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佳麗
2018年1月,寒冷的北京遲遲不下雪,一場大風帶來明顯的晝夜溫差,“流感大軍”似乎一夜之間就冒了出來。城市里,大大小小的醫院擠滿了人。1月10日,居住在海淀區的白娟來到北京大學第三醫院(簡稱“北醫三院”),一番排隊、掛號后,坐在了候診區的長椅上。
白娟在1月8日就發現自己感冒了,擔心病情發展,立刻跟公司請假去醫院就診。不料感冒來勢兇猛,藥物治療非但無效,她反倒發起燒來。原本打算就近在自己所住小區的社區醫院打針或輸液,不料社區醫院建議轉院就診,她才來到北醫三院。
掛號、就診重來一遍,醫生告訴她說,感冒引起了急性扁桃體炎,進而導致發燒。打了4天點滴,病情才算好轉。整整折騰一周,不僅耽擱工作,錢包也瘦了不少,細想之下很是心疼。白娟向《經濟》記者抱怨:“掛號的時候我還挺開心,有醫保卡,幾十元的掛號費只要自費2元。可最終算下來,一場感冒卻需要近1000元。并且公司規定,門診報銷的門檻是1800元,還真是有啥別有病。”
醫保需加入商業因素
從1950年8月第一次全國衛生工作會議召開,到2009年1月21日新醫改方案獲得通過,再到2017年12月22日首部《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草案)》提交審議,中國的醫療改革走過了67年的歷程。半個多世紀的努力,我們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果,令世界衛生組織前任總干事陳馮富珍盛贊,“很多國家都在向中國學習”。
然而,大眾對“看病貴”的困惑并沒有完全消失。
“全世界都面臨這個問題。物價上漲,醫療設備、藥品、人力資源、行政輔助的成本都在上漲,醫院里的服務、治病的花銷自然跟著上漲。人力成本上升,大家都在要求提高收入,醫生也不例外,醫院的開支來自收入,其中一部分由患者分擔。科技進步和藥品升級也會讓看病更貴,比如以前都是黑白的B超,現在大家都用彩超。”中國醫藥衛生文化協會醫聯體專委會秘書長曹健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這樣分析。
他指出,“看病貴”雖然不是一個偽命題,卻也并非像大眾想象的那樣——醫院把藥價抬高了。“核心問題在于,醫療支出占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例在升高,而我們的醫療保障體系并沒有完全跟上。”
舉例來說,10年前,一個人的年收入為10000元,期間看病的花銷占7%,也就是700元;如今,他的年收入達到15000元,但看病需要10%了,也就是1500元。自然感覺看病貴了。另外,如果醫保系統可以為白娟報銷大部分,比如1000元報銷900元,那她只需自費100元,不會覺得貴。治療感冒花費1000元,也無法拿到公司報銷,完全自付,當然覺得貴。
“在北京,享受醫保的在職職工,到醫院門診和急診看病后,1800元以上的費用才可以報銷,報銷比例為50%。如果是70周歲以下的退休人員,1300元以上的費用可以報銷,比例為70%。但是在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診療費用的報銷比例可高達80%,而負責這部分的主要是商業保險。”中國醫藥商業協會常務副會長武濱這樣告訴《經濟》記者。
美國醫療保險的主旋律是商業化的。職工進入公司后,公司會為其購買商業保險,商業保險公司設有專門管理醫療保險的部門。該部門雇傭大量擁有專業醫學知識的人員,其運作模式如下:
患者去看醫生,就診結束后,醫生第一時間把藥方開給保險公司,上述具備專業知識的人員會對藥方進行核查,若藥方合理,保險公司會為患者付錢;若發現藥方存在多開藥、開貴藥等問題,保險公司不僅不會為藥方付錢,還會將主治醫生加入黑名單。若該醫生多次出現上述狀況,保險公司的系統會拒絕接受該醫生。由于美國的保險公司信息互享,一旦某位醫生不被一家公司接受,其他公司也很可能拒絕他。
武濱指出,美國商業醫保的管理方式,從源頭上杜絕了人為擴大就醫費用的可能性,只有這樣,商業保險公司才能放心地為患者提供高比例的報銷服務。
“我國醫療保障體系想要取得突破,商業保險必須崛起,醫保體系需要約束才能做得更好,因為人的天性需要約束。當前,中國的醫保管理較差,管理人員并不具備專業知識,很多時候將其作為權力而非服務大眾的途徑。”武濱這樣說。
他同時強調,商業醫保的建立在我國的確面臨困難。中國總人口約14億,其中8億多為農業人口,商業醫保需要職工和就職公司共同繳納,所以主要針對的還是城鎮職工。農業人口沒有“工資條”,繳納保險費就成問題。“如果只管城鎮職工這塊,又會造成明顯的不公平;如果全管,實在很難。”
分級診療有待加強
白娟遇到的“轉院”問題,也不是個例。
目前,我國醫院按照醫療技術水平劃分為三級。一級醫院主要為農村、鄉鎮衛生所和城市街道醫院、社區醫院。二級醫院主要指一般市、縣醫院及省轄市的區級醫院,還有相當規模的工礦、企事業單位的職工醫院。三級醫院主要指全國、省、市直屬的市級大醫院及醫學院校的附屬醫院。
2015年9月8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推進分級診療制度建設的指導意見》,推行分級診療制度,即按照疾病的輕、重、緩、急及治療的難易程度進行分級,不同級別的醫療機構承擔不同疾病的治療,實現基層首診(普通平常小病患者首先到基層醫院就診醫治的制度)和雙向轉診(小病進社區,大病進醫院)。
分級診療取得了一定效果。大型醫院的主治醫生需按照計劃去鄉鎮醫院或社區醫院服務一年,政府也鼓勵基層醫院為三級醫院分流,減少后者的診療壓力。不過,阻礙仍然非常明顯。
“以前,社區醫院和鄉鎮醫院都設有床位甚至婦產科,但慢慢取消了。為什么?因為這些項目有風險。我們調研發現,有些地方,七八十個人編制的基層醫院,每年獲得政府撥款500萬,醫院自身也創收,就職人員每年的收入都還不錯,這些人沒有動力去做有風險的事情,平時開開簡單的藥方、賣賣藥,就可以了。社區醫院不給白娟打針或輸液,也是這個原因。”中國非公立醫療機構協會醫院管理分會秘書長馮慶明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這樣分析。
馮慶明強調,上述現象不僅增加了大型綜合醫院的壓力,也會導致基層醫院診療能力的縮減。醫生的技能也需要通過實踐得到提升,越不治病越不會治病。此外,對于分級診療造成影響的,還有大眾的心理認知。
“社會上的很多事情可以依靠市場手段解決,比如有錢人會買房子和汽車,沒錢的就不買;比如大家出差,單位效益好的,提供的酒店就好一些,效益不好就差一些。對這些,我們都能接受。可說到治病救命,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生大病了,傾家蕩產也要治,小災小病也希望去好醫院,但最好的醫生和最好的醫院總是有限的。”武濱這樣說。
家庭醫生興起
正是上述種種原因,讓三級醫院的“虹吸效應”日益明顯。理想狀態下,三級醫院的診療流量應該呈現金字塔狀態,最基礎的、吸收最多診療流量的是一級醫院,頂端是三級醫院。不過目前中國的就醫狀態剛好相反。
2010年,“家庭醫生”的概念進入中國大眾視野。2016年6月6日,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發布《關于印發推進家庭醫生簽約服務指導意見的通知》,要求到2017年年底,家庭醫生簽約服務覆蓋率達到30%以上,重點人群簽約服務覆蓋率達到60%以上。
“家庭醫生的政策,主要針對基層醫院的醫生。就是通過簽約,讓一位醫生可以負責并追蹤2000到2500個(國際標準)當地居民的健康情況。這樣,簽約醫生對患者的情況有一個長期了解,一旦患者出現身體不適,該醫生可以對他的就醫情況進行指導,或者在社區醫院診斷,或者去二、三級醫院治療。可以有效分散患者,緩解當前就醫扎推兒的狀況。”曹健這樣解釋。
例如,若白娟簽約了家庭醫生,當她最開始感冒時,醫生就會知道,這名患者有急性扁桃體炎癥的病史,需要進行針對性治療藥物,那白娟就很可能不會發燒。
不過,曹健也明確指出,中國的家庭醫生還處于起步階段。一方面,要把基層醫生群體的總體實力提升到合適水平,至少還需要5至10年時間。另一方面,想要將家庭醫生推廣到一個令人滿意的覆蓋率,將需要更長時間。“不能搞突擊,需要不斷升級換代,逐步實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