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作蘇 劉志斌
摘 要:基于中美之間出現的“史詩級”貿易戰背景,通過收集分析中美雙方的傳播語料,可發現其發聲語料排列狀態,明顯呈現出非線性的特點。隨著事態演進,傳播語料圍繞傳播倫理還在進行聚合與離散運動,表現出泛倫理共引與話語極化的趨向,強化了全球范圍的傳播倫理“內卷化”特征。本文認為,傳播倫理要回歸至簡的初心,構建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媒介倫理觀,用包容的眼光去解讀各種爭端,以熨平傳播倫理內卷化現象。
關鍵詞:媒介融合;采編工作;新媒體;工作措施
中圖分類號:G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8)12-0005-08
“史詩級”的中美貿易爭端,伴隨著空前激烈的話語博弈。在傳播場域,貿易戰的發聲狀態并未呈現出常規戰爭交戰雙方發聲的線性特征,它的話語意念在網絡條件下呈現非線性復雜狀態。兩國貿易爭端的話語博弈,呈現出矛盾的“倫理共引”與“極化表達”共生的狀態。由于貿易戰主題在當代生活中具有現實壓倒性,隨著事態的演進,傳播語料圍繞傳播倫理還在進行新一輪的聚合與離散運動,博弈雙方均冀以獲得倫理與心理的優勢。
一、語料制造與語義歸類的非線性特征
以語料為載體的信息傳播,在美國與中國等多國貿易戰的場景中已激化為相當烈度的理念博弈。從喬姆斯基的語言立場來看,在這種社會大變動時期,研究者應“以行為研究為主轉變為認知研究為主”[1]。因為頭腦是用于“認知的”,頭腦中包含著精神狀況、看法、疑惑等等。在這場“史詩級”(Epic level)的事態發生時,激活認知似應從語料分析入手。
(一)語料收集
中美貿易摩擦呈現的線性目標并不明確,它肇始于美方要求減少對華貿易赤字,繼而目標迅速泛化,遂劇烈升級于2018年4月,至2018年8月達到空前嚴重狀態,美對中國2000億美元輸美貨物加征關稅至25%并威脅將擴大至5000億美元范圍,中國宣布對美輸華600億美元貨物分4檔加稅,繼而對其135億美元貨物同步加征25%關稅。在為時5個月的時間內,話語博弈先于實體行為,話語激烈而密集成為一個傳播現象,演繹了國際化的“吊民伐罪”[2]。在中美雙方各自官方人士的言論中,語言的“能指”和“所指”在不斷豐富變換。本文以主題聚合為選取范圍,以詞頻梯度(Word frequency gradient)為排列方式,通過全網篩選獲取中英文各50個熱詞為核心語料
(二)特征分析
就語料性質而言,中美貿易爭端顯然越出了單純的商貿專業領域而具有重大社會性,它的發聲系統和發聲目的復雜多元,因此在傳播場域中并不具有線性特性(Linearity character),線性特性在系統響應與激勵之間具有齊次性和疊加性,樣本集合中必存在唯一的一個“第一元素”和唯一的“最后元素”[3],而非線性特征則與此相反,具有多變和測不準特征。從以下三方面可以看出爭端發聲的非線性特點:
1.語料制造來源 以上各50個代表性語料(Corpus)的來源出自兩類,一類出自雙方的官方發聲,集中于三個來源,即商務、外交和多邊組織如WTO會議,美方則加上一個獨特的準官方來源,即總統的推特;二是出自智庫或媒體。值得注意的是,智庫的語料制造能量具有直接性和持續性,即傳播場域大量的新鮮語匯來自智庫,中方這次明顯改變了以往每逢大事少由智庫發聲的傳統,來自科研、大學、商務、外交、傳媒的智庫聲音成為語料制造主力,在中方的50個熱詞中,由智庫首創的均占50%以上。
2.發聲傳播平臺。中美雙方涉及貿易戰的主信息,即“信源”(Source)均依靠官方平臺如商務部、貿易代表辦公室等發布。而觀點信源則來源不一,中方主要發布于官媒(人民日報)和半官媒(環球時報),以及商業性計算機公司利用算法收集到自媒體上的學界及民間分散性觀點。美方則有明顯的媒體層次,首先是推特,它所具有的高接觸性、易受性包納了所有的原始傳播欲望,甚至被賦予了“治國”的功能,所以應用廣泛。而美方的三大報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和洛杉磯時報則提供智庫分析以及媒介觀點,成為厚重語料的蘊床。如哈佛教授菲爾德滿在其著作《涼戰:全球競爭的未來》(The Cool War: The Future of Global Competition)表示中美之爭“既不是熱戰也不是冷戰”,而將是長期“涼戰”(Cool war)[4]。
3.語義歸類。語義類型(Semantic type)指的是語言表達按語義關系劃分的類別。語義類型和語法范疇是有一一對應的關系,簡稱外延類型和內涵類型。語義類型與語法范疇相應,每種語義類型都可分為基本類型和導出類型[5]。分別用(e),(t)表示。e表示實體,是名稱的外延。t表示真值,是語句的外延。根據對中美雙方各50個熱詞構成的語料分類,可以得知,雖然中方語出謹慎,正式用語都避免使用“戰”字,而改用“爭端”(Dispute)“摩擦”(Conflict),這與美方直言不諱運用的“貿易戰”(Trade war)“經濟侵略”(Economic aggression)等概念有所不同。但從語義類型角度,雙方用語均可以歸入“敵對”(Hostility)的語義狀態。雙方都認為對方在升級事態,這種“敵對”語義的趨高形態有一個階梯,即敵意-對抗-啟戰。伴隨階梯進階,每一個階段都產生若干亞語義。例如,在對抗階段,(e)的實體為對抗,(t)的外延真值則表現為立論、辯解、反駁、歸謬。在到目前為止的中美5個多月的貿易爭端過程中,(e)(t)轉換令人目不暇接。這與以領土或政權為線性訴求目標的常規戰爭輿論博弈很不相同,因為貿易戰的目標具有明顯的非線性和非可測性,所以雙方都有將對方“喝止”在底線之處的傳播戰略內需,因此沒有出現像常規戰爭那樣“打了再說”,“炮口是最好辯手”的線性傳播博弈應用,更沒有悶頭出招而不出聲。
二、傳播領域多元發聲制造倫理場景
如同帕爾默(Palmer)指出的那樣,“場景理論是伴隨著行為意象,偶然事件和情感價值的社會圖式和模式。”[6]在場景理論指導下的場景重現,目的一般用于再現真相。但是,中美貿易爭端表征為進出口貿易的數字,系抽象而非具象信號,因此雙方不約而同將場景理論移師于倫理范疇,在語料制造和傳播過程當中,重心在于制造場景以形塑已方的倫理正義。
民間俗語有謂“買賣不成仁義在”,但中美貿易爭端吊詭的一面是,買賣雖巨量相互存在,但美方率先發聲力圖制造中方“不仁義”的場景空間。典型的是美國貿易代表納瓦羅將多年來美國制造業企業數量減少,失業人數增加的直接原因歸于中國[7]。
從早期原始文明中的倫理萌芽到現代倫理,善意(goodwill)始終居于倫理中心地位[8]。按照羅爾斯的觀點,“善的核心是正當”[9]。而美方“如同買了超市的東西卻斥責超市搶錢一樣”[10],故意在傳播中將“不正當”與“非善”作為一個場景邏輯暗合在一起歸謬于對方。問題是,一般的論戰不會將貿易場景導向無關聯的生命悲情場景,更不會語涉“致死”(Kill)這樣的叢林場景,而美方在這次傳播博弈中,明顯在語料層級方面比中方要“叢林化”和“悲情化”得多。相反,中方似乎在悲情場景制造方面比較克制,例如微觀方面:制裁中興涉及7萬多員工可能飯碗被砸的悲情場景;宏觀方面:極端情況下全面貿易戰預測將拉低中國經濟增幅1個百分點導致的民生損失場景等[11]。但中方在語料傳播中都沒有具體關聯到生命底線的生存倫理范疇,基本上還在貿易的范疇內去理論商業倫理。美方那種“粗到底、俗到家”的傳播策略,并不是無意之舉,而是一種訴諸人的倫理底線的傳播謀略。因此,在中方的策略工具箱中,也似應該存有相似的生命倫理備選項以應不時之需。
在這次雙方對抗性的交互傳播當中,情緒(Emotion)設置相當程度遮蓋了議程(Agenda)設置。根據5個月的公開報道統計,中美雙方就貿易問題面對面的會議磋商只有兩次,即雙方政府代表團各到對方首都訪問一次;雙方代表在WTO組織論辯了一次。美方以貿易代表辦公室聲明的方式發聲則有5次,即5次宣布加稅的500億美元、1000億美元、2000億美元、2000億美元+、160億美元生效的節點,但是美方高層官員如萊特希澤、姆努欽、科恩等直接發聲達到35次,美方媒體發聲則數以千計,智庫意見發布數以百計,使傳播聲域情緒化的波峰密集,峰值不斷推高。中方發聲也十分密集,除商務部、外交部發言人在凡有美官方發聲時即以回應以外,僅由人民日報及人民網發表的評論文章《美國別玩火,后果很嚴重》等就達30多篇[12],而在官方層面,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關于中美經貿摩擦的事實與中方立場》白皮書,闡明中方在兩國貿易摩擦中的基本立場。此外,各類智庫意見、專家訪談數以百計。雙方形成了“談判少,議論多”;“接觸少,喊話多”的輿情現象,在輿論場中以情緒設置吸引了公眾的傳播注意力。
自從“議程設置”學說20世紀40年代創立之后,得到了國際傳播實踐的驗證,并且已經橫向導入到社會學、政治學、行為乃至貿易等領域,成為公認的一個規律性認識。當下雖進入了信息碎片化時代,但還是如孟德斯鳩所說過的那樣,“由于社會歧見是個客觀存在,于是便產生某些個人之見的戰爭狀態”。只不過那是放大的“個人之見”[13]——政權和政客之見,當然,議程很難再由少數人主導,很多話題設置是由網絡媒體在平臺上以聚合形式呈現,而且呈現的方式很難再那么有板有眼地結構化(Structured),更多的是與碎片化(Fragmentation)形式匹配的情緒化表達,形成訴諸社會影響的情緒設置,這是一種新的傳播現象。
格式塔心理學(Gestalt psychology)的原理之一,就是人們有某種自動完形的心理取向。情緒一旦進入了某種通道,就會在知覺上產生延遞的潛能,當你連續看別人畫了兩個方形,第三個哪怕僅畫出了相鄰兩條邊,你也會在心里默默地補上另兩條邊以完成第三個方形。孰知,如果第三個未完的圖形僅僅再加畫一條邊而不是兩條邊,那不就是三角形嗎?這就是受情緒設置影響可能產生的謬誤結果。但是就一個文明的社會而言,“恥化”敘事與倫理創傷的建構并不是惟一的取向,傳播的目的在于促成以文化身份認同為基礎的親密共同體的建構。歷史學家塔奇曼說“新聞是建構的現實”[14],人類建構社會與建構自我的目的性在于幸福,如同哲學的終極目的是獲得快樂,那么,情緒的多樣化和陽光性一定是主導層面。所以,具有媒介素養的人應該提醒自己,警惕在媒介化的社會當中,不自覺地“被”情緒設置。而特朗普一會兒悲情宣稱美中貿易“美國早就輸了”,一會兒聲稱貿易戰“重傷中國,我們快贏了”(We'll win)[15],顯然是一種謀略手段,企求在兩端回旋之間找到自我平衡與顯示倫理正義。
三、泛倫理共引與話語極化的趨向
就中美貿易爭端話語的“所指”(Signifie)而言,雙方似乎都承認某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義,即地位乃至國運的角力。關于這一點,以米爾斯·海默直截了當提出的“大國政治悲劇”概念為代表,他認為不管中國實行什么樣的政策,都不可避免成為戰略競爭對手[16]。環顧世界,可以看到美國面對的態勢似乎是全球對手環伺,特朗普甚至公開將傳統盟友歐盟列為貿易上“最難對付的敵人”[17]。此外,美同時對加拿大、墨西哥、伊朗、印度、俄羅斯、朝鮮甚至日本等國都發起了規模不一,但性質相似的貿易單邊懲治。
在這種美國以一已“懟”世界的態勢已形成的格局下,其激進經濟手段多頭并舉與支撐其行為的倫理依據之單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成為基辛格在新著《世界秩序》(World Order)中指出的“你越是靠近可能性外緣,就越冒風險,因為你單槍匹馬”一語的注腳[18]。因此,在美國“雖千萬人,我獨往”奮激情境中,中國倒可以解除某種戰略孤寂感,不妨在傳播場域中自納于眾聲之境。
弗朗西斯·福山曾因冷戰結束而斷定“歷史已經終結”[19],這種以“主義”和“陣營”為標志物的格局論斷已被現實打臉,連他自己都收回了這個輕言,其倫理的破綻再次由特朗普主張(暫不言主義)以艷張其幟的方式戲劇性宣世于時的,哪怕現存世界政治制度的大輅是美國鍛造的,但現在美一概都認為“不公正”“有損美國”,從聯合國組織到WTO,從氣象公約到北約防務,概莫能外。與中國經貿關系當然首當其沖。其話語倫理的核心就是:環球各國,不管對方政治制度如何,誰讓我“吃虧”(有赤字),誰就是“不公”(占便宜)、“不義”(不守信)、“不仁”(搶飯碗)。這種降格到原始交易水平的小農心理和倫理依據,居然在獲得了多個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美國被納入國策依據,也許是作為總統的特朗普對諾獎新科得主塞勒非理性經濟行為(Irrational economic behavior)理論的某種誤讀,顯示了“厭惡損失的心理解釋賦予效應”[20]。就經濟學常識而言,僅就美元作為世界貨幣所獲的“鑄幣稅”(Coinage tax)占了世界數以萬億美元計的“便宜”一項[21],“便宜”二字的砝碼到底偏向于誰就不難解讀。
反觀中國方面的傳播話語倫理,基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國家意志主張,在中方發布的《關于中美經貿摩擦的事實與中方立場白皮書》表示“中美經貿關系既對兩國意義重大,也對全球經濟穩定和發展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22]而在白皮書發布的次日,《環球時報》發出社評《白皮書顯示中國的坦蕩、堅定與理性》指出“美方一直在利用其掌控的強大媒體資源,宣揚美國受到中國不公平的貿易對待,仿佛華盛頓在進行一場道義上正當、規則上合理的“撥亂反正”,以此帶動美方終將打贏這場貿易戰的預期。”同時指出“在中美貿易摩擦升級的約半年時間里,中方的語言表態一貫很克制,對美方打壓的反制則在不過度的大前提下進行得十分堅決。”這體現著包括傳播倫理在內的國家倫理主張,其邏輯并非建立于假言判斷(Hypothetical judgment)之上,語義上不具有對任何國別的排斥性,包括美國。這與“階級”“陣營”“三個世界”的傳統分野觀迥然相異,它具有全包容和托底性特征。就是在貿易戰不斷升級至新高度的時間節點上,中國大使仍然在華盛頓宣稱“總體良好的中美關系是我們追求的最大結果”,中方把雙方貿易爭端定位于“既有合作,也有分歧;即使在合作中,也會有視角和方式方法的差異。”在《白皮書》里面中國政府一直強調中美貿易對兩國意義重大,對全球經濟發展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因此,爭端中中國方面在傳播場域所加持的倫理立場,與美方所加持的倫理立場并不存在原則上的相互排斥性,亦無冷戰型的傳統政治觀念、階級觀念浸潤,這是一個容易為人忽視但客觀存在的現象級國家行為演繹。從兩方所運用的熱詞和語料中不難找到,雙方所高頻共引的倫理依據顯然屬于泛倫理的共同范疇,如公平、正義、信用等,而泛倫理(Pan ethics)特征系立足于世人都應具備的道德品格,“不存在主體上的選擇性”[23];這些行為倫理不僅應當施于主體及所有人,而且應當施于主體所從事的行為和事業。
由此而觀,兩國貿易爭端的話語博弈,呈現出矛盾的“倫理共引”與“極化表達”共生的狀態。盡管雙方似乎都認可要 “實現‘結果導向的中美關系”[24],但是對這個概念并無清晰的路徑共識,正在發生“過度強調一時一事可能導致兩國總體關系跑偏的風險”[25]。
極化(Polarization)表達在傳播史上有著并不鮮見的案例。群體在表達上的意識模糊性,往往形成極化傳播與極化行為的破壞性能量,這在勒龐關于烏合之眾的早期論述中不乏其指[26]。而這種表現的時代新特征是,美方系由精英而非烏合之眾作為極化表達的官能性腔體,而中方顯然采用了與美方不同的某種非對稱性的極化表達方式。這種博弈表現為:有“火”少“藥”與引而不發。無可諱言,中美貿易戰(爭端)充滿了火藥味,這是一個事實。根據對新浪、騰訊網民近3個月對貿易爭端粉絲留言的分析,涉及“戰斗”“打擊”“反制”“擊敗”等高烈度沖突的用詞頻率,較之往常升高30%以上,輿論場中的情緒總體呈現憂憤狀態。而據FT中文網對美方輿論場的報道分析,美方運用的好斗型、壓制型、貶抑型詞語更多,而且比中國更甚的是運用一些污辱型詞語,如“偷竊”“強迫”(轉讓)“食言”“惡意”等。但是細看雙方發布的信息,涉及具體事實的較少。雙方真正訴諸于貿易爭端仲裁機構的實際案件,并沒有給人印象中的那么多。這就像有火焰而少炸藥的爆炸,氣焰大但缺少嚴重傷及建筑物和人體的彈片。
心理學上“鄰避效應”(Adjacent to avoid effect)的邏輯是“A.這事很好B.影響我就是壞事”,目前中方持有的是A立場,美方則持有B立場。蓬佩奧說“美國并不想阻礙中國的發展”[26],王毅說“合作是中美唯一正確選擇”[26],而中方“發展”不幸被美方認作了“赤字”的原因。因此中美貿易爭端就事論事本身并無太大臧否空間,關鍵是如何看待這些事,如同買不買美國大豆,本身均不涉對錯。由此,導致在雙方在傳播倫理上情緒化的憋悶,引而不發的慍怒。而這種現象,至少不是最壞的話語對峙方式,因為在基礎性的交往倫理方面,雙方并不存在互斥(戰爭則不同)。因此,事態的走向雖然還在不確定中,但仍存在著重要的和解基礎。
四、欲聯無盟顯示的傳播倫理內卷化處境
啟肇于美方,應接于中方的貿易戰(爭端)以其規模之巨被稱為“史詩級”,其損失數量當然是巨大的,因為世界上不存在有戰無損的爭斗,遑論戰爭。中方多次聲明“貿易戰無贏家”[27],而美方雖稱“貿易戰容易贏”[28],但雙方啟戰之后即各自宣布了舔舐傷口的舉動:美方宣布給豆農120億美元補貼[29],中方宣布將從加稅收入中補助受損出口企業[30]。
既然貿易方面的爭斗呈現劇烈狀態,按照克勞塞維茨戰爭論的觀念,此時各方組成話語聯盟的重要性不亞于組建軍事聯盟[31]。可是就貿易戰啟動以來全球傳播場域的態勢來看,尚未出現明顯有利于某一方的話語一致性,更不要說構建出具有道義和契約性的話語聯盟。這種點對點國別開展話語博弈,鮮有其它國家合助一方的現象,為什么在美方有許多政治經濟制度相同、甚至締有軍事同盟(如北約)的條件下,難以組成話語聯盟呢?同樣,中方在多個同樣存在對美貿易盈余的其它國家當中,為什么也難以組成對美的話語同盟呢?
就話語特征來看,雙方發聲高頻次和高強度是明顯的,而傳播場域中明顯有利于某一方的協同與回聲效應并不明顯。從輿論場旁觀者角度而言,除了各有利益顧忌之隱外,也符合心理學實驗的責任分散效應(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實驗為一對一以及多對多的對話環境,但受試者被分置各房間不能見面,只能用對講機對話,對話內容多涉及隱私話題,對話者中有一位是實驗人員。當這位實驗人員假裝哮喘發作需要救助時,一對一環境下,有85%的人都選擇了救助,而多對多的環境下,只有35%的人選擇了救助[32]。這個實驗并不證明受試者倫理的缺失,而只顯示人的心理在群體狀態下的正常反應。從某種意義上講,當代傳播場域發聲主體增長到了大數據(Bib Data)量級,如果話語的某一方要組盟,以上淡漠實驗結果可以說明,較之在傳統傳播場域內組盟要困難得多。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中美對弈有著某種“孤獨求敗”的對決意味,不存在打群架可能,也由于其“史詩級”烈度而沒人有能力拉偏架,這也倒逼中方不企求于傳統的“得道多助”觀,凈化了博弈環境。
當然,淡漠實驗并不能說明話語場中“欲聯無盟”現象的全部原因。從媒介倫理的學術發展軌跡來分析,在世界傳播場域發生巨變的背景下,媒介倫理卻呈現出一種“內卷化”傾向,使自身處于尷尬之境。關于學術發展的“內卷化”(Involution)現象,康德最先提出了這個概念,區分了“內卷化”與“演化”的不同。美國人類學家格爾茨(Geertz)指出,由于某些文化要素的“內纏”“內卷”,會造成以下兩個特征:一是內部精細化復雜化,但形成“有外延擴展而無內涵的發展”;二是自我復制和自我維系造成“邊際報酬遞減”[35]。
自從標志媒介倫理成為學說的克勞福德著作《新聞倫理》問世以來[34],百年間新聞傳播倫理出現了若干進展,如公共空間論、社會責任論、公民權利論,技術賦權與人權結合論等,但是不容忽視的是,當下的傳播倫理,在世界范圍內出現了明顯的“內卷化”傾向,觀念纏繞和互斥現象,充塞于傳播場域,對傳播行為予以倫理支撐的功能未能釋放。嚴重的利益分化,導致國際話語交互倫理蒼白甚至瓦解。
中美之間出現的“史詩級”貿易戰,在網絡下呈現非線性的復雜狀態。充滿叢林意味的傳播話語不斷制造出來,逐漸占領國際話語中心,克勞福德論及的“正直、公正、寬容傳播”[34]成為空想。
美國精英對中國形成了“競爭對手”的集體共識,因此話語系統已完成由友善為敵視的轉變[35]。“侵略”這樣的軍事用語已多次見于美國傳播,美國貿易代表公開講要“給中國造成痛苦”。須知,公開聲明要給別人痛苦,這在人類倫理史上是罕見的。而中國的話語系統,根據人民日報2018年25篇關于中美貿易的文章的表意,則呈現了“由強硬轉緩和,然后再強硬”的傳播姿態,代表性的話語是“反霸凌”和“戰勝”[36]。
選邊站國際傳播場域在“內卷化”的倫理氣氛下,并無明顯作為。新加坡有媒介甚至認為美國貿易“虧了求補救”的“立場樸素”[37]、但WTO審議大會卻鮮明支持中國回擊了對美方否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的指控,而同時70國也空前地對中方提出了1963個問題[38]。可以說什么是“正當,友善”這些基本問題都出現了失序性解讀。非常詭異的是,包括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在內的多個國際發聲體,就中美貿易戰所發聲的重點為兩個,一是美國行為會“誤傷自己”,二是引起世界范圍的貿易萎縮[39],當然亦有麻省理工學院校長發文指出(中國)挑戰就是美國的機會[40],但就是沒有對主要爭端對象國——中國的損失嚴重性作出具有同情心的評估和道義聲援。這就像面對一個街頭頑少打人時,勸止者所用的倫理居然是:“嗨,小心你打痛了自己的手”一樣。
傳播技術的進步,也造成了傳播倫理的復雜化纏繞。凱文·凱利說技術造成“人類歷史上最徹底的賦權”[41]。無論是西式的契約社會還是東方的熟人社會,既是利益共同體也是倫理共同體。但是賦權使得無數的個人場景形成無數的利益主張和表意象征,這些行為的非傳統化特征,使得各國法規纏繞,反而使得“破法而行”成為不得不為的傳播潛倫理。
信息“冷接受”的狀態,也造成畸形的倫理耐受性。費瑟斯通講信息使受眾對“現實影像化”[42]。當下富媒體形成的多元信息,從倫理角度經常打破常理、常識、常情。因此,影射于人心靈的場景,心理學上講的“灰亮比”(Gray ratio)比例普遍發生了改變。根據皮尤中心的調查,美國人對不正當事件的反應,逐年呈趨低的反應值,哪怕拉斯維加斯幾十人被槍殺,并不影響人們去賭城消費。在網絡信息方面,受眾較普遍對殘酷、虐待一類信息表示“要看”,初看的反應是“哎呀”一聲,然后“淡然”。所以出現很多冷眼接受魯迅說過的“人血饅頭”場面的現象[43],這種倫理內卷化的生活場景普遍存在。
基于人性與理性的倫理規訓本應走向接地氣之途的倫理學術,在傳播倫理研究精致化和內卷化的道路上陷入了迷思。體現在傳播倫理學學術上,呈現于美國社會學家格爾茨所說的“過密型的增長”,然而又是“沒有發展的增長”這樣的普遍內卷化特征上[44]。所以,希冀在中美貿易戰方面得到強大和明顯的國際輿論支持,這是一種良善而杳無邊際的期求。
自古羅馬《尼各馬各倫理學》創立已來,世界上的“大同倫理”就一直是一個理想。現在我國提出了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當然需要有與之相匹配的傳播倫理。因此,近年出現了若干國際傳播要體現“求大同、存大異”的倫理研究類別。但是,這些概略化的研究還有待形成成熟的、公認的體系并作用于國際。基于人性與理性的倫理規訓,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匹配的傳播倫理,有著“去魅化”的旨歸期待,以回歸中國倫理學者羅國杰先生的初心式主張:“倫理,以善為核心的學問”[45],用于熨平倫理應用內卷化傾向,這是可有待實施的選項。
五、小 結
歷史上曾出現16次新興大國和既有大國相遇的案例。在這16個案例中,12次以戰爭或沖突收場,其余4次實現了相對和平的過渡。中美貿易爭端顯然屬于沖突,雖尚未走向全面沖突,但話語沖突的烈度與走向值得重視。
中美貿易爭端所啟示的方面多樣。其中,構建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相匹配的倫理,包括傳播話語中體現的媒介倫理,是一個現實性與理論性緊迫的問題。其核心是對于互斥意義的話題,要從溫暖的、善意的、積極的方向去推動,用中立、平衡、包容的眼光去解讀各種爭端,包括貿易爭端。這種體現人文主義的主張,希望伴隨貿易戰硝煙的終將散去而落地,不再呈現內卷化的理念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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