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又開

屈詩雨

中午，烈日當空，吸入的空氣干燥得幾乎起火，熱辣辣地灼燒著喉嚨。

“又堵車了。怎么搞的，這要等到猴年馬月啊！”鳴笛聲和抱怨聲不絕于耳。

紅燈。

不遠處，一個在汽車間不斷穿梭的中年婦女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頭上戴著一頂白紗帽，穿著一件亮綠色碎花短袖襯衣和一條泛白的藍色牛仔短褲。左臂上掛著一個小竹籃，右手拿著幾朵梔子花。皮膚黝黑，身材消瘦，臉上掛著一抹渴盼的微笑。

她晃動著手上的梔子花，走走停停于一扇扇緊閉的車窗前。一陣發動機啟動的聲音響起。她轉過頭，綠燈。那笑容可掬的面龐掠過一絲慌亂。在一片鳴笛和叫罵聲中，她一邊用右手穩住籃子，一邊小跑著回到了路邊。車子爭先恐后地沖過路口。汽車排氣管掀起的一股股熱浪撩動著她那一小縷散落在帽沿邊的發絲和衣角。她站在路旁，焦灼地盯著那筒小圓綠光，時不時地用手拭去臉頰和脖頸豆大的汗珠。……

紅燈。她又開始在車輛之間穿梭，始終無人理會。我趕緊從書包里掏出錢包，取出5塊錢，靜靜地注視著她的到來。一輛寶藍色保時捷的車窗打開了。里面一個穿著高檔連衣裙，畫著濃妝的女人。

“哎哎，你這花怎么賣的？”女人皺著眉頭。

“5塊一串。”她小跑著過來，笑容明媚，拿出一束花放在女人面前。

“5塊錢就這么一小串？3塊賣不賣？”女人瞪著眼睛，凌厲的目光直射向她。

“這……”她面露難色。

“那就算了。”女人慢慢關上了窗。

“等，一下，4塊，行嗎？”她湊近窗戶，小心翼翼地說。

看著那車窗玻璃再次下沉，她的神情放松了些許。

“那就來一串吧。”女人昂著頭，睨著她，用指甲鑲嵌著彩色亮鉆的手指夾著4塊錢優雅地遞給了婦人，神情里滿滿都是不屑。婦人把手中那一串梔子花捧到女人面前，女人翹著小指，拎起一串，轉了一圈。忽然瞪圓了眼睛，手伸到她面前，指控到：“這花居然還有一處枯了！你看，這里，有一點褐色。”女人指著一個幾乎看不到的小點。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給您換一串。”

“快點，要走了，還有2秒。”婦人急忙在籃子里挑了一串，哈著腰遞給了女人。

綠燈。她狼狽地逃回路邊，將褶皺的4張一元紙幣一一撫平，小心翼翼放進小包中。摘下帽子，看了看頭頂的太陽，抹了把汗，臉上竟然綻放出一抹笑容。那笑容是那般的純美，以至于恍如一股濃郁的梔子花香沁入我的心田……

我們的車隨著車流遠去，我的思緒也穿梭回到了夏季的那一天。

那天雨下得特別的大，地上積滿了水。爸爸開車送我去上聲樂課，媽媽也隨行。路上很堵，車行緩慢。突然一陣輕柔叩擊車窗玻璃打斷了我們的歡聲笑語。透過布滿霧氣的車窗玻璃，隱隱約約看見一個身影。我們心里一緊，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急忙打開了車窗。一陣寒風，夾雜著雨水撲面而來，不由得令人一陣寒戰。

媽媽抹去刮入眼眸的雨水，勉強睜開眼。只見一位六七旬的老奶奶置身雨中，顫顫巍巍、粗糙皸裂的手中拿著一串用鐵絲串著的梔子花。一陣香氣撲鼻而來，好新鮮的花。

爸爸突如其來的一個噴嚏聲才讓媽媽回過神來，只見她忙不迭地接過老奶奶手中的花，戲謔地看了爸爸一眼，然后翻出了一張20元面值的紙幣，滿臉笑容地遞給老奶奶。老奶奶手剛碰觸到錢，立馬縮了回去。“對不起，我，我身上沒帶錢。這是我今天從上午出來賣出的第一朵花。”聲音緩慢且低沉，也許是擔心因為沒有零錢而錯失生意。那一瞬間，那一臉的褶皺都掩飾不了歲月的滄桑。不由地，我心中一陣酸楚。“沒關系，不用找了。這花很新鮮，我很喜歡。”

媽媽的話音剛落，老奶奶臉上緊張神情些許釋放，轉而化為些許慌張，急忙擺手道，“那可不行！”

媽媽將20元錢硬塞到老奶奶手中，遲緩的老奶奶不知哪來的敏捷，居然在窗戶即將緊閉一剎那，從挎在撐著傘的那只手的手臂上的籃子里拿出幾串梔子花塞進了窗戶。等媽媽再次打開窗戶時，老奶奶已經在雨幕中快步走開了，走出約莫一車遠的距離后，轉過身來，朝著我們的方向揮了揮手。

“寶貝兒，趕快，把花放進你的書包里，或者放到后備箱里。”一邊打開了窗戶。

媽媽的話弄得我一頭霧水。愣在了那兒。

媽媽趕緊補充道，“爸爸鼻子不僅對百合花香過敏，對梔子花也過敏！”

一聽，我樂了，原來如此。怪不得，剛才媽媽在決定買花，拿錢之前沖爸爸詭異一笑呢。

四個窗戶打開，透了好半天氣后，爸爸才緩過來，停止了打噴嚏。車流開始緩慢向前移動。沒走幾米遠，再次看到了那位賣花的老奶奶。她站在前面不遠處馬路中心隔離帶旁。隔離帶上空是高架橋，剛好可以避雨。她的雨傘收攏斜靠在圍欄上，旁邊多了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只見那位婦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憐惜地將老奶奶耷拉在臉上濕嗒嗒的頭發捋向了腦后，并拉扯著取下了老奶奶挎在手臂上的小竹籃。拾起旁邊的傘撐開，硬塞到老奶奶的手中，推搡著老奶奶走向十字路口。正在這時，前面幾輛車突然加速，車輪濺起一簾雨浪，沖向她們。說時遲，那時快，那位年輕的婦人快步沖到老奶奶身旁，側身抱住老奶奶，試圖擋住雨浪。結果卻是兩人幾乎從頭到腳都未能幸免，接受了冰冷的污水洗禮。我原以為她們會大聲叫罵，誰知道，當我們的車緩慢經過她們時，卻發現她們在爽朗地笑，還相互憐惜地為對方拭去臉上的臟東西。

突然，我特別期待紅燈亮。我發現媽媽也正側身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們，爸爸也忍不住時不時瞄向后視鏡企圖洞察一切。

爸爸叫我下車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把我拉回了現在時空。

窗外正烈日炎炎。而我手里還緊緊攥著剛剛打算買花的5塊錢。

我嘴角上揚，臉上不由泛起一絲微笑。那一抹梔子花香定會留存于心，芬芳我的人生……

梔子花開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