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河北（組詩）

九荒

回到榆關

沿著長城摸回來，摸回榆關

首先摸到了祖先的肋骨

然后是老家的體溫

我看到一條條道路旭日般升起

我感覺，每一條道路上擦肩而過的人

都是我的親戚

仰望背牛頂，蜿蜒而過的萬里長城

仿佛是一條長長的族譜

一脈相承，血肉相連

俯瞰龍潭，斧剁刀切的石壁

從水下生出，又映入水面

多像東征得勝的馬狀元

最后還是回到榆關，守護鄉里

戴河、米河、沙河，每一條河里

都流淌著逃荒人的思鄉之淚

每一朵浪花都張開了封閉的嘴唇

我和老家需要一次長長的對話

需要一次血脈的對接

那個年代，多少人為了活命

拖兒帶女從這里逃離

最后終老他鄉

而他們的血液，在我的身上

今日，終于流回了故鄉

王家莊桃園

回到老家

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

蔥郁的桃樹一棵挨著一棵

一片連著一片

屋舍青雅，錯落迂回

掩映于婆娑的枝葉之間

樹下雞犬相聞，樹上果實鮮透

巷陌偶有行人經過

一切那么安然祥和

忽然想起先輩們當初逃離戰火

遠離故土去尋找世外桃源

而今，桃源就在故園

伸手摘下一個紅透的果實

始終舍不得接近嘴唇

仔細想想

先輩們的出走

多像這枚被我摘下的桃子

再也不能重返枝頭

水沒有死去

干旱的季節，不言河

河床上沒有水，只有流動的眼淚

還有大片大片的陽光

在河道的傷口上撒鹽

烏鴉砸碎了瓶子找水喝

馬匹啃光了回頭草還在回頭

年輕人帶著孩子，借著露水的光亮

尋找能解決饑渴的地方

想象不出一朵云

會飄出多少潮濕的期盼

想象不出一場雨

會怎樣找回迷失許久的波濤

一草一樹，一塊稻田，幾個老人

都像干柴一樣等待著燃燒

他們沒有背負即將枯竭的家園

他們一直相信，水沒有死去

當水重新流過的時候

會從目光的源頭，流出兒女情長

故園廣場

音樂不停地播放

雙腳的旋律，比歌聲歡快

這里的世界過于喧嘩

聽不到腳步的聲音

一些人走得匆忙

一些人行動遲緩

追趕快樂的人和挽留時光的人

都在這里擁擠

看著時間被無情地擠壓

我知道，你的心緒也一定很擁堵

也許比這里的人群還要無隙

你多么需要徹底清空一次

像這里空無一人時，那樣空

枸杞熟透

滿園枸杞，紅過一個個朝陽

與會呼吸的露水相依相偎

它們不言不語，不卑不亢

只用一種旺盛，直接抵達村莊的血管

或用一種剔透

迅速越過季節的寡淡

當白天漸漸遠去

它們便會悄悄飽滿起來

在悄無聲息的時刻

獨自撐起夜晚的天空

遠方之遠

遠方的路，一直向前延伸

身邊的車馬，駛離母親的眼角

一滴熟透的惦念

不知稀釋了多少眼藥

散落于午夜的腳印

深深留下偶爾的驚喜

或難以放下的疲憊

昔日的跋涉，已越過了夢的邊緣

帶著囈語繼續向前跋涉

還要走多遠，才能走到遠方

多次尋找前行的方向

而每次找到的

都是曾相識的村莊

她是那樣的慈祥，那樣的親切

讓我深深地感覺

這些年，我一直想抵達的

其實，就是久別的故鄉

編輯：劉亞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