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振
這是2017年11月11日的上午,深秋的風有些涼意,將樹葉染黃吹落。還好陽光正好,打在臉上,暖在心里。我驅車前往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魚臺縣王廟鄉程莊寨村,這里,是詩人食指的家鄉。陌生,是因為我未曾到過那里,熟悉,是因為這位偉大的詩人而始終惦念。
趕往魚臺,一路秋景,微湖水瀲滟,魚臺稻谷香。約莫一個小時的車程就到了魚臺縣,這里距食指的老家——王廟鄉程莊寨村還有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我竟然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莫名緊張感。魚臺今秋的稻米已收獲完畢,路上盡是晾曬的稻子,金黃一片,像鋪了一地的金子。我停下車,走到一片路邊的晾曬場,彎腰捧起了一把,嗅了嗅,稻子有一股特別的清香,那味道很迷人。我收拾好心情重新上路,跟著高德導航。
二十世紀的六七十年代的中國陷入了“文革”的浩劫和動蕩之中,那是讓知識分子絕望的年代,你的命運無從選擇,你所謂的真理也狗屁不是。荒誕、狂熱、血腥、暴力、謊言彌漫在那個時代的角角落落。食指在“文革”中因救出被圍打的老師而遭受迫害,1968年食指到山西插隊并寫下《相信未來》。
食指在詩歌《相信未來》中這樣寫道。這首詩曾被江青點名批判,然而,其詩卻被朋友及插隊知青輾轉傳抄,廣為流傳。 我也相信,1968年的這樣一首詩歌的橫空出世,仿佛是暗夜里一處微弱的燈盞,散發著朦朧的光,卻能給絕望之中的人帶來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一條不算寬的水泥路通往程莊寨村,這路剛好能錯開兩輛車通過,高高的白楊筆直地排列在小路的兩旁,樹葉早已泛黃,風吹過,漫天枯葉飛舞,別有一番詩意。我把車停在了程莊寨村村委會前的廣場上,村委會也像一個農家小院。下了車我并沒有著急去找這個村子的村民問關于詩人的情況,我在路邊站了一會兒,環顧四周看了看這個村子。路兩邊各有一個不大的池塘,池塘里,四周長著蘆葦和荻花,隨風搖曳、擺動。幾只鴨子結隊游過,悠然自得。凡經過之處,都會漾起條條波紋,層層漣漪。金黃的稻草有秩序地堆放在院墻外面,讓人看上去很舒服。
有一個小賣部緊挨著在村委會,我想在這里可以問問關于詩人的情況。我走進小賣部,小賣部不大,但貨物齊全,琳瑯滿目,擺滿了貨架。老板是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淳樸面善。我花了一塊錢買了瓶水,邊喝水邊胡亂看貨架上的油鹽醬醋、煙酒糖茶。等顧客都走了,趁老板擺貨的當湊了上去。老板,咱們程莊寨村是不是出了一位詩人——食指?啥指?他叫郭路生!哦,路生啊,那可是我們這兒的名人哩,咱國家作協滴。您知道他?那可不,我們程莊寨出去的名人!您見過他嗎?見過,哎怪,這算起來得快樂(二)十年了。我記得那年冬天,天下著小雪,路生從北京回來了。他身體不算多好,跟來了司機和醫生,鄉領導也來了。當時都說讓車開進村去,直接把路生送到他老家宅子那兒。但是他堅決不同意,他堅持從咱村路口下來,說必須走過去。他身體情況差得很,就這樣兩個人摻著扶著,顫顫地走回的家。你望路南那片墊起來的空地了不,咱縣里準備給食指建個館。他老家宅子離這兒遠不?不遠,你順著中心街,往南走,沒多遠就到了。謝謝您啊!您幫我在村委門口拍個照吧!那咋不行哩!
走出小賣部,拍完照,我就順著這位小賣部老板指引的方向去探訪食指的老家。這時候已經日近正午,看了看表,快十一點了。順著這條中心街往南走,在一戶人家大門口,幾個上歲數的人正坐在那里曬太陽。我湊上前去搭話,大爺,曬太陽吶!嗯,你哪里?我濟寧過來的!您知道郭路生嗎?誰?郭路生!寫詩的那個,咱們程莊寨的!路生啊!那咋不知道!我也姓郭!我叫郭懷貞。那您跟他是親戚?祖輩能屬上咯。我跟你講啊,咱們程莊寨,百分之九十都姓郭,外姓沒幾個。路生老家就在前面,早就沒他房子了,他還有些近親在這兒。他多少年沒回來過。路通了,車也方便了,回來可能咱也不知道。我好多年沒見過他了,他得快八十了吧!可不嘛,他48年生人。小伙子,你知道他為啥叫路生不?當時他父母都干革命,他母親就是在行軍路上把他生下來滴!郭耕夫(抗戰時期的烈士)那是他親大爺,也是咱程莊寨的,從咱程莊寨出去的地下黨多得很哩!哎呀,多少年沒見過路生了!我從車里拿出來了我印好的《相信未來》詩歌,上面還有一張食指的照片。大爺,你看看這個。哎喲,這不是路生嘛,你看這勁頭兒!恁都來看看,還認識不?大爺仔細端詳了很久!又把周圍一起曬暖的其他老人叫過來看。走的時候,我把這張印有《相信未來》和食指照片的紙送給郭懷貞老人,我向這些老人一一道謝,便離開了這里。
回去路上,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食指、郭路生的名字正在被人們漸漸地淡忘,人們會哼唱汪峰的《光明》,卻不知道《相信未來》。現在食指并沒有因為他的詩歌變得春風得意,衣食富足。他現在蝸居在北京昌平的一所小房子里,生活儉樸。他身體狀況極差,需要大量長期服藥。他靠著不多的版稅和作協的補助勉強度日。
在我對食指的記憶中,他的眼睛從來沒有因為快樂而明亮過。無論是他瞇起眼睛深情地背誦詩歌時抑或是由于驚訝于某事而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睛里都像是蒙著一層霧,流溢著惆悵和一種淡淡的憂傷。
“好的聲望是永遠找不開的鈔票,
壞的名聲是永遠掙不脫的枷鎖”
——食指在《命運》中寫道。提起當代詩歌,人們都知道北島,但大部分人卻不知道對北島的詩歌產生過深刻影響的一個人——食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