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光宇
那只貓溜進(jìn)來,辦公室的人目光都盯在電腦或手機(jī)屏上。貓覺得太不把它當(dāng)只貓,就“喵”了一聲,算是打聲招呼。
“呔,膽肥了!”一聲斷喝從最靠門邊的老王嘴里爆出,中氣十足,瞪得比貓還大的兩眼不和貓對視,卻虎威似地掃了辦公室一圈。
煮熟的鴨子飛了,最后一次做科長的機(jī)會,就這樣過了村再也不會有店了。他老覺得臉發(fā)熱,對新進(jìn)來的一切都反感,甚至空氣進(jìn)來都覺堵得慌,常常去關(guān)半開的門。
“老王大哥,這聲音太帶勁了!”小崔柔柔的聲音飄來,柔柔的目光也飄來。他每天進(jìn)辦公室,第一時間就想享受這柔柔的聲音柔柔的目光,如果哪一天這種傳遞斷篇了,他就五脊六獸的。
他剛想站起來,又木木地坐下,笑笑,覺得透了一口氣。
貓正配合他雙簧。斷喝時驚恐瞪眼;柔聲飄來時它“喵”了一聲;他站起來,它弓腰欲竄;見老王坐下,它循聲踅向小崔,繞著小崔的腳踝轉(zhuǎn)圈蹭。
“太招人親了,小貓咪。”小崔蹲下來,想摸摸小貓,又無從下手,挓挲著,把柔柔的目光飄向老王。而老王絕對樂意在她面前做英雄。
“流浪貓有傳染!”大周沒憋住,用手指指貓,瞥一眼科長,眼角和嘴角聚攏抱團(tuán)。
老王一下子精神起來,覺得周身有虎氣在生發(fā)。越是大周不讓做的事他偏想做,誰叫她現(xiàn)在坐上這個位置。他要馴服這只貓,給小崔看,也給辦公室其他人看。
見老王起身,貓先呲牙伸爪,蓄勢待發(fā),后聽見老王發(fā)出“呋呋”的貓語,且滿臉堆笑,俯身哈腰,貓即刻“喵喵”禮貌回敬,繼而低眉順目,繞著老王的雙腳轉(zhuǎn)圈。
老王先是撫摸貓的后脖頸,再用二拇指捋捋貓的下頜脖頸。這是貓的七寸,只要此舉一出,貓就會敵意全無,俯首帖耳。果不其然,一會兒,貓就翹起尾巴,用舌頭舔著老王的手,大有親親一家人之狀,讓小崔一聲驚呼跟著一聲驚呼,“太神奇了!”。
大周看著老王三下五除二就把貓擺弄得服服帖帖,也想喊好,但想想科長,生生憋回去。
她現(xiàn)在坐在科長的對面。這個位置原來是小崔坐的,小崔之前是高升的副科長坐的。辦公室的人都知道,位置的調(diào)換意味著什么,雖然科長說是為了工作方便方便工作,可厚此薄彼誰心里都鏡子似的。在單位,你想判斷某人的能量,看看開會時坐的位置大體就知道了。她當(dāng)然知道這其中的小九九,圍繞科長的一蹙一笑而努力工作,是她現(xiàn)在最在意的。
逗玩一陣,老王累了,貓也累了。新鮮勁一過,小崔柔聲奶氣,就是一只貓唄。貓?zhí)仙嘲l(fā)坐墊,伸伸懶腰,準(zhǔn)備覺覺。老王聽完小崔的話,突然就覺得腿酸腳麻,回到座位直喘粗氣,心里透亮不少。
見貓團(tuán)成一球,哈氣連連,大周若有所思,小聲說,貓就是女人,誰對它好它就對誰好。她看看科長,又掃過老王和小崔。
“是嗎?”一直作壁上觀的科長聲音不大,卻讓眾多目光聚攏來。有人驚愕,有人臉紅,有人不屑。
科長四十不到,頎長清秀,未語先笑,兩眼常閃忽不停,偶爾抽煙,但送出的比自抽的多。他好像沒察覺眾人的目光,徑自走到沙發(fā)墊上,攬起貓,放到自己旁邊的沙發(fā)上,一邊摩挲,一邊笑著說,想搞出點名堂唄,那就琢磨琢磨,人該學(xué)貓點什么?
屋里的空氣一下子清新起來。大家又把目光盯在電腦屏上努力而勤奮著。老王不會電腦,說,我就知道貓是老虎的師傅,就爬樹這一招沒教才保住性命,別以為老虎了不起。說著說著自己氣呼呼地,像是一只受老虎欺負(fù)的貓。見無人反應(yīng),他把目光偏向小崔。
小崔正麻溜地百度收索,哇~,貓起源于古埃及和波斯。大家就去查。感嘆3500年的馴養(yǎng)史。其間科長遞給老王一支煙。老王上一趟衛(wèi)生間。
大周說,貓的智力相當(dāng)于一歲半的孩子。大家也去看。其間科長挨個給大家倒開水,又甩給老王一支煙。老王又上一趟衛(wèi)生間。
科長一會兒看看報紙,一會兒呡口水,一會兒徐徐吐著煙霧,一會兒捋捋身旁的小貓,笑瞇瞇地環(huán)顧著。
大周瞅瞅科長的悠閑,嗅出醉翁之意。想想,掏出手機(jī),發(fā)微信給小崔:學(xué)習(xí)小貓好榜樣,做好下屬聽科長。
當(dāng)科長再次站起來,準(zhǔn)備拿水壺時,小崔跳起來,搶過去。先給科長倒,再給老王倒,轉(zhuǎn)回身給大周倒。大周沒接。
大周沒接自有道理。若順時針倒,是大周、科長、老王;若逆時針倒,是老王、科長、大周。可偏偏是倒完科長,倒老王,窩回身再倒給她。罅隙春雨般滋長,有一股氣從腳底漫上來。她望望科長,見科長正盯著她。呆一陣,低下頭,把小貓抱過來,放到桌上,用手指彈著貓的鼻子,逗小貓伸爪嬉戲。
老王正看著這幕尷尬如何收場,電腦屏上彈出辦公QQ群字幕,要求馬上交年初計劃電子稿,老王的腦袋一下子就大了。他只能用電腦看看影視劇,其它一概不會。實在推脫不過,他就讓小崔救火,這已是公開的秘密。
“老王,你把計劃手寫稿給大周,讓她碼好傳上去。”科長這次沒笑,口氣毋庸置疑。本以為還得自己求助他人,沒成想科長能做出如此安排,他覺得鼻孔、肺管通透許多,一絲豪氣沖出,“晚上我請大家啜一頓!”
“不用老哥破費”,科長還沒笑,“你去喜唰唰點菜,別忘要一盤干煸肺子。40分鐘后我們集中,我埋單。”科長若無其事地端起面前的水,輕呷一口。
老王覺得有一股颶風(fēng)推著他,直把他沖向門外。圈里人都知道,喜唰唰鄉(xiāng)味食族酒店是他的老根據(jù)地,干煸肺子是他的偏愛,雖是貧窮歲月腸胃留戀的痕跡,很多年輕人不齒,但他就這樣倔強(qiáng),也依此評判他人對他的認(rèn)同度。可從沒和新來的科長有過生活軌跡的交集,他是咋知道的?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他和喜唰唰老板娘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結(jié)……
“科長……”他覺得這不是自己的嘴,“我這就去辦。”趔趄著飄出去。
半小時后,科長站起來,老虎似的大搖大擺。
幾分鐘后,大周牽著小崔的手,姊妹似的,貓一樣尾隨。
夕陽的余暉溜進(jìn)辦公室,暖洋洋的。貓兒翻轉(zhuǎn)一下身子,前爪洗把臉,心安理得得打起鼾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