成民法上的不當得利,同時又成立刑法上的詐騙罪。首先,銀行職員在工作上的疏忽輸錯了數字并不意味著甲已經在法律上合法占有了這4.5萬元,因此,甲的行為不成立侵占罪。其次,存款屬于銀行所有而非銀行職員乙,甲獲得的4.5萬元并非基于盜竊而來,因此也不成立盜竊罪。最后,甲采取隱瞞事實的手段,使銀行職員誤以為甲有權取款進而處分了4.5萬元,使甲得到本不屬于他的錢,甲非法獲益,銀行受到損失。
四、總結
民法上的不當得利的概念外延較為寬泛,只要行為人沒有法律上的依據,同時獲得了利益,且這一利益是不當的,也就是說沒有合法的依據,同時造成了別人的利益損失,即可構成不當得利。因此,從一個角度來說,民法上的不當得利完全同時也可能是侵權行為。而犯罪行為與侵權行為多半存有交叉關系,因此不當得利完全有可能同時構成刑法上的犯罪;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刑法上的多數財產性犯罪也基本都符合民法上的不當得利的成立要件。不當得利與財產犯罪之間屬于交叉關系而不是對立關系,倘若以行為屬于民法上的不當得利為由否認構成刑法上的財產犯罪,那么刑法分論中關于財產性犯罪的規定必將淪為一紙空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