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國,李 卓
(東北財經大學 投資工程管理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
去產能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五大重點任務(“三去一降一補”)之首,去產能的當務之急是要處置好僵尸企業的問題。僵尸企業的存在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一般包含以下三個方面:第一,阻礙行業進步。根據熊彼特的創新理論,經濟發展靠的是不斷創新,不斷淘汰舊的企業,而僵尸企業扭曲正常的市場競爭秩序,抑制“創造性破壞”機制作用的發揮,減緩了舊技術和生產體系的淘汰速度[1]。同時,僵尸企業的大量存在會提高行業競爭的激烈程度,形成溢出效應,使得行業競爭呈現出無序的局面。具體表現在僵尸企業占據大量生產資源,提高其他企業進入市場的門檻,惡化行業競爭環境,阻礙行業進步[2]。第二,加劇行業內產生過剩。一種情況為僵尸企業是行業內在位企業,為阻止潛在競爭者進入行業而故意形成一部分過剩產能,以此設置行業進入壁壘;還有一種情況為落后產能的產能過剩,僵尸企業的產能往往是落后產能,市場需求降低時落后產能無法被市場淘汰,導致產能過剩進一步加劇。第三,增加銀行系統性風險。僵尸企業的借貸稱為“僵尸借貸”,大量“僵尸借貸”導致貸款利率上升,對正常企業的投資產生抑制作用,同時增加金融系統性風險,信貸資源被低效率企業占用,對高效率投資企業產生擠出效應。僵尸企業還會造成其他負面影響:擴大行業虧損面、生產要素流通不暢、增加市場體系風險、減少銀行資金利潤率、促使經濟架構嚴重失調等。
中國經濟正處于增長速度換擋期、結構調整陣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疊加”的戰略轉型關鍵時期,經濟下行壓力不斷增大,局勢錯綜復雜,僵尸企業的頑固性、復雜性引起學者的廣泛關注。治理僵尸企業必須慎之又慎,一旦處理不得當,就可能引發大量勞動力失業、銀行系統性風險及其他經濟、社會等風險[3]。根據公開數據表明,目前全國工業部門中僵尸企業的數量約占工業企業總數的7.51%。其中,大型、中型和小型僵尸企業數量分別約為1萬家、5萬家和13萬家,共計19萬家。因此,僵尸企業已經成為中國經濟轉型路上急需解決的關鍵問題。
僵尸企業并不僅僅存在于中國,20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初,日本同樣面臨著數目龐大的僵尸企業問題,曾一度占日本企業總數的1/10。學術界認為,日本出現“失去的十年”的主要原因是大量的僵尸企業占用巨額的銀行貸款,擠出優秀的企業,出現“逆淘汰”現象。Bruche和Llobet[4]認為,歐債危機爆發后,僵尸企業的問題浮出水面,歐洲發達國家同樣存在僵尸企業的問題。Papava[5]則發現,僵尸企業不是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特定產物,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會出現僵尸企業。
經濟學家Kane[6]定義僵尸企業(Zombie Company)為一些負債企業,雖然可以產生現金流,但扣除運營成本和固定成本之后,最多只能支付貸款利息,無力償還本金。實際上,僵尸企業帶來的社會成本高于經濟效益,不具備存在的價值,但僵尸企業仍能依賴政府補助和銀行貸款而得以運轉。葉子祺和劉鵬[7]明確指出,僵尸企業的含義為處在停產或半停產、持續虧損狀態中,依附于政府補助與銀行貸款維系生產與運營的企業。國務院也對僵尸企業做出界定:不滿足能源損耗、環境保護品質等標準,長時間處在虧損狀態下,生產過剩的企業。
何帆和朱鶴[8]指出,僵尸企業這一概念還包括資產負債率處在較高水平,超出六個月沒有上交增值稅,用電不滿足行業整改標準的企業。從以上有關僵尸企業的定義中可知,“陷入財務困境”“資不抵債”和“債權人繼續貸款”是僵尸企業的主要特征。根據僵尸企業的定義和中國僵尸企業爆發的范圍來看,僵尸企業主要包含三大類:第一種是屬于產能過剩行業內的過剩型僵尸企業,這類企業在產業政策指導下過度投資,生產效率低下并長期虧損,如中國的鋼鐵、煤炭、電解鋁等行業;第二種是過去粗放型發展行業內的低端制造型僵尸企業,基于整個產業鏈升級角度發揮集群效應的升級轉型僵尸企業,如溫州勞動密集型企業、珠三角制造業等;第三種就是“大而不能倒”的國有大型企業,這類企業往往是地方發展的經濟支柱。國有僵尸企業的產生有著特殊原因,一般不能通過正常的市場化手段消除[9]。本文所討論的僵尸企業主要限定為第三種類型,這類僵尸企業嚴重妨礙生產要素的自由流通,對地方經濟發展有著絕對的控制力和影響力,已經成為制約地方經濟發展不可忽視的因素。
關于僵尸企業產生的原因眾說紛紜,主要有以下五個角度:
國外的學者多認為僵尸企業的存在是因為銀行存在掩蓋壞賬損失的不良動機(Perverse Incentive)。當經濟下行導致企業抵押品(主要為不動產)大幅貶值時,陷入財務危機的企業難以支付銀行利息和貸款本金,從而致使銀行不良貸款大幅增加、利潤率下降。為此,銀行提高計提的壞賬損失準備金比例,銀行核心資本充足率進一步降低,導致銀行的財務健康狀況持續惡化。Lin[10]對日本僵尸企業的貸款狀況進行分析后發現,銀行財務情況和僵尸企業貸款具有直接聯系。在銀行壞賬規模較大和資本充足率較低時,銀行反而會增加信貸供給,催生了僵尸企業的產生。
政府過度干預企業(Excessive Intervention)會造成企業退出困難,中國以GDP為核心的政績考核體制往往是地方政府干預企業的誘因,其中的經濟學機制在于地方官員的晉升與經濟增長的訴求[11]。政府出于本位利益的需求,運用行政手段阻止市場化去產能,促使銀行貸款給僵尸企業。還有部分學者認為政府會出于維穩(防范金融系統性風險)和保就業的需求而保護僵尸企業[12]。因為僵尸企業的破產清算可能會造成金融機構不良貸款的大量涌現,影響社會就業、區域社會穩定,間接影響官員政績考核,政府不得不采取干預措施,導致僵尸企業產生。
表現為地方政府與僵尸企業之間不合理的契約關系,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企業負責人的雙重身份,既是企業負責人,又在政府擔任一定職位,這類企業的領導層缺少社會責任感,通常將企業視作個人晉升的跳板,非常重視短期的利益。企業負責人會利用自身的特殊身份,在企業經營困難時獲得政府補貼,對政府資源存在較強的依賴性。另一方面,多限定因素與低獎勵機制使得政府對僵尸企業監管不力,并在其陷入危機時采取過度干預的措施。
林毅夫等[13]指出,中國是發展中國家,大多數行業都采取追隨策略,針對發展空間較大的行業,企業隨波追流,大量涌入某個行業,增加行業投資,產生“潮涌現象”,出現產能過剩,導致僵尸企業的產生。
政府換屆周期和經濟周期波動相匹配,表現為選舉人上任前為塑造良好經濟環境做出擴大投資、利好經濟等承諾,短時間內會導致僵尸企業的產生[14]。
通過對現有文獻的梳理發現,國外學者對僵尸企業的識別、產生有著比較深入的研究,多集中于靜態分析,認為僵尸企業的產生更多是“僵尸借貸”下的產物。由于中國特殊的體制原因,國內學者認為僵尸企業是地方政府干預下的產物;還有部分國內學者認為僵尸企業難以退出市場是因為企業與政府之間的特殊關系,僵尸企業不能通過正常的市場渠道退出。綜合來看,現有研究缺乏對銀行、政府與企業之間綜合作用機制的分析,尤其是缺乏從微觀視角去分析銀行、政府與企業的行為機制。本文針對中國特殊的經濟環境與產業環境,基于僵尸企業的內涵,從微觀角度入手,運用博弈模型解釋僵尸企業“僵而不死”的原因,為治理僵尸企業提供理論依據,并基于模型提出相關治理措施。
國內研究發現國有僵尸企業的形成有著獨特的成因,不能簡單地用經濟波動予以解釋,僵尸企業能夠生存與發展,原因在于銀行和地方政府持續輸送資金或補貼。但是,何帆和朱鶴[8]認為銀行和地方政府為僵尸企業提供資金的動機是不同的。劉奎甫和茅寧[15]發現,財務惡化、沒有盈利能力、資不抵債的國有僵尸企業,往往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本文重點闡述國有僵尸企業為何能源源不斷地從銀行和地方政府獲得補貼和貸款。
僵尸企業的持續存在與政府過度干預有著密切的聯系,地方政府對僵尸企業的干預通常包含以下三種原因:
1.中國的財政分權體制和以GDP為核心的政績考核體制
在中國的財政分權體制和以GDP為核心的政績考核體制下,地方政府對僵尸企業存在嚴重的干預心理,利用各種產業優惠政策進行招商引資是主要手段。為引入外部投資,地方政府通常以較低的價格把土地出售于有需求的企業,變相地為僵尸企業提供投資補貼。財政分權體制賦予地方政府分享財政收入的權力,GDP越高意味著地方政府可留存的財政收入就越高。因此,地方政府有動力引進更多企業,以增加當地政府的財政收入。而GDP的增長作為官員政績考核的標準,是地方政府官員晉升的重要砝碼。地方政府官員為獲得晉升資本,在其任職期間,會傾向為企業提供更多優惠和補貼,過度干預企業的發展,甚至引起地方之間的惡性競爭,加劇地方保護主義、重復建設等,為僵尸企業的產生埋下隱患。
2.社會治安與穩定是政府干預僵尸企業不可忽略的因素
社會治安與穩定是經濟發展的必要環境保證,同時也是政府治理社會最基本的目標。國有僵尸企業能吸納大量的社會勞動力,政府必須妥善解決僵尸企業倒閉所帶來的問題,并做好就業緩沖等相關準備。否則意味著地區產值減少,財政收入下降,地方稅收壓力加大,區域結構改變,甚至短時間內會造成大量勞動力失業,給社會帶來嚴重的治安問題。對地方政府而言,一方面是“經濟參與人”,希望當地的GDP總量、財政稅收、就業率等越高越好。另一方面是“經濟受益人”,政治晉升和政治收益也來源于經濟的發展。因此,在治理僵尸企業時,政府的處境尤為被動,投鼠忌器,被迫選擇維持現狀,為僵尸企業提供補貼,防止勞動力失業,避免給社會帶來更為嚴重的社會問題。
3.僵尸企業與政府的特殊關系是形成“僵而不死”的重要原因
僵尸企業與地方政府的特殊關系使得僵尸企業得以生存與發展。僵尸企業的負責人一般身兼多職,企業負責人在仕途上的晉升依賴于企業的發展,更傾向通過擴張企業規模而獲得晉升的政治資本。劉興國[16]認為僵尸企業的管理層是解決僵尸企業的阻力所在,一旦僵尸企業被并購或破產,企業負責人會喪失經營決策權和行政級別。政府維持僵尸企業的運營和發展不局限于經濟上的收益,也出于對勞動力就業、稅收保障和社會平穩發展等多方面的考慮。由于多因素的影響,僵尸企業將擴充企業規模作為目標而并非以提高經濟效益為目標。在當前條件下,政府采取干預手段而獲得的短期收益要好于不干預的收益,基于自身利益最大化考慮,干預僵尸企業是地方政府的最優選擇。圖1為地方政府做出干預選擇機制的示意圖。

圖1 地方政府做出干預選擇機制示意圖
資料來源:作者繪制。下同。
劉奎甫和茅寧[15]認為銀行是僵尸企業產生的直接原因,政府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政府通過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手段,以大規模刺激投資的方式來促進GDP增長。財政政策主要為頒布某個行業的產業規劃,貨幣政策是為銀行界金融體系軟約束做背書。因此,銀行在貸款時采取非市場化手段,傾向為與政府有特殊關系的僵尸企業提供貸款。影響銀行信貸決策的因素有以下兩點:
1.銀行信貸歧視與銀行信貸扭曲相互加強
企業規模是影響銀行信貸歧視的重要因素,譚之博和趙岳[17]認為企業規模越小,面臨的信貸歧視就越嚴重。地方僵尸企業往往都是一些規模較大,對地方經濟有一定影響力的企業,銀行為有一定規模的企業提供貸款的意愿更強。黃孟復[18]指出,中型企業的銀行貸款覆蓋率基本超過90%,僵尸企業往往是中型企業以上的規模,因而僵尸企業在申請貸款方面具有規模優勢。賀京同和何蕾[19]認為僵尸企業的產權性質優勢及其與政府的天然聯系會加強銀行的信貸歧視,信貸歧視又進一步強化信貸資源扭曲,僵尸企業利用自身優勢獲得規模龐大的信貸資源。雖然企業本身運作效率較低,卻仍舊能通過多種多樣的途徑獲得價格較低的信貸資源,究其根源是政府的干預造成信貸扭曲的局面。
此外,迫于地方政府的壓力,銀行不得不繼續為失去盈利能力的僵尸企業提供貸款,銀行的信貸目標群體過于集中,導致銀行信貸扭曲,隱性不良貸款率增加,不良貸款率的提高進一步加劇銀行的信貸歧視。綜上所述,銀行信貸歧視與信貸資源扭曲相互加強,致使相當比例的信貸資金流向僵尸企業,信貸風險持續積累,金融體系市場風險增加。
2.隱性不良貸款
依據信貸管理系統報告,可將不良貸款劃分為顯性不良貸款與隱性不良貸款兩種。顯性不良貸款表示信貸報告里直接表現出的不良貸款,隱性不良貸款于信貸報告里很難察覺,表面呈現出正常貸款的狀態,然而實際上是不良貸款。這種類型的貸款本息超出期限三個月左右。根據相關數據統計,2015年9月至12月,中國商業銀行顯性不良貸款數額高達12 750億元,與2014年相比,增幅達到51.50%;隱性不良貸款率高達1.68%,與2014年相比,增長0.43%,并呈現出不斷增加的趨勢。
掩蓋隱性不良貸款是銀行為僵尸企業提供貸款的重要動機,銀行為企業提供的貸款均會被視作資產,記錄于銀行的資產負債表里。假如僵尸企業暫停償還貸款,相應的貸款便成為不良貸款。依據相關規定,針對顯性不良貸款,銀行需拿出一部分資本金作為風險準備金,導致銀行自有資本減少和資本充足率下降。顯性不良貸款還會影響銀行的利潤,嚴重的時候會威脅到銀行的正常經營。因此,掩蓋隱性不良貸款就成為銀行經營必須考慮的問題。Lin[10]認為,僵尸企業獲得銀行貸款,不但能夠使銀行風險指標達到監督的標準,而且體現出銀行期望貸款企業平穩運作,進而彌補壞賬虧損的博弈心態(Gamble for Resurrection)。因此,一旦僵尸企業難以維持經營,銀行會選擇繼續為僵尸企業提供貸款,只要僵尸企業正常支付利息,這些貸款就是正常貸款,隱性不良貸款就會繼續隱藏下去。圖2為銀行選擇貸款機制的示意圖。

圖2 銀行選擇貸款機制示意圖
在僵尸企業集聚的地區,往往形成這樣的惡性循環:僵尸企業獲得銀行貸款,從而加劇市場不正當競爭,使得優質企業運營難度加大,被擠出當前市場,銀行由于缺少利潤較大的項目,被迫繼續為僵尸企業提供貸款,銀行與僵尸企業成為利益共同體,最終導致地方經濟一蹶不振,陷入長期的衰退之中。僵尸企業獲得政府補貼和銀行貸款有以下三個因素:
1.僵尸企業與銀行的特殊關系
Giannetti和Simonov[20]認為銀行與僵尸企業交叉持股、委任董事,形成密切的關系。因此,僵尸企業具有一般企業不具備的信息優勢。中國的國有僵尸企業具有一定的政府背景,具備一定的市場規模,能夠承受更多的虧損和市場風險,而僵尸企業與銀行之間互動頻繁,比一般企業掌握更多的信息資源,企業利用自身貸款規模優勢,迫使銀行繼續為其提供貸款。
2.僵尸企業與政府的特殊關系
僵尸企業的經營者與政府部門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經營者出于自身政治利益的考慮,反并購的傾向最為明顯。并且,僵尸企業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如保證就業率,維持社會治安等。此外,僵尸企業會遭受來自員工層面的反并購阻力,員工擔心并購或倒閉會影響自身的利益,影響企業的決策[30]。一旦企業生產經營難以繼續維持下去,就會求助于政府,希望得到補貼。部分僵尸企業會夸大企業倒閉后所帶來的市場風險,強化在地方上的經濟地位,以謀求更多政治資源和經濟支持,增加僵尸企業退出市場的難度。
3.僵尸企業的特殊地位
僵尸企業對于經濟的微觀層面和宏觀層面有著特殊的影響,企業通過利用信息優勢,謀求自身的利益,對政府和銀行的各項決策產生影響[21]。
事實上,對僵尸企業進行政策干預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僵尸企業對經濟的深遠影響,博弈三方的利益訴求和信息不對稱等諸多因素的存在,致使地方政府、銀行與企業之間利益關系難以協調。因此,國有僵尸企業的產生與發展,表現為利益博弈的形態。
僵尸企業往往采取游說或“要挾”政府的方式,以獲得政府補貼和銀行貸款來保證自己不倒閉。博弈過程為,當僵尸企業規模達到“大而不倒”的程度,會利用自身的規模優勢和經濟地位優勢“要挾”政府和銀行,“要挾”的手段一般包括:迫使大量工人失業,以倒閉的手段阻礙在位者的政治晉升等。政府在綜合考慮多重因素后會采取干預措施,如稅收補貼和強制性銀行貸款等手段,最終產生政企合謀的結果,而銀行則會出于停止為企業提供貸款就可能出現無法收回原有貸款的風險的考慮,傾向于繼續為僵尸企業提供貸款。
地方政府、銀行和僵尸企業在利益的抉擇中形成一個動態的三方博弈過程,該博弈是一個持續惡化的過程。根據博弈各方可能出現的決策構成的決策樹形成動態博弈模型,圖3是政府、銀行和僵尸企業動態博弈模型示意圖。

圖3 政府、銀行和僵尸企業動態博弈模型示意圖
三方動態博弈模型里涉及到的主體行為并非單一化,而是依據其他參與者的選擇。當僵尸企業面臨破產境況時有兩種選擇:一種是通過傳遞倒閉信號獲取補貼和貸款以維持生產經營;另一種是不傳遞倒閉信號直至破產。地方政府面對僵尸企業,也有兩種決策可供選擇:一種是干預僵尸企業,基于社會風險和GDP的考慮,補貼僵尸企業以維持正常運轉;另一種是不干預僵尸企業,運用市場化手段,允許資本和勞動力資源自由流動。銀行做決策前既要考慮政府是否干預,同時也要考慮僵尸企業無法償還貸款的風險。因此,銀行也有兩種決策:一是繼續貸款,二是停止貸款。僵尸企業倒閉后會讓銀行面臨兩種風險:一是銀行經營高風險R+,二是低風險R0。銀行為規避企業倒閉后的市場風險,往往夸大倒閉風險,傾向于采取繼續為僵尸企業提供貸款的決策,以防止企業倒閉。即使僵尸企業倒閉后不存在高風險,銀行也很少做出低風險的判斷。因此,銀行對風險判斷的主觀概率為:P(R+)=1,P(R0)=0。

假設僵尸企業倒閉后的確存在高風險,企業不傳遞倒閉信號,政府選擇干預企業,銀行繼續為企業提供貸款,最終各參與方的博弈行為會帶來較低的市場風險。首先,企業倒閉后確實會給社會和市場帶來風險,企業沒有為傳遞倒閉信號而付出額外成本;其次,政府基于企業倒閉后高風險的判斷,決定采取干預行為;最后,銀行從政府的干預行為中判斷市場風險,依據政企關系和自身經營風險的考慮,決定繼續為僵尸企業提供貸款。在此情形下,博弈各方的損益結構如下:僵尸企業獲得銀行貸款DB,此時企業繼續償還銀行貸款利息IB,獲得政府補貼CG,繳納稅款TG,僵尸企業獲得的收益為DB+CG-TG-IB;政府維持企業的生存,保證社會的穩定獲得CS,同時獲得稅收TG,政府獲得的收益為CS+TG-CG;銀行評估政府與企業之間的關系后,決定繼續給企業貸款DB,還能獲得企業的利息IB,此時銀行的收益為IB-DB。


假設僵尸企業倒閉后不存在高風險,企業選擇傳遞倒閉信號來騙取政府和銀行的資金支持,政府選擇干預企業,銀行選擇繼續為企業提供貸款。首先,企業傳遞倒閉信號,并采取游說或賄賂等手段騙取政府補貼和銀行貸款,并為此付出一定成本CE;其次,政府擔心企業倒閉后帶來的市場風險,選擇干預企業,補貼僵尸企業;最后,銀行在企業錯誤信息的影響下,基于經營風險和政企關系角度考慮,決定繼續為企業提供貸款。在此情形下,博弈各方的損益結構如下:僵尸企業獲得政府補貼和銀行貸款,正常繳納稅款和償還利息,企業的收益為CG+DB-CE-TG-IB;政府的收益為TB-CG;銀行的收益為IB-DB。
假設僵尸企業倒閉后不存在高風險,企業為獲得補貼和銀行貸款而選擇傳遞倒閉信號,政府未能發現企業倒閉后的風險,銀行擔心企業倒閉后帶來的市場風險。此時,政府選擇不干預企業,銀行選擇繼續為企業貸款。在此情形下,博弈各方的損益結構如下:僵尸企業的收益為DB-CE,政府的收益為-TG,銀行的收益為-DB。



三方動態博弈過程涉及到的主體會依據狀況的變動而調整博弈策略,而且參加博弈的主體會借鑒已知參數,此時的三方動態博弈是一個混合博弈的過程。為維持當前的經濟狀況,地方政府、銀行、僵尸企業的有關決策組成的動態博弈過程均衡解,并非參與主體期待的利潤最大化結果,而是基于均衡三者利益的最佳均衡解。所以在求解時,主要是確定博弈三方期望收益的概率,并非各決策環節里的期望收益,期望收益的概率與博弈者決策具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也就是說,博弈參與者為獲得期望收益的概率是相互關聯的。博弈三方期望收益如式(1)所示:
(1)
其中,Ej表示博弈參與者j的期望收益,j為政府G、銀行B、僵尸企業E;xI表示博弈參與者j在決策情況為i(C企業采取欺騙,nC企業采取不欺騙;I政府干預,nI政府不干預;L銀行貸款,nL銀行不貸款)時的收益值;Pij表示博弈參與者j選擇決策i的概率。僵尸企業的期望收益如式(2)所示:
EE=PCE{PIG{PLB[PR+(CG+DB-CE-TG-IB)+PR0(CG+DB-CE-TG-IB)]}+PnIG[PLBPR+(DB-CE)+PnLBPR0(-CE)]}+PnCE[PIGPLBPR+(CG+DB-TG-IB)+PnIG(PLBPR+DB+PLBPR0DB)]
(2)
政府的期望收益如式(3)所示:
EG=PIG{PLB{PCE[PR+(CS+TG-CG)+PR0(TG-CG)]+PnCE(CS+TG-CG)}}+PnIG{PLB{PCE(-TG)+PnCE[PR+(CS-TG)+PR0(-TG)]}+PnLB{PCE(-TG)+PnCE[PR+(-P1CS-TG)+PR0(-TG)]}}
(3)
銀行的期望收益如式(4)所示:

(4)
運用數學方式求得三方動態博弈模型均衡解,為確保參與三方期待收益實現最大化,對式(2)—式(4)依次求導,令其為零,進而獲得極值。一階線性方程組如式(5)所示,最終的解就是參與博弈的主體收益大化的均衡解。
(5)
對式(5)進行求解,得到模型的結果如式(6)—式(8)所示:
(6)
(7)
(8)

從解的結構來看,企業與銀行的解既與先驗概率有關,也與博弈過程中的已知參數有關。即在收益最大化的條件下,參與者預期選擇更加注重參與的成本(經濟成本和社會成本),以及企業倒閉后所帶來的社會風險和經營風險。
本文發現僵尸企業、地方政府與銀行出于各自的利益考量,不會采取行之有效的市場化方式擺脫目前的困境。地方政府與銀行會選擇維持僵尸企業的生存與發展。而僵尸企業則會利用自身的經濟影響力,影響地方政府和銀行的各項經濟決策,這對市場的有序發展是極為不利的。本文為處置僵尸企業問題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首先,轉變以GDP為核心的政績考核體制,降低GDP在官員考核中的權重,糾正“唯GDP論英雄”的用人觀,建立一套完善的維護公共利益的綜合評價體系;其次,轉變經濟發展觀念,政府應該從經濟發展的促進者轉變為監管者;最后,加強政府對企業的甄別和分類處置,對不同資質的企業采取不同治理手段,杜絕僵尸企業破壞市場秩序的行為,維護市場環境。
外部性成本過高是僵尸企業持續存在的關鍵原因,具體體現在進入和退出市場、維護市場地位、維持與政府和銀行的利益關系三個方面。因此,政府要多措并舉。首先,深化企業減負,為企業創造良好的市場環境,通過降低各項成本來有效地降低企業倒閉后帶來的市場風險概率;其次,政府應該做好市場監管者的角色,對一些存在尋租行為和腐敗行為的僵尸企業,加大懲罰力度,保證市場健康平穩運行,為企業營造更合理的市場環境;最后,政府要建立勞動保障體系,改善失業保障,培育和完善勞動力市場。
銀行經營的多樣化和債務管理能力的提高可以有效減少銀行為僵尸企業提供貸款的行為,從根源上遏制僵尸企業的產生。首先,充分發揮政策性金融的導向作用,堅持以市場化為原則,建立對隱性不良貸款的控制、管理標準化機制,降低銀行經營風險爆發的概率;其次,以多元化業務為經營目標,防止過分重視信貸規模,將信貸資產品質與獲利能力置于重中之重,改變以往粗放的貸款管理方式,提高貸款風險意識,做好風險防范和管理,確保資金安全;最后,銀行需增強隱性不良貸款的轉換率,提升不良資產管理水平,保障資產品質。銀行需加強潛在貸款風險的預測,嚴防隱性不良貸款。同時,加大對隱性不良貸款的清收,推動隱性貸款向健康資產轉化,優化信貸結構,提高信貸資源的配置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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