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廣雁
摘 要:路翎是一位鮮為人知的作家,他有著自己的人生經歷,對社會和時代有強烈的主觀體驗。走上文壇,是他剛剛開始品味人生之時,他年輕的生命里燃燒著青春和理想的火焰。但呈現于他面前的現實生活、社會情景的黑暗,使他睜開了眼,現實感使他獨立自主,勇敢的直面人生。作者對痛苦中人們的靈魂做了深刻的挖掘,跟魯迅作品的思想“哀其不幸,怒氣不爭”不同的是,他作品中的人們在痛苦的掙扎中,通過“原始強力”去抗爭,表現出強烈的動蕩感、緊張感和悲壯美,是一首戰斗的頌歌。
關鍵詞:現實經歷 痛苦 “原始強力”
路翎是一個創作力非常旺盛的小說家,他的文學才能是受民族的災難和憂患所催發的,他的心里燃燒著沉痛、悲憤、追求和抗議的火焰。路翎的小說創作是以親生經歷的礦區生活為堅實基礎的,他回憶說:“我在礦區里住的時間較多,所以對著煤礦很熟,對它很有感情,我常在礦區里徘徊,觀察礦區里的生活:惡毒的包工老板,帶黑眼鏡的特務職員,疲勞、全身黑煤污染,帽子上亮著礦燈的礦工,礦工和他們的妻女開設的簡陋的小館子,礦工們的拾煤渣的衣服,衣服襤褸的兒童,負傷的痛苦的呻吟和礦井里抬上來的犧牲們的尸體,死亡者的寒愴的荒草里的小小的墳墓。礦工們和他們的家屬告訴我,他們外省來的居多,思鄉、希望抗戰的勝利,也說到這剝削壓迫吃人的社會倘若不變,他們的命運會很苦的。”[1]路翎的小說也就是在這樣的觀察和交流中直接產生的。
豐富的礦區生活積累使路翎開始進入創作高潮。1942年4月,他寫成了著名的中篇小說《饑餓的郭素娥》。這部小說描寫一個美麗而強悍的礦區勞動婦女郭素娥,因逃荒遇匪被一個衰老的煙片鬼收容為妻,她渴求幸福,瘋狂愛著如野獸一般兇猛、冷酷的機器工人張振山。作者通過一個勞動女性的悲慘命運,寫出了她的肉體的饑餓和精神的饑餓,執意發掘蘊藏在人民心中的追求個性解放和自發反抗社會的“原始強力”,控訴了那個“把人燒死、奸死、打死、賣掉”的野蠻社會,路翎的藝術風格在這里得到充分體現。在他的小說中,背景極為廣闊。我們可以發現他的關照現實生活,再現客觀世界的三個角度:[2]
一是描寫時代。《財主底兒女們》中,抗日戰爭的發展過程既是小說延展的時間鏈,又是呈現的對象。這十年間我們民族所發生的大事,諸如:“一·二八”上海抗戰、“滿洲國”成立、華北危機、長城抗戰、西安事變、汪精衛媚、“七·七”事變、南京屠城、武漢拒敵等,都編年史一樣記錄下來。
二是描寫生活。讀路翎的小說,我們可以感受到濃厚的生活氣息。礦山生活的艱辛與沉重,鄉村生活的清新與陳舊,都市生活的無聊與空虛,流浪漢生活的自由與潦倒,戰爭生活的殘酷與崇高,知識分子生活的追求與彷徨,既對立又統一的、以豐滿的形態、帶著原生態的鮮活逼真的展現了出來。他描寫生活是一長列混亂破離而動蕩不安,紛擾不斷的人生苦難場景。在《財主底兒女們》中,看到的是大家庭結構的解體,內部財產的紛爭,夫與妻的掙扎與呻吟,兒女們墮落的悲痛哭泣,戰爭的硝煙與相互的踐踏,個人的漂泊流亡。人物心理只能在呻吟、掙扎、痛苦、悲慘、沮喪、哀怨、憂戚、陰郁、傷感、焦灼等字眼中選擇,從頭至尾都是在一種無盡的沖突與毀滅,不斷的掙扎與失敗,大起大落的喜怒哀樂,永無止境的希望與絕望的交織中進行,找不到一顆健全的心靈,一個完善的人格。
三是描寫人物。小說中人物大多數生活在最底層,屬于社會的“賤民”。破產農民、窮苦工人、泥瓦匠、店伙計、說書人、水手、算命先生、孤寡老人、普通士兵、流氓地痞、貧困的學生等,三教九流,都是他關心的對象,成為小說中的主人公。他們被黑暗腐蝕,又在與黑暗的抗爭中被磨損,他們在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折磨下遍體鱗傷。然而,他們艱難地從地獄中爬起來,站穩腳,帶著血跡與傷痕前行,在撕碎黑暗的同時,也敢于撕碎和重鑄自己。他們不僅要改變現存的生活處境,更要改變自己的精神狀態。這既是路翎小說人物的典型意義,也是他自覺追求的目標。
回顧路翎的小說創作,現實生活是他的藝術生命的土壤,也是文學創作的源泉,更是他現實摹寫的對象。在創作生涯中,認認真真地思考著所經所歷,一絲不茍地記錄著所見所聞,描述著所感所受,他所生活時期的時代風云的變幻,地域泥土的色彩,各色人等的容貌,在他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跡。路翎在建國前一直生活在國統區,他的生活世界是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歷次的革命沒有徹底地掘出封建統治的牢固根基。人民始終處于“不想做奴隸而不得不做”或“暫時做穩了奴隸”的地位,他們沒有做人的權利,甚至也麻木了做人的意識,生在政治上受壓迫和經濟上受盤剝的水深火熱之中。這個生活世界中,社會黑暗、政治反動、經濟凋蔽、官僚腐敗、秩序混亂。路翎看到的是滿目瘡痍,聽到的只能是痛苦的呻吟。“痛苦”、“苦惱”、“苦悶”、“苦愁”、“凄苦”、“悲苦”等這些詞語充斥他的小說世界。痛苦意識成了路翎解放前小說主題的基調。[3]
痛苦于生存。四十年代,舊政權的統治也到了黑暗的頂點,人民負荷著最沉重的歷史重負,社會、人生變得異常酷烈。路翎筆下的國統區,政治險惡、官僚貪贓、災連禍結,人民已無法照舊生活下去。
痛苦于探索。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是在中西文化的撞擊和融匯中誕生并成長壯大的,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識和民主思想,他們的痛苦不僅是個人的生理性痛苦,更是時代、民族的社會性的痛苦,“夢醒了無路可走的痛苦”,追求理想和發展的痛苦。《財主底兒女們》形象地展示了三類知識分子的探索道路。蔣蔚祖,這位蔣捷三寄以全部希望的蔣家大少爺的探索是被動的和無望的,他為自己“蘇州的典型”家庭而自豪,可他又感到自己是“無用”的兒子,因為恐怖于“詩書禮儀”,“禽獸”道德泛濫,殘酷的現實世界奪走了他最后的一絲理由和勇氣,他唯一可走的路是對傳統的懷念和對現實的恐怖,最后以死亡宣告結束。
路翎如此真實激憤而又徹底的按照生活的本來面目去反映現實生活,揭示現代中國社會真實的矛盾運動,以激發變革現實的熱情,在作品中靠“原始強力”來表現出這種熱情。
作為有熱血和激情的青年,他要與拯救國家危亡。振奮民族精神的大趨勢相呼應,而 “原始強力”既能鼓舞人們高揚極端的反抗精神,窮起救亡,又能穿透人的內心世界。長期的封建文化已把中國人的原始生命力弱化到萎縮的地步。魯迅很早就希望在“馴服”的中國人身上增加一些“野性”。“原始強力”只是人的生命力的原始自然階段,但是增加“野性”并非路翎的終極目的,他的藝術信念是重建人的世界,突出原始生命意識是抗衡封閉保守愚昧社會的有力武器。只有經歷了痛苦,才會反思痛苦,才會學會堅強,才會去抗爭,這就是作品給我們的現實意義。
參考文獻
[1]《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作家出版社,1990
[2]劉挺生,《一個神秘的文學天才—路翎》,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3]《中國現代文學史》三,嚴家炎,1984,人民文藝出版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