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公眾參與司法有助于實現司法民主和提升司法公信力,在司法專業化、職業化的背景下,需要為公眾參與司法活動留下空間。司法公眾參與旨在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必須采用程序化、法治化的方式。司法公眾參與只是一種價值中立的參與活動的形式,不能將公眾參與本身作為判斷司法是非成敗的標準。司法具有公共決策的性質,其自身的質量要求和可接受性要求是公眾參與司法范圍(廣度和深度)的兩大決定性因素。另外,公眾參與的范圍還要考慮到公眾參與所必須的客觀條件,如果客觀條件不完備,不宜擴大公眾參與的范圍。
關鍵詞: 司法民主;公眾參與;范圍;決定因素
中圖分類號: D915.1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18.06.0016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人類社會進入21世紀,社會公眾參與國家政治生活的廣度和深度不斷加大,方式也日益多樣。“在法治發達國家,公民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機會越來越多,人們越來越意識到需要考慮政策中的社會因素”。[1]作為上層建筑的一個組成部分的法律也受到了影響。從世界法治發展趨勢來看,國家通過各種形式吸引社會公眾參與司法活動,發揮社會公眾在司法活動中的積極作用,被認為是一個國家或地區政治民主的一個重要標志。司法民主化是政治民主化的題中應有之義,隨著政治民主化的推進,社會公眾參與司法活動的要求和呼聲不斷高漲。2014年,《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強調要在司法調解、司法聽證、涉訴信訪等司法活動中保障人民群眾參與。人民群眾參與司法活動是司法民主的重要體現,是司法公正的重要保障,是司法公信的重要來源。在公眾參與刑事司法的理由問題上,課題組的調查結果顯示(見表1):69%的人選擇監督司法,56.9%的人選擇提高司法民主,33.8%的人選擇以大眾化彌補職業化的不足,42.5%的人選擇最大限度地實現共識以增加裁判的可接受性,39.8%的人選擇反映民眾訴求。
作為法律運行必備環節的司法(法律適用)是一種專業化、職業化程度非常高的活動①。在17世紀初,英國法官愛德華·柯克提出司法需要“技藝理性”,他以此為由拒絕了國王詹姆斯一世審理案件的要求,他說:“的確,上帝賦予了陛下卓越的技巧和高超的天賦,但陛下對英格蘭本土的法律并沒有研究,而涉及陛下之臣民的生命或遺產貨物財富的案件,不應當由自然理性,而應當依據技藝理性和法律的判斷來決定,而法律是一門需要長時間地學習和歷練的技藝,只有在此之后,一個人才能對它有所把握。”[2]技藝理性不同于自然理性,前者需要長期的學習和實踐才能獲得,是一種實踐理性,而后者則是與生俱來的。司法權是一種判斷權,這種判斷權不同于社會大眾的情感判斷、道德判斷、價值判斷,它是一種專業性的判斷,必須經過長期的學習、司法實踐才可能被掌握。因此,司法人員的職業化、專業化是司法現代化的重要標志。
司法的職業化、專業化并不意味著將社會公眾拒之于司法的門外,而是意味著社會公眾參與司法有其限度。司法的職業化、專業化也可能造成司法專橫、專制的不良后果,為防止這一不良后果,有必要吸收社會公眾參與到司法活動中來,陪審制度就是社會公眾參與司法活動的典型制度。司法的民主化必然要求司法的平民化、大眾化,如何處理好司法的精英化和大眾化的關系,這就涉及到社會公眾參與司法活動的范圍問題。換言之,在推進司法職業化、專業化的同時,也要為司法的大眾化設定一定的運作空間。
二、限定司法公眾參與范圍的原因
“公眾參與”概念是隨著參與民主理論的興起而流行的,要對公眾參與進行界定,需要結合參與民主理論產生及發展的歷史進行分析。“參與式民主”(Participatory Democracy)的概念是由美國學者阿諾德·考夫曼于1960年首次提出來的,之后該概念被廣泛運用于基層民主領域,但并沒有被上升到國家政治生活層面。1970年卡羅爾·佩特曼在《參與和民主理論》一書中批判了傳統以精英主義思想為核心的民主理論,她認為:“當代精英主義的民主理論實質上是不充分的民主理論,真正的民主應當是所有公民的直接的、充分的參與公共事務的決策民主,從政策議程的設定到政策的執行,都應該有公民的參與。”[3]
在法學視野中,公民參與國家事務是公民的基本權利。法律的基本內容是權利與義務,將“刑法適用的公眾參與”中的“公眾”界定為“公民”是比較適宜的。換言之,“公眾參與”、“公民參與”是同義詞。群體是由個體組成的,“公眾參與”中的“公眾”既包含個體,也包含個體組成的團體。因此,這里的“公眾”既指不特定的公民,也指多數公民。司法的公眾參與的目的是為了維護公共利益,在公共活動領域,公民是“公共人”而不是“經濟人”,不能以個人利益為出發點。為防止司法的公眾參與淪為牟取私利的工具,必須對公眾的范圍加以限定,司法的主體如法官、檢察官、律師以及與司法的過程和結果有利害關系的人如被告人、罪犯及其親屬等就不能成為公眾參與的主體。按照正當程序的原則,任何人不得作為自己案件的法官,同樣,與司法有利害關系的人是不能作為司法公眾參與主體的。司法的主體以及與司法有利害關系的人已經參與了訴訟,如果讓他(她)們作為社會公眾參與司法實屬“疊床架屋”,毫無必要。因此,“公眾參與”中的“公眾”部分要強調公眾參與事務的公共性,“公眾參與”的活動不是私人活動,而是關系到不特定公民或多數公民的公共事務。而且,公眾參與公共活動是由公民自主決定的,而不可能是被迫的。“公眾參與”的主體是公民個體,公民或是單獨參加社會公共活動,或是結成社會組織參加社會公共活動。總之,“公眾”是由個體公民組成的。
國外的“公眾參與”概念可以分為三類:學術性的、外國政策法律規定的、國家政策法律規定的[4]。世界糧農組織、聯合國歐洲經濟委員會和國際勞工辦公室組織的林業公眾參與專家組將“公眾參與”界定為“一種自愿程序,人們單獨地或者經由有組織的團體,能夠據之交流信息、發表意見以及明確表達利益訴求,并因而可能影響有關事務的決策或者結果”[5]。從此定義中,我們可以看出,公眾參與的方式和目的就是交流信息、發表意見、明確表達利益訴求、影響有關事務的決策或者結果。換言之,“公眾參與”是一種有目的的行為,“參與”的實質就是對公共活動施加一定的影響力,而影響力的大小與“參與”的深度相關。
在主權在民的時代,公民直接參與公共活動,維護社會公共利益,有利于克服代議制民主的弊端,也有利于緩和“精英”和“大眾”的矛盾。“公眾參與”不僅意味著國家對公民權利的尊重和保護,也意味著公民權利對國家權力的監督和制約,防止公共權力濫用,確保公共權力為公共利益服務,而不是為私人利益服務。因此,“公眾參與”的核心和實質是公民權利的尊重、保障和救濟[6]。
“司法的公眾參與”中的“公眾參與”指的是“制度化”參與,而不包括“非制度化”參與。亨廷頓指出:“制度化是組織和程序獲取價值觀和穩定性的一種進程”[7]。制度化有利于增強公民對社會生活的可預測性,有利于社會生活的規范、有序。法律就是社會生活制度化的重大成果,很難想象沒有法律的世界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非制度化”是指“制度所蘊含的價值取向和角色期望沒有內化為組織或公民個體的價值取向和角色期望”[8]。 “非制度化”的表現就是非規范化、非法律化、非程序化、潛規則風行等,其背離了“制度化”所包含的規范化、法律化、程序化等要求,必然導致混亂和無序。司法中的非制度化參與的表現有:利用權力、金錢、關系、面子、人情、輿論、倫理、道德等等,采用制度外的方式影響司法。而刑事司法本身應當是一種制度化的打擊犯罪、保護人權的方式,公眾的參與也應采用一種制度化的方式,否則,就會偏離法治的軌道。因此,“司法的公眾參與”僅僅包括制度化、規范化的公眾參與。同時,“司法的公眾參與”要防止司法的民粹化傾向,防止司法淪為“多數人的暴政”。
綜上所述,司法的公眾參與指的是與司法的過程或結果無利害關系的公民個人或者公民組織自愿地通過信息交流、發表意見、參與司法決策等方式,旨在影響司法決策或結果的制度化的行為。也就是說,司法的公眾參與必須采用程序化、法治化的方式。
公眾參與司法無疑有助于實現司法民主和提升司法公信力,但是不是所有的公眾都應當參與司法?是不是公眾應當參與司法的整個過程,并在司法決策中起主要作用?公眾應當被分享多少司法的權力?這涉及到公眾參與司法的廣度和深度問題,這一問題也是設計司法公眾參與制度首先應當考慮的問題。
在現代民主社會,公眾的確有充分的理由參與到司法中來,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公眾應當或者有必要參與到所有的司法活動中來,即公眾參與司法活動的范圍不應當是毫無限制的,公眾不宜過多地參與到某些特殊的司法活動中來。就刑事司法而言,其包含了包括立案、偵查、審查起訴、審判、刑罰執行等環節,并不是每個環節都適宜公眾參與,典型的是刑事偵查活動。
事實上,公眾參與只是一種價值中立的參與政治或者非政治活動的形式,不能將公眾參與本身作為判斷活動是非成敗的標準。公眾參與也有其局限性:其一,公眾參與有可能導致決策的延遲或者使決策局限在短期的目標上來;其二,公眾參與涉及到的人多,耗時長,可能會影響到決策的效率,在有些決策問題上久拖不決。陪審團制度的一個重大弊端就是耗時長、成本高、效率低。在美國辛普森殺妻一案中,陪審團審理的時間長達一年四個月,耗費公款900多萬美元。其三,公眾參與難以解決代表性的問題。無論是何人參與,以何種形式參與,實際參與人都難以代表所有有資格參與的人。其四,公眾參與可能會影響決策的質量問題,特別是在一些專業化程序很高的決策領域尤其如此[9]。其五,公眾可能會被人操縱做出不理性的行為。社會心理學家勒龐認為:“群體永遠漫游在無意識的領地,會隨時聽命于一切暗示,表現出對理性的影響無動于衷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他們失去了一切批判能力,除了極端輕信外再無別的可能。”[10]換言之,在群體之外的個體可能十分理性,而群體之中的個體則可能十分不理性。充分認識公眾參與的局限性是制定和實施公共參與方案的前提,也是確保公眾參與取得實效的必要條件。
在漢語中,“決策”的意思是:“在人們改造世界的過程中,尋求并決定某種最優化目標和行動方案。”[11]簡言之,決策就是決定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司法是一種判斷權,就是法官依照法律實體和程序對當事人提出的事實主張或法律主張在是非、曲直、真偽、正誤等方面進行判斷、辨別、選擇。司法的過程表現為一種決策。司法權是一種公共權力,司法權運行的結果不僅關系到當事人的利益,而且涉及到公共利益,因為法治是一種規則之治,司法總是以相同的法律規則適用于相同的情形,在此種意義上,司法具有公共決策的性質。美國有托馬斯教授認為:“公民參與適宜度主要取決于最終決策中政策質量要求(quality)和政策可接受性要求(acceptability)之間的相互限制。”[12]2也就是說政策質量要求和政策可接受性要求是公眾參與司法范圍(廣度和深度)的兩大決定性因素。另外,公眾參與的范圍還要考慮到公眾參與實現能力問題,這里的“實現能力”指的是公眾參與所必須的客觀條件,如果客觀條件不完備,不宜擴大公眾參與的范圍。
三、 司法公眾參與范圍的決定因素之一:司法的質量
(一)司法公正和司法效率因素
公正和效率是司法追求的兩大目標,也是評價司法質量的兩大標準。
公正是司法的靈魂,司法的公正表現在過程的公正和結果的公正,也就是程序的公正和實體的公正。司法的公正具體表現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官處于中立地位,以事實為基礎,以法律為準繩,類似的案件得出類似的裁判結論。就整個社會來說,司法公正意味著司法對社會利益的分配能得到公眾的認同,司法裁判是社會是非、善惡、真偽的主要判斷標準。在普通公眾參與司法是否有助于實現司法公正的問題上,課題組的調查結果顯示(見表2):44%的人選擇有,35.3%的人選擇可能有,12.5%的人選擇難說,僅5.3%的人選擇不會。可見,大部分人認為公眾參與司法有助于司法公正的實現。
“遲到的正義是非正義的”,這句法諺蘊含著對司法效率的追求。所謂司法效率就是司法收益和成本比值,比值為正,司法效率高,反之,司法效率低。“法經濟學的效益理論認為,在資源日益緊張的社會現實下……有效利用資源便是最大的正義”[13]。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人民的法治意識日益高漲,通過司法解決糾紛的行為越來越多,中國社會真正進入了一個“訴訟爆炸”的時代,“通過司法機關的嚴格執法和裁判公正,從而有效地解決沖突和糾紛,減少和防止各種社會沖突給社會造成的各種損失和浪費”[14]66。如果司法機關不能及時高效地處理糾紛,就不能及時有效地維護公民的合法權利,違法行為也不能及時地得到應有的懲罰,公民對司法公正的信心就會削弱。
司法公正和司法效率兩者是辯證的關系,司法公正有利于提高司法效率,司法效率有利于促進司法公正。在一定的條件下,司法公正和司法效率會發生矛盾:過度追求司法公正可能會耗費大量的司法資源,而過度追求司法效率又可能損害司法公正。在兩者不可兼得時,要維護司法公正,“只有公正的司法才是最有效率的。而不公的裁判甚至枉法的裁判不僅不能及時解決沖突和糾紛,而且會誘發社會的情緒和行為,導致社會的無序和混亂狀態的加劇。因此它是最沒有效率的” [14]60。
(二)司法的專業化和職業化因素
司法是一種在事實、證據判斷基礎上應用法律的活動,其具有不同于立法和行政的特點,其是具有高度專業化的活動。無論是從司法的歷史還是發展趨勢來看,司法都表現出了高度專業化的特征。司法的專業化表現在:實體法和程序法都是由專有的概念、術語等構成;適用法律的人絕大多數具有法律專業背景、受過法律的專業訓練;適用法律的過程使用的是法律思維;法律適用的結果也是專業性的;甚至法律建筑、服飾等等都具有獨特的風格。法律是一種技藝,僅僅依靠自然理性難以掌握,法律適用依靠的是技藝理性,需要長期的專業訓練才能獲得。司法權本身是一種判斷權,公正是司法首要的價值追求,因此,司法權必須具有超然、中立于糾紛雙方的特性,這也決定了司法是一種專門的技藝,不是人人都應掌握或者人人都能掌握的。
司法的專業化、職業化雖然不是司法公正和效率的充分條件,但是其是司法公正和效率的必要條件。司法的專業化和司法人員的職業化是法治現代化的重要標志。司法的專業化是司法公正的重要保障,司法人員只有具有較高的法律素養才能公正地行使司法權。司法的專業化還有助于排除外界干擾,真正地依照事實和法律作出公正的裁判。專業分工有助于效率的提高,司法的專業化是提高司法效率的必由之路。在“訴訟爆炸”的時代,只有實現司法的專業化和司法人員的職業化,才能高效地處理各種法律糾紛,更好地維護社會秩序。
同立法權和行政權相比,司法權是最弱小的,漢密爾頓指出:“司法部門既無軍權、又無財權,不能支配社會的力量和財富,不能采取任何主動的行為……既無強制,又無意志,而只有判斷。”[15] “只有判斷”的司法權何以發揮作用、何以取信于民?司法權完全憑借的是法律專業知識和技能以及對公正孜孜追求。
賀衛方教授在《復轉軍人進法院》一文中論述了法官專業化的必要性,他繼而認為法官和醫生一樣都應當先經專業訓練以后再執業 [16]。司法人員的專業化和職業化是法治現代化的必然要求,沒有現代化的法官群體,就沒有法治。
既然司法的專業化是司法公正與效率的必然要求,那么,司法的專業化就是司法質量的主要衡量標尺。刑事司法的過程和結果影響到公民重大權益的限制和剝奪——重則剝奪生命,輕則限制資格,刑事司法理應高度地專業化。專業化的結果就是建立起“壁壘”,限制非專業人士的加入或參與,因為非專業人士不具備專業知識和技能。也就是說,司法的專業化限制了公民參與。
法治越發達,司法的專業化程度越高,對公民參與司法加以限制是有正當理由的。事實上,在法治發達國家,公民參與司法的范圍是有限制的,例如對憲法案件的審理就不邀請陪審員參加,對知識產權案件的審理就需要邀請專業陪審員參加。司法高度的專業化也意味著司法的程序和結果高度的結構化,高度結構化不僅有利于增強公民對法律的可預測性,而且也起到限制司法人員權力的作用。因此,在刑事司法中引入公民參與必須考慮到刑事司法的質量要求,如果沒有事先考慮這一問題,公民參與可能會損害刑事司法的質量。
效率也是司法的質量要求,在引入公民參與時也必須考慮到效率問題。陪審團因低效和成本高的問題而一直遭人詬病:一般而言,陪審團審理的案件比法官審理的案件耗時長;挑選陪審員、為陪審員審理案件提供保障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金錢。為提高刑事審判的效率,刑事訴訟法規定了簡易程序,以實現案件的繁簡分流,如果在簡易程序中引入公民參與,無疑會降低刑事審判的效率。
司法的專業化并不意味著要排斥公民參與,而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專業化要求不是很高的階段和問題上就可以引入公民參與。司法的專業化可以促進司法公正,提高司法效率,但過度的專業化則可能會帶來弊害:一是對法律專業的過度關注減少對社會生活的關注和對事物理解的廣度;二是對案件事實和法律的認知可能變得越來越復雜;三是造成過度競爭,排斥其他知識的進入;四是容易造成司法人員的專制和獨斷[17]。
為彌補司法過度專業化的不足,需要引入公民參與,而陪審制度就是適例。陪審員所具有的普通人的知識和經驗可以彌補法官知識和經驗上的不足,而專業陪審員也可以彌補法官非法律專業知識上的不足。因陪審員貼近社會生活,更熟悉社區民情,更能反映民意,彌補職業法官社會經驗的不足。職業法官長期受職業訓練和職業環境的熏陶,難免與社會存在一定的距離和隔閡,可能會出現職業理性有余,社會經驗和情感不足的問題。我國臺灣將年紀輕、剛愎自用、脫離現實、違背常識裁判的法官戲稱為“恐龍法官”。“恐龍法官”鬧出不少笑話,在一起成年人對幼童性侵的案件中,就因為幼童不懂得出言拒絕,法官就認為沒有所謂脅迫之事,因此宣告被告人無罪[18]。這樣的判決顯然與民眾的常識相違背。美國斯坦福大學學生、游泳隊選手特納(Brock Allen Turner)因強奸一名醉酒女子被逮捕,法官以監禁會影響特納的前途為由對其判處六個月監禁,緩期執行,這一判決結果遠遠低于最低法定刑期二年,在美國引起軒然大波,斯坦福大學師生發起抗議運動,要求重審此案。而非洲裔大學生科里·貝蒂犯下相似罪行,卻面臨至少15年監禁。有人評論此案說:“精英分子司法發揮不了作用”[19]。
四、 司法公眾參與范圍的決定因素之二:司法的可接受性
美國佐治亞州立大學行政與城市管理研究學院的托馬斯教授認為:“一旦對政策質量的核心需要被界定清楚,政策可接受性問題就變得突出了。讓公眾參與決策過程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增強公眾對決策的可接受程度,尤其是當決策執行過程特別依賴公民接受政策的情況下,吸收公民參與決策制定就顯得非常重要了”[12]32 。“可接受性”是指“接受客體對于接受主體而言能夠具有可能或能夠被接納而不被拒絕的屬性”[20]。“可接受性”分為服從和認同兩個層次,前者是低層次,后者是高層次。人們為什么服從法律?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通常有五種:即法律的要求、懼怕制裁、心理慣性、社會壓力、道德義務[21]。而認同法律是人們內心對法律的信賴和尊重,而不是機械地聽從法律的要求。“可接受性”在司法中主要表現為司法的公信力問題。“可接受性”與司法公信力成正比。
“信任是一種態度,相信某人的行為或周圍的秩序符合自己的愿望。”[22]司法公信就是公民對司法過程和結果的信任、認同和尊重。信任是主觀的,司法公信是公民發自內心的信任、尊重和認同,靠法律的強制力是不可能獲得的。司法公信是司法合法性的基礎,沒有司法公信,司法就會喪失其合法性,最終失去其存在的價值。司法公信是司法權威的主要來源,提升司法公信力就是提升司法權威。“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形同虛設。”司法是一種公共的利益沖突解決機制。和其他利益沖突解決機制相比,其更具有公正性和更有效率(或者說效益)。可以說,司法的產生是源于社會需要的。司法權是一種裁判權,它必須是中立的、超然的、獨立的。公正是司法的生命。司法是社會公正的最后屏障,是主持社會公道、伸張正義的終極性權力,司法必須具有公信,否則由誰來主持社會公道、伸張正義?
刑事司法的可接受性問題就是刑事司法的過程和結果被公民信任、認同、尊重、服從的問題。在現代社會,刑事司法遭受了不少質疑,刑事司法遭遇到了信任危機。在我國,從黃靜案到許霆案,從藥家鑫案到李昌奎案,從“掏鳥窩”案到“購買仿真槍”案,我國刑事司法遭遇到了信任危機。在對刑事司法的總體評價問題上,課題組的調查結果顯示(詳見表3):僅有8.9%的人選擇很信任,有42.6%的人選擇比較信任,35.1%的人選擇一般,9.2%的人選擇不太信任,2.6%的人選擇很不信任。看來,我國刑事司法公信力仍需要提升。重塑司法形象,重新贏得公民的信任,提升司法公信力成為司法機關重要的責任和使命。
1999年年初,日本政府宣布開始新一輪的司法改革,司法制度改革審議會在考察和征求意見的基礎上,形成了《支撐21世紀日本的司法制度——司法制度改革審議會意見書》,并將此意見書提交內閣。日本此輪司法改革的目標是構建使國民滿意的司法制度,確立司法制度的國民基礎,實現路徑就是拓寬國民參與司法的各種渠道,通過國民參與司法,加深國民對司法的理解與支持[23]8-10。
司法存在的合法性基礎不僅在于公正、高效地處理社會糾紛,而且在于國民對于司法的信賴。只有在人民看來司法是值得相信和信賴的,司法才能充分發揮自己解決社會糾紛的作用。司法要贏得國民的信賴就要“以謙虛的姿態去自覺地實現使國民滿意的司法”[23]7。
在同等情況下,公民參與司法的過程和結果是否比沒有公民參與司法的過程和結果更公正?這是一個有待實踐回答的問題。可以明確的是,公民參與司法的主要目的是增加公眾對司法過程和結果的可接受性。公民對司法過程和結果的可接受性程度直接影響司法的公信力。
在民主社會,司法不能搞“神秘主義”和“關門主義”,否則,司法的過程和結果就會失去社會公眾的理解和支持。拒絕公眾參與,公眾缺少“參與感”,公眾就會認為司法只是司法機關的事情,和公眾無關。事實上,國家公權力的行使,都需要公眾的參與,只不過參與的范圍和程度不同罷了。如果沒有公眾的參與,國家公權力何以獲得合法性基礎?沒有公眾參與,公眾怎么會感受到自己是國家公權力的主人和保護對象?如果公眾對司法的過程和結果反對聲音十分突出,可能威脅到法律的合法性基礎。司法的過程和結果不僅要實現法律的目的,而且要贏得公眾的支持。
上面已經談到,公眾對司法的過程和結果的可接受性與司法公信力有正相關關系,而公眾對司法的過程和結果的可接受性又與公眾參與有正相關關系。因此,要想提高司法的過程和結果的可接受性和提升司法公信力,必須引入公眾參與。因此,在確定司法公眾參與的范圍和程度時,必須要考慮這些問題:公民對司法的過程和結果的可接受性是司法所必需的嗎?如果沒有公眾的參與,司法能不能實現自己的目的?公眾對司法中的哪些問題給予了較多的關注?
五、 司法公眾參與范圍的決定因素之三:參與的客觀條件
托馬斯教授認為:“公共政策就是政府選擇做與選擇不做的事情……公共政策涉及調節個體行為、構建官僚體系、分配利益、征稅,或者同時完成這些任務。” [24]司法的過程和結果涉及到個體行為的調整、利益的分配,司法是公共政策的工具之一。在公共政策制定和執行方面,政府(國家)居于主導地位。同樣,政府(國家)決定著司法公眾參與的范圍。
司法公眾參與的決定性因素不僅取決于司法機關的理念,而且取決于公眾參與的實現能力——制度、人、財、物等,這些主客觀因素決定了司法公眾參與的范圍總是有限制的。
(一)制度供給因素
隨著民主和法治的不斷發展,公眾積極地、深入地加入到司法活動中來。然而在我國,公眾參與司法的程度還遠遠不夠,這與我國司法的公眾參與制度的供給數量不足和質量不高有關。如果公眾對司法活動參與的需求非常多,而參與制度的供給跟不上或者相反,都不利于公眾參與司法活動。司法公眾參與制度供給的均衡——既不稀缺又不過剩狀態是司法公眾參與發揮最大作用的前提。同時,在制度供給均衡的情況下,制度的成本往往是最小的。在現實中,司法公眾參與正式制度供給不足是公眾非制度性地參與司法(如利用網絡輿論給司法機關施壓、造謠、甚至游行、示威等)的重要原因。司法公眾參與正式制度的質量不高直接導致公眾參與司法形式化,實際效果不佳,不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嚴重挫傷了公眾參與司法的積極性。
(二)資源投入因素
司法的公眾參與,一方面需要政府發揮積極作用,提供人、財、物等資源的支持,另一方面需要公眾的參與和投入,這樣才能保證司法的公眾參與制度的合理運行。政府和公眾的資源總是有限的,如果在公眾參與上投入的資源過多,勢必會影響到在其他方面的資源投入。也就是說,司法公眾參與的范圍受制于政府和公眾的資源配給。如果在司法的每一個階段和環節都要求公眾參與或者對參與人數不加限制,不僅不必要,而且會付出巨大的成本(人力、財力、物力、時間等)。
(三)法治發達程度因素
司法公眾參與的范圍還與法治的發達程度有關。一個國家的法治發達程度總是和經濟社會發展程度密切相關的,從我國法治國家建設的進程來看,目前還未達到法治發達階段。目前,我國仍存在城鄉二元的社會結構,而且我國的法律制度總體上移植于西方,它是基于工商社會、陌生人社會的制度設計,與農村小農經濟、熟人社會的實際狀況存在齟齬。而占人口大多數的農民法律意識比較淡薄,對工商社會生成的法律游戲規則不熟悉,對司法不信任,甚至“信訪不信法”。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讓更多的公民參與到司法活動中來,接受法治訓練和教育,增加公民對司法的體驗感和信任感,夯實司法的國民基礎。
明確司法公眾參與范圍是構建司法公眾參與機制的前提和基礎,一般而言,司法公眾參與的范圍由兩個維度決定:一是公眾參與的廣度,即司法活動的哪些環節公眾可以參與,二是公眾參與的深度,即公眾參與司法活動的層次。只有明確了司法公眾參與的廣度和深度兩個維度,才能更好地構建與司法活動特點、公眾參與目的、公眾參與可行性相適應的參與機制。
注釋:
①" 狹義上來說,司法是法院執行法律的職權活動,只有法院才能被稱為司法機關。從廣義上來說,司法是司法機關(通常包括審判機關、檢察機關、偵查機關等)及其司法工作人員依法執行法律的活動。本文采用廣義的“司法”概念。參見石茂生的《司法及司法權含義之探討》一文,載《河北法學》2012年第2期第18-25頁。
[參考文獻]
[1]" Bishop BJ1,Vicary DA, Browne AL, Guard N. Public policy, participation and the third position: the implication of engaging communities on their own terms[J].American Journal of Community Psychology, 2009(1-2):111-121.
[2] Steve Sheppard. The Selected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Sir Edward Coke(Ⅰ)[M].Liberty Fund,2003:481.
[3] 佩特曼.參與和民主理論[M].陳 堯,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2:4.
[4] 胡德勝.公眾參與概念辨析[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5):103-108.
[5] Teamof Specialists on Participation in Forestry.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Forestry in Europe and North America[M].Geneva:FAO,ECE,ILO,2000:6.
[6] 王維國.公民有序政治參與的途徑[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99.
[7] 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M].王冠華,劉 為,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89:12.
[8] 郝宇青.蘇聯政治生活中的非制度化現象研究[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03:8.
[9] 劉福元.公眾參與的問題與出路:以實踐環節和制度規范為視角[J].理論導刊,2012(3):52-54.
[10]" 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M].馮克利,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59.
[11] 夏征農,陳至立.辭海:第6版彩圖本[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9:218.
[12] 托馬斯.公共決策中的公民參與[M].孫柏瑛,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
[13] 劉大洪.法經濟學視野下的經濟法研究:第2版[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8:54.
[14] 王利明.司法改革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
[15] 漢密爾頓,杰伊,麥迪遜.聯邦黨人文集[M].程逢如,在 漢,舒 遜,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391.
[16] 賀衛方.復轉軍人進法院[N].南方周末,1998-01-02(A2).
[17] 巴姆.論專業化帶來的若干弊端[J].劉昌果,譯.天府新論,1995(4):90-93.
[18] 楊智杰.影響臺灣大法官提名的性侵女童案[EB/OL].(2011-05-03)[2018-03-02].http://news.163.com/11/0503/23/735R647J00014AED.html.
[19] 斯坦福曝性侵丑聞 精英男學生強奸獲輕判遭質疑[EB/OL].(2016-06-08)[2018-03-02].http://news.163.com/16/0608/08/BP1ALHUH00014 AE E.html.
[20] 鮑 然.論司法判決的可接受性[D].重慶:西南政法大學碩士論文,2011:6.
[21] 張文顯.當代西方法哲學[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87:140.
[22] 鄭也夫.信任論[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1:19.
[23] 最高人民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支撐21世紀日本的司法制度:日本司法制度改革審議會意見書[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4.
[24] 戴伊.理解公共政策:第12版[M].謝 明,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1.
Determinants of the Judicial Public Participation Scope
YIN Zhen-guo
(China Institute of Applied Law, The Supreme People’s
Court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Beijing 100745, China)
Abstract: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judicature is conducive to achieve judicial democracy and enhance judicial credibility.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professionalization of the judicature, it is necessary to leave room for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judicial activities. The purpose of judicial public participation is to safeguard social public interests. We must adopt procedural and rule based ways.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the judiciary is a form of participation which is neutral in value. Public participation can't be judged as a criterion for success or failure of justice. Judicature has the nature of public decision-making. Quality and acceptability requirements are two decisive factors for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the scope (breadth and depth) of Justice. Besides, we should take into account the objective conditions about the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Justice. If the objective condition is not complete, it would not suitable to expand the scope of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justice.
Key words: judicial democracy; public participation; scope; determin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