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學視角下相聲語言特點淺析
——以岳云鵬相聲為例

王夢雅

（西安外國語大學西方語言文化學院，陜西西安 710128）

相聲是中國傳統的民間藝術形式，最受歡迎的是“雙口相聲”，由兩位演員表演，如岳云鵬的相聲。這兩位演員我們分別稱之為“逗哏”和“捧哏”。相聲是一種語言藝術，“似乎沒有其他任何一種藝術像相聲這般視語言為全部生命”，相聲界最著名的演員之一薛寶坤，在他的題為《侯寶林和他的相聲藝術》一書中如是說。相聲的語言充滿了幽默，在本文運用應用語言學的分析視角：以美國著名語言哲學家格賴斯的“合作原則”（Grice，1975）以及美國著名會話分析大師謝格洛夫提出的“會話修正”(Schegloff,1977)為理論依據。將岳云鵬近年來有名的相聲表演為語料，試圖分析相聲語言產生幽默的特點。

1 格賴斯的“合作原則”與相聲

1.1 合作原則

基于格賴斯的合作原則，言語交際中人們總是互相合作的，談話雙方都懷著這樣一個共同的愿望：雙方的話語都能互相理解，共同配合。因此，他們都遵守著某些合作原則，以求實現這個愿望。合作原則的宗旨是“根據會話的目的或交流的方向，使自己講出的話語在一定條件下是交際所需的”。“合作原則”主要包括量準則、質準則、關系準則和方式準則：①量準則：要求說話人表達適量的信息。②質準則：要求說話人只說他認為真實的話或有證據證明其真實性的話。③關系準則：所說的話和交談的內容要有關聯，這是“合作原則”中最基本的一條準則。④方式準則：涉及人們說話的方式，以及表達信息的形式。它必須清楚，明確，有邏輯且有條不紊。這四種準則有關信息交流的效率，說話人的交際能力，即能產生有效的、有說服力的、能得出某種結論的談話的能力。

1.2 違反“合作原則”在相聲中的體現

1.2.1 相聲與量準則

從合作原則的理論出發，人們在交際時所傳達的信息應當是適量的，不應超出所需要的信息。但是刻意說多余的話，能達到幽默效果。以下為岳云鵬及搭檔孫越的相聲對話，本文在例句對話中將岳云鵬簡稱為“岳”，孫越簡稱為“孫”。

例（1）岳：我問您一個小問題。/孫：您說。

岳：相聲演員四門功課“說、學、逗、唱”都有什么呀？/孫：呃……

岳：傻了吧。/孫：你說都有什么呀？

岳：說、學、逗、唱啊！/孫：不是有你這么問的嗎？

岳：謎底就在謎面上啊！/孫：哎，不知道咱倆誰有毛病。

——相聲《白蛇傳》

例（1）中，岳云鵬說要向孫越提一個小問題，問的是作為一名相聲演員的四門基本功課是什么。對于專業的相聲演員，這的確是一個小問題，但孫越沒能回答，原因是岳云鵬的提問方式違反了會話原則的量準則，他把問題的答案放在問題里，令聽者不知所云，而他還美其名曰謎底就在謎面上。當觀眾明白他們之間對話的內涵時，會覺得非常搞笑。

1.2.2 相聲與質準則

質準則要求說話者要傳達真實的或來源可靠的信息，相聲語言為了產生幽默效果，會比較廣泛地使用夸張的手法，甚至說一些不可能存在或不可能實現的情形，也就是達到了荒誕而與事實背離很遠的地步。人們感受不到真實性了，但是卻因為領會到其中的幽默實質而感到可笑。這種會話中背離事實的現象格賴斯稱之為違反了會話的質準則。

例（2）岳：介紹一下我的搭檔孫越，孫老師。/孫：您老師。

岳：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相聲說得很好。/孫：是嗎？

岳：打小就喜歡說相聲。/孫：打小學的。

岳：四五歲開始學習，后來小學畢業以后就參加工作了。/孫：對。

岳：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孫：您等等，您等等。小學畢業我參加工作，小學畢業我多大啊？

岳：23（歲）。

——相聲《做個有錢人》

例（2）中，岳云鵬說孫越小學畢業后就參加工作，這顯然是違反了質準則，因為常識告訴我們，小學畢業是12歲左右的年齡，不可能參加工作。然而令人出其不意的是岳云鵬解釋說因為孫越小學畢業就23歲了，再次違反了質準則。因為23歲參加工作是合理的，但是孫越23歲小學畢業就參加工作顯然是不可能的。由于岳云鵬正在夸孫越有能力，相聲說的好，又轉而通過違反質準則諷刺他從小學習不機靈，23歲才小學畢業，這是一種夸張的說法。前后的行為反差產成幽默的效果，令人捧腹。

1.2.3 相聲與關系準則

會話講求發話者與接受者所談論的事物具有緊密的聯系，而在相聲中經常出現答非所問的現象，當觀眾意識到回答的內容和問的內容沒有關系的時候，就會覺得搞笑，因為當人聽到的答案和自己的預期關聯性很低時，就會產生幽默效果。

例（3）岳：還有一個小青，姓小，名青，小青。/孫：別胡說八道啊，百家姓里沒有姓小的。

岳：沒有姓小的嗎？/孫：沒有。

岳：小沈陽，小岳岳。/孫：哦，姓小的這都不男不女的。

——相聲《白蛇傳》

例（3）中，岳云鵬說有一個叫小青的人物，是姓小名青。按常理都知道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小青”作為人名很顯然是單指名字，或者昵稱，沒有姓，且百家姓里沒有“小”這個姓。但岳云鵬在辯解時回答的“小岳岳”和“小沈陽”，和證明百家姓里有“小”這個姓這件事沒有關系，因為這兩個稱呼是明星演員的綽號，或者說是藝名，不是規范的中國的姓氏加名的形式。這兩個藝名一個指岳云鵬自己，另外一個是同樣走諧星路線的演員，他倆的共同點是因公眾形象有點娘子氣而出名，且都紅極一時，知名度比較高。這里岳云鵬違反了會話的關系準則，回答的兩個例子和聽者預期聽到的答案相差甚遠。同時孫越順水推舟說出“姓小的這都不男不女的”這句令人捧腹的話，使幽默效果達到極致。

1.2.4 相聲與方式準則

如果量準則，質準則和關系準則的提出是對談話者所說內容的規范，那么方式準則就集中在如何說話的問題上。方式準則要求講話時提供的信息要清楚明白，說話的方式要符合規范。然而相聲中，會出現故意發音錯誤或者用不常用的表達方式來描述某一事物。

例（4）岳：比較有難度的就叫唱，首先說啊，本門的功課就叫“太平歌詞”/孫：這叫相聲演員的本門功課。

岳：有這么一段叫作“泊蛇傳”。/孫：哎喲，還 “泊蛇傳”，你那嘴有毛病啊！

岳：沒有啊，怎么了？/孫：白，白蛇傳。

岳：好，就是白蛇傳，講述的就是一條偉大的長蟲。/孫：還長蟲？

岳：就是一條白色的長蟲。/孫：蛇！

——相聲《白蛇傳》

在這里，岳云鵬在介紹一部中國的作品時，故意采用方言的發音和表達，使所表達的內容含糊不清晰，違反了會話原則的方式準則。比如，“白”指顏色，標準發音為/bái/,而逗哏發音為方言化的/bэ/,用方言表達“長蟲”代替“蛇”這種動物。在公眾的場合故意用較俗的方言代替通用語普通話，違反了會話的方式準則，但卻是一種幽默的表達方式，繼而引觀眾發笑。

需要指出的是，中國相聲可以有意違反合作原則以傳遞某種特殊信息，是因為聽眾具有一定的判斷力與推理能力，更重要的是因為聽眾擁有與演員相同的語言背景和非語言背景，及文化背景。正是這層合作關系才使得相聲擁有獨特的魅力，成為中國特有的民間藝術形式。

2 謝洛夫的“會話修正”與相聲

自從20世紀60年代對話分析的研究出現以來，尤其是是對互動對話中的修正現象的探索出現之后，關于會話修正的定義已經有好多說法。語言學家們從不同的角度分析，但可惜的是，直到現在還沒有得到廣泛共識的定義。本文的這部分所參照的是美國著名語言學家謝格洛夫對會話修正的研究成果。謝格洛夫是該領域的先驅，他發表了一些革命性的文章，如《會話修正與句法的相關性》(Schegloff,1979)為進一步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謝格洛夫在其文章《他人發起修正時》（Schegloff，2000：205-243），試圖將修正定義為一組處理對話中的話語，聽力和理解中的問題或困難的實踐。

2.1 會話修正

會話修正是言語交際中雙方在輪流發話時出現的一種常見現象，它主要包括自我修正和他人修正。盡管對會話修正的定義多種多樣，但對于修正所發生的方面，自我修正大多數在誤解產生的時候，需要補充解釋自己說過的話；他人修正多發生在內容缺失或錯誤方面，聽話者主動補全說話者的不足或改正錯誤之處。根據分析引導和修正的關系，會話修正可以劃分為四類：①自我引導，自我修正。②自我引導，他人修正。③他人引導，自我修正。④他人引導，對方修正。

2.2 會話修正在相聲中的體現

會話的顯著特點是交際雙方輪流發話(徐晶凝，施密特，2010)，相聲也是一種輪流發話的會話形式，由兩個人合作完成，我們稱之為“逗哏”和“捧哏”，“逗哏”負責說、學、逗和唱，“捧哏”負責附和或修正前者的話語。雖然整場節目主要是逗哏在講話，但其實捧哏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在引導及修正逗哏所說的話這一方面。這樣既體現了捧哏的作用，也使節目內容更加清晰，不會誤導觀眾，保證節目的完整性同時體現相聲語言的嚴謹性。我們針對各類引導與修正的關系。

2.2.1 他人引導，自我修正

他人引導和自我修正是指會話的修正由聽話者發起，最終是說話者完成修正。以下將岳云鵬簡稱為“岳”將于謙簡稱為“于”。

例（5）岳：岳不群的戲，那真是好極了。/于：真夠水的。

岳：特別的好，岳不群打小唱戲，現已成精。/于：哎？

岳：現已成仙。/于：不是？

——相聲《怯大鼓》

例（5）中，岳云鵬介紹岳不群是一個唱戲唱得很好的戲曲工作者，想描述他已經有名氣了，卻說成“現已成精”和“現已成仙”，于謙用帶有質疑的語氣詞“嗯？”回應他，提示他描述有誤，岳云鵬自己修正，最后準確說出“現已成名”這個詞。

2.2.2 他人引導，他人修正

對方引導和對方修正指的是由聽話者發起并由聽話者完成的修正類型。

例（6）岳：別忘了，他的戲好極了。/于：還沒完呢！

岳：他要在這唱戲。/于：嗯。

岳：五、六、天。/于：什么亂七八糟的？五、六、天什么意思啊？

岳：禮拜五、禮拜六、禮拜天呀？/于：那叫五、六、日。

岳：我討厭那個字。

——相聲《怯大鼓》

例（6）中，岳云鵬想說岳不群唱戲的時間為“禮拜五、禮拜六和禮拜天”這三天，他不恰當地描述為“五、六、天”，容易讓人誤解，不知所云。于謙用兩個疑問句提示他表達有問題，岳云鵬解釋自己想表達的意思之后，于謙修正了他的話語，才使得觀眾明白岳云鵬想表達的意思。

2.2.3 自我引導，自我修正

自我引導和自我修正指的是說話者自己引導同時自己進行修正的會話修正類型。

例（7）岳：這場又把我們哥倆換上來了。/孫：對，我們哥倆。

岳：說是哥倆，其實呢不對，應該是娘倆……應該是爺倆。/孫：你給我說清楚了啊！

岳：不是有奶的就是娘。

——相聲《偷論》

例（7）是相聲演員岳云鵬和孫越剛登臺，岳云鵬介紹倆人的關系，先說二人關系是“哥倆”，然后又說其實是“娘倆”，短暫停頓幾秒思考之后改正為“爺倆”。這是岳云鵬是自我引導自我修正的一個過程，顯然故意說錯是為了產生幽默效果，也是為下文引出“不是有奶的就是娘”這句話來為諷刺孫越肥胖做鋪墊。

2.2.4 自我引導，他人修正

自我引導和他人修正指在會話中說話者自己引導而由聽話者完成修正的過程。

例（8）岳：不是，就是說呀，在他小時候腦袋上梳了一個小辮子，那叫什么和尚來著？/孫：什么和尚？

岳：現已成名。/于：嗯，成名。

岳：12歲，梳個小辮。/孫：哦！跳墻和尚。

岳：對對對，跳墻和尚。

例（8）中，岳云鵬再說一個和尚，描述了這個和尚的外貌特征，想說他的名字但是想不起來，然后問孫越，孫越回答根據岳云鵬的描述回答出來了。這里就是岳云鵬引導，孫越修正了他的話。

3 結語

本文從語用學的角度，分別以格賴斯提出的會話的“合作原則”，利奇的“禮貌原則”，以及會話交際中的“會話修正”為理論依據分析相聲的語言特點。在相聲表演中，演員彼此配合，通過違反合作原則中的四個準則：量準則，質準則，關系準則和方式準則達到幽默效果，并且我們通過研究觀察，違反質準則的現象最多，因為相聲演員經常虛構情節，對事實進行夸張描述或捏造，使說話內容失去真實性，違反了質準則。在用會話修正的理論分析語言特點時，我們發現相聲對話中出現比較多的是他人修正，體現了兩個演員的角色分工，一個負責說、學、逗和唱，另一個負責附和或修正前者的話語，保證節目的完整性和流暢性。

由于篇幅有限，本文只選取了在岳云鵬的很多相聲中頻繁出現的對話作為例子，基本可以概括岳云鵬相聲語言的特點。然而通過運用語用學理論對相聲語言特點的分析，我們知道單一的理論對語言的解析是不充分的，相聲這門民間藝術形式，能夠深受民眾喜愛，其語言機制中包含了眾多語用因素。且每一種語用因素與語言效果的對應關系需要更深入的研究，如相聲語言最大的特點是幽默，而產生幽默的方式是有很多種的，在不同情況下通過違反“合作原則”所實現的幽默效果是一種怎樣的對應關系呢？是否還存在其他影響因素呢？希望我們在接下來的學習研究中能夠深入分析，并能針對相聲表演的整個過程中的對話進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