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財政政策充分體現其相機抉擇特征,對中國歷次經濟波動起到了有效的調節和熨平作用。通過具體實施以積極性財政政策為主的財政調控范式,促進我國經濟迅速發展。但在積極財政政策的實施過程中,有的學者卻認為,大規模的財政赤字政策會使居民、企業等微觀主體的支出減少,產生擠出效應(Crowding-out Effects);而有的學者認為通過擴大政府支出會使國民收入和民間部門投資增加,即帶來所謂的擠入效應(Crowding-in Effects)。
為抵消全球金融危機引致的外部不利沖擊對中國經濟的負面影響,我國自2008年底開始陸續出臺多項強刺激政策為中國經濟保駕護航,如財政撥款投資4萬億以推動大量基礎設施建設、產業振興計劃等。截至目前,我國已連續實施了9年的積極財政政策,我國經濟成功實現“軟著陸”,經濟增長依然持續位居主要經濟體前列。盡管如此,學界和實務界對于大規模財政支出刺激政策的效果至今仍然褒貶不一,認為積極性財政政策在刺激經濟增長的同時也帶來了諸多問題。譬如政府支出會對私人投資產生融資競爭效應[1][2],由此導致社會融資成本高企,當前許多民間企業持續面臨融資難、融資貴以及生產成本高的問題,為此政府今后應盡量減少對積極性財政政策的使用。
危機后主要發達國家復蘇緩慢,我國長期以出口導向型為主的經濟發展模式也受到挑戰,政府在2014年明確指出我國已步入經濟緩增長的“新常態”時期,并提出要轉變經濟發展方式。2017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指出,創新和完善宏觀調控要以“推動中國經濟由高速度增長向高質量發展轉型”為基本要求,改善供給體系質量和效率,提高投資有效性;結構性政策要發揮更大作用,強化實體經濟吸引力和競爭力,發揮好消費的基礎性作用,促進有效投資特別是民間投資合理增長;積極的財政政策取向不變,調整優化財政支出結構,確保對重點領域和項目的支持力度。
究竟財政支出對民間投資是擠出還是擠入?我國是否應該繼續實施積極性財政政策,新常態下財政支出結構應當如何優化以在有效防范風險的同時促進私人部門投資提升?已有理論和經驗分析表明,僅關注總量政策難以對以上問題做出合理有效回答,還需進一步基于結構性視角深化討論和比較各類支出工具對私人投資的影響及其傳導機制。考慮到目前已有文獻對此類問題的研究著墨甚少,同時為豐富學界關于結構性財政政策調控效應的系統性探討,本文將基于包含家庭、廠商、政府三部門的新凱恩斯DSGE模型對政府投資、政府消費、政府轉移支付三大結構性財政支出工具的私人部門效應展開深入研究。
財政政策對私人部門投資的影響一直以來都是宏觀經濟研究的熱點。國內外已有不少文獻對二者之間的影響機制展開豐富討論,但研究結論莫衷一是。為此,在本文研究之前有必要就此展開系統論述,目前相關研究主要存在兩類文獻:其一是認為財政支出會對私人部門投資產生擠出效應;其二是財政支出增加會對私人部門產生正外部效應以致其投資增加。
不少研究表明,財政支出對私人部門投資支出存在“擠出效應”。根據傳統宏觀經濟理論,擴大政府支出會導致IS曲線右移以致利率上升,引致企業融資成本增加,從而擠出私人投資。費里德曼認為,“擠出效應”主要是指政府部門投資支出增加會導致利率上升以致私人部門投資需求下降,從而使得社會均衡投資支出減少。[1][3]Sutherland通過理論分析發現,政府支出如何影響私人部門支出取決于政府債務融資規模是否適度,當政府融資過度時政府支出增加將對私人部門支出產生擠出效應。[4]Sarah基于美國實際經濟運行數據深入分析了美國政府財政政策實踐如何影響私人投資演變,研究發現增加聯邦政府購買規模會抑制私人部門的投資支出。[5]帥雯君和董秀良認為,在財政支出增速較快和經濟過熱、通脹壓力較大的階段,財政支出會對民間投資產生擠出效應[6]。扈文秀和孔婷婷基于我國1998—2013年的季度經濟數據建立可變參數狀態空間模型,發現政府大規模的擴張性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在長期會對民間投資產生明顯的擠出效應,這種擠出效應的作用機制主要表現為政府擴張對信貸資源的擠占。[7]
隨著各國政府廣泛運用財政支出擴張政策以拉動經濟增長,近年來也有部分學者認為財政支出擴張會對民間投資產生“擠入效應”,政府通過擴大基礎設施建設、增加科教投入以及豐富和優化公共產品供給等支出會提高資本生產力,從而促進私人部門投資。[8]目前已有不少經驗分析支持這一結論。Pereira研究發現政府增加公共支出可以有效拉動私人部門投資增加。[9]Sturm和Haan運用美國和荷蘭的數據進行格蘭杰因果檢驗和向量自回歸經驗分析發現公共資本支出對產出有正向影響。[10]Antonio和Miguel基于17個國家的年度樣本數據實證檢驗了政府支出對私人投資影響的動態效應,發現政府支出對私人投資因國家不同擠入效應也不同,但總體上對私人投資具有擠入效應。[11]吳洪鵬和劉璐基于中國月度樣本數據實證分析發現公共投資增加對私人部門的投資主要表現為擠入效應,不存在導致民間投資減少的擠出效應機制。[12]黃亭亭和楊偉基于新古典主義RBC模型分析發現當政府投資與民間投資存在某種程度的互補性時,政府投資能促進民間投資增加,并且政府投資對產出的刺激效果更好。[13]唐東波基于中國省級面板數據實證研究發現中國基礎設施投資對私人投資的影響主要表現為擠入效應,隨著國內市場環境逐步改善和開放水平日益提高這一作用機制愈發顯著。[14]
此外,也有部分文獻認為財政支出擴張對私人投資既未產生擠出效應也沒產生刺激作用。[15][16]綜上所述,國內外有關政府支出對私人投資影響的分析不勝枚舉,但研究結論眾說紛紜。另外,大部分文獻研究均基于傳統宏觀計量模型以及總量支出政策研究,鮮有文獻基于結構性政府支出視角展開具體分析,而采用具有微觀基礎和壟斷競爭特性的新凱恩斯DSGE模型進行動態模擬分析無疑更加屈指可數。由于不同種類的財政支出工具功能不同,其作用于實體經濟的微觀傳導路徑也存在顯著差異。2017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亦明確指出要優化財政支出結構和促進結構性政策發揮更大作用,目前基于總量支出視角的研究顯然無法為新時代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極具針對性的結構化財政操作建議。近年來部分學者逐步開始關注新凱恩斯框架下結構性財政支出的宏觀經濟效應,武曉利和晁江鋒基于三部門DSGE模型探究了財政支出結構對居民消費的影響及其傳導機制[17];王國靜和田國強通過構建三種特征的NK-DSGE模型的仿真模擬分析估算政府投資和政府消費對產出的乘數分別為6.1130和0.7904[18];卞志村和楊源源系統研究了結構性財政調控的宏觀經濟效應與新常態下財政工具選擇問題[19];吳偉平和劉乃全基于一般均衡理論框架考察了異質性公共支出對勞動力遷移的凈影響機制。[20]李儉峰等研究了基本公共服務領域的財政支出效率。[21]但不難發現,現有基于新凱恩斯框架探究結構性財政支出宏觀效應的文獻對私人投資問題的聚焦討論著墨甚少。
建立在壟斷競爭、名義價格粘性等基礎上的新凱恩斯主義框架,既擺脫了傳統凱恩斯主義缺乏微觀基礎和理性預期考量下靜態分析方法的缺陷,同時也放松了新古典主義關于價格靈活彈性、市場完全競爭的嚴苛假設,通過在動態系統中考慮諸多現實摩擦、研究變量內生交互影響以貼切刻畫現實經濟周期。[19][22]鑒于此,構建新凱恩斯宏觀經濟框架下的一般均衡模型分析我國財政支出對私人投資的影響機制和政策選擇更具有現實意義。為此,本文在現有文獻研究的基礎上將財政支出細分為政府投資、政府消費和轉移支付支出三大類,并采用貝葉斯方法對不同結構性財政支出的經濟反應規則進行內生估計,據此構建一個較系統的結構性財政支出效應研究的新凱恩斯主義框架,以深入探討財政支出結構對私人投資影響的動態機制。
本文探究結構性財政支出效應的一般均衡模型主要包括家庭、廠商和政府部門等三類經濟主體。家庭部門通過選擇最優商品消費數量、勞動供給時長、投資品以及債券持有額以追求其預期效用貼現值最大化;廠商部門通過在要素市場選擇勞動和資本以生產產品,并通過對產品調整定價以最大化其生產利潤;政府部門根據產出和債務波動情況調整政府支出和稅收以促進宏觀經濟可持續演進。
假設經濟體存在連續統的家庭,并通過選擇最優商品消費數量、勞動供給時長、投資品數量以及債券持有額以追求自身跨期效用最大化。代表性家庭目標效用函數滿足消費、勞動效用可分特性:

式中,Et表示預期因子,Ct(i)、Lt(i)分別表示代表性家庭的商品消費數量和勞動供給時長;β∈(0,1)為家庭部門主觀貼現率,σ≥0為跨期消費相互替代彈性的倒數,h∈[0,1]衡量代表性家庭的外部消費習慣程度,χ>0為家庭賦予勞動的負效用相對權重系數,η≥0為弗里希跨期勞動供給彈性的倒數。假定經濟中代表性家庭面臨如下預算約束:

式(2)表明代表性家庭消費、投資、債券購買、稅收支出主要來源于工資、資本收益、債券本息、政府轉移支付收入。其中,It(i)、Bt(i)、Tt(i)、TRt(i)依次表示為代表性家庭的新增投資、一年期債券持有額、總量稅征繳額以及來自政府的轉移支付收入分別為名義毛利率、商品價格、名義勞動工資水平以及投資收益率。此外,資本Kt(i)滿足如下方程積累形式:Kt+1(i)=(1-δk)Kt(i)+It(i);其中,δk∈[0,1]為私人資本折舊率。
根據代表性家庭目標效用函數(1)式和預算約束平衡式(2)式,優化求解最優商品消費、最優勞動供給、最優資本投資的歐拉方程依次為:

除通過擴大總需求刺激經濟增長之外,不少研究表明財政支出還會在供給側通過對就業、投資和全要素生產率產生外部溢出效應以促進經濟增長。[8][23][24]參照楊源源的研究[25],本文通過將政府資本引入傳統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以表征政府公共投資行為對廠商部門的外部性影響,據此修正后的企業生產函數滿足如下形式其中,At為企業全要素生產率并遵循一階自回歸演變過程為政府資本并遵循私人資本相似的積累形式:GKt+1=(1-δGK)GKt+GIt,GIt表示政府新增投資性支出,δGK刻畫政府資本折舊率;此外,αGK、α分別為政府資本和私人資本的產出彈性。
在上述生產函數設定下,企業通過選擇勞動和資本要素以最小化其生產成本,也即:MinWtLt據此最小化原則可求得企業勞動要素需求函數、資本要素需求函數依次為由此,可求得企業的名義邊際成本函數為:

遵循國內外新凱恩斯DSGE建模的通用做法,本文不失一般性引入價格粘性機制:假定每期有比例企業因信息獲取不充分或存在菜單成本等因素不對其產品重新調整定價,其余(1-φ)比例的企業可根據最優化原則調整其價格。[26]假定表示所有在t期按最優化原則調整產品價格的企業的重新定價,則價格總水平演變方程形式即為:

式中,θ為產品需求彈性。根據式(7),本文尚需求解調價企業新定價格的表達式。調價企業的具體動態定價演變滿足如下優化求解過程:


1.財政當局。本文將財政支出按其功能性分為政府投資、政府消費、政府轉移支付三類支出,據以分析財政支出結構對私人投資影響的動態機制和路徑。政府通過發行新增債券和對私人部門征收總量稅以為支出融資,亦即政府支出遵循如下約束:

參照王國靜和田國強的研究[18],本文財政操作規則內生化,即政府根據當期產出缺口波動和上期債務缺口變化情況調整各類財政支出和稅收,以此平抑經濟波動并促進財政可持續演進。據此假定,財政政策操作規則滿足如下形式:

其中,參數ψGI≥0、φGI≥0依次表示政府投資性支出對產出和債務缺口的反應彈性表示政府投資性支出外生沖擊分別為外生政府投資沖擊一階自回歸過程的平滑參數和隨機擾動項;參數ψGC≥0、φGC≥0依次表示政府消費性支出對產出和債務缺口變化的反應彈性表示政府消費性支出外生沖擊分別為外生政府消費沖擊一階自回歸過程的平滑參數和隨機擾動項;參數ψTR≥0、φTR≥0依次表示政府轉移支付對產出和債務缺口變化的反應彈性表示政府轉移支付沖擊分別為外生轉移支付沖擊一階自回歸過程的平滑參數和隨機擾動項;參數ψT≥0表示政府總量稅對產出缺口變化的調整系數,φT≥0表示政府總量稅對債務缺口變化的調整系數,表示稅收政策外生沖擊分別為外生稅收沖擊一階自回歸過程的平滑參數和擾動項。
2.貨幣當局。國內外文獻一般采用泰勒規則刻畫央行貨幣政策操作,為使本文更好地聚焦結構性財政支出效應的研究,本文假定央行利率調整完全遵循外生相機決定形式,也即表示名義利率,ρm刻畫名義利率平滑系數,擾動項服從均值為0、標準差為1的相互獨立正態分布。
在要素和產品市場均衡中,經濟體的資源約束可由如下等式刻畫
在對模型進行動態仿真模擬之前,須先設定模型中的相關參數,本文主要采用參數校準和貝葉斯估計兩種參數設定方法。對于模型中的結構性參數,本文主要參照有關中國現實經濟分析的文獻校準;對于模型中經濟變量穩態值,本文主要根據中國實際經濟數據進行校準;對于重點分析的結構性財政支出操作規則以及相關的稅收調整規則參數,本文基于中國現實經濟數據采用較為前沿的貝葉斯估計方法予以估計。
1.參數校準。本文校準依據主要來自于有關中國經驗分析的研究文獻以及實際經濟運行數據。
家庭部門結構性參數校準。對于家庭部門主觀貼現率,本文取β=0.9615。參照黃志剛[27],本文取家庭部門外部消費習慣程度參數h=0.7。對于家庭跨期消費替代彈性的倒數,本文參照張偉等[28]取σ=2。對于勞動供給彈性的倒數以及私人資本折舊率,我們根據卞志村和楊源源[19]的取值令η=1.5、βk=0.12。此外,方文全采用年度數據估計發現中國名義資本回報率在12.1%~20%間徘徊[29],本文對其估計結果均值處理取名義資本回報率穩態值為
企業部門結構性參數校準。對于資本產出彈性,國內文獻一般認為在0.55左右[18][30],本文根據模型均衡取α=0.585;對于政府資本的產出彈性,王國靜和田國強進行貝葉斯后驗估計結果為0.0594[18],本文據此取αGK=0.06。對于企業部門價格調整的粘性程度參數φ,Zhang[31]和王君斌[32]基于現實數據估計分別取值0.84和0.5,本文參考二者估計結果折中取φ=0.67。關于政府資本折舊率,不少文獻令其與私人資本折舊率相等,而武曉利和晁江鋒[17]認為政府資本主要體現為鐵路、水電等基礎設施建設,此類資本的折舊率顯然相對較低,本文參照該文考慮這一現實差異性取δGK=0.05。對于全要素生產率一階自回歸參數,本文取ρA=0.7。
基于1980—2016年間中國宏觀經濟運行數據并充分考慮模型均衡,本文對動態經濟系統中出現的宏觀變量穩態值進行校準。對于經濟系統中私人消費占產出比、私人投資占產出比的穩態值,本文分別取KC=Css/Yss=0.385、KI=Iss/Yss=0.428;對于政府稅收收入占產出比、債務余額占產出比的穩態值,本文依次取KT=Tss/Yss=0.213、KB=Bss/Yss=0.141;對于政府投資占產出比、政府消費占產出比、政府轉移支付占產出比的穩態值,本文依次取GGI=GIss/Yss=0.128、KGC=GCss/Yss=0.059、KTR=TRss/Yss=0.020。對于貨幣當局利率平滑參數,本文與多數文獻一樣取ρm=0.7。對于價格總指數穩態值,本文不失一般性取Pss=1。
2.結構性財政政策參數估計。對于本文分析較為關鍵的結構性財政支出操作規則以及相關的稅收調整規則參數,則參照中國現實經濟數據采用被學界廣泛認可的貝葉斯方法進行估計。本主要步驟為:首先參照現有文獻對模型參數先驗分布進行設定,然后采用馬爾科夫蒙特卡洛模擬方法進行Metropolis-Hastings隨機抽樣(累計抽樣10000次,損失前5000次以剔除初試值影響),最后得到后驗概率密度分布。本文選取年度層面的財政投資、財政消費、轉移支付、總量稅收入、產出、債務余額等作為貝葉斯參數估計的主要觀測變量,觀測變量數據主要來源于中經網數據庫以及歷年《中國財政年鑒》,選取的觀測變量樣本區間為1980—2016年。參照卞志村和楊源源[19]以及Leeper等[33],本文對待估參數的具體先驗分布均值、類型以及標準差進行設定。此外,在模擬抽樣前我們對用于參數估計的觀測變量先進行HP濾波處理。貝葉斯抽樣下的B-G收斂性檢驗結果表明,組內方差趨于穩定值,組間方差趨于零,也即基于再抽樣技術得到的后驗分布收斂。具體的模型參數先驗分布設定和貝葉斯后驗估計均值和置信區間如表1所示。

表1 參數先驗分布和后驗估計結果
基于以上參數設定,本文對結構性財政支出政策效應研究的宏觀經濟模型進行動態模擬分析,據此探討政府投資性支出、政府消費性支出、政府轉移支付支出等不同類型政府支出沖擊對產出、通貨膨脹等主要變量的脈沖響應,并解釋不同偏向型財政支出沖擊對私人部門投資的效應及其作用機制。圖1詳細刻畫主要經濟變量對政府投資偏向型、政府消費偏向型、轉移支付偏向型支出沖擊(設定各結構性財政支出沖擊的標準差均為1)的脈沖效應。
1.結構支出政策對主要宏觀經濟變量的影響分析。圖1左上和右上依次顯示了三類結構性財政支出沖擊對價格和產出的經濟效應。可以發現,不同財政支出沖擊對價格水平1-5期存在正向影響,6期之后趨向于零。關于財政支出對物價水平的影響,Leeper[34]基于動態均衡模型展開系統研究并提出物價水平決定的財政理論,認為財政政策在物價水平決定時起著重要作用。其作用機制在于:當政府實行大規模擴張政策時需要依賴發行債務進行融資,由此導致債務不斷積聚,為維持財政預算約束平衡和財政可持續演進,物價水平往往會上升以致實際債務余額降低。本文脈沖響應結果亦表明,各類結構財政支出沖擊對債務和價格水平的影響趨勢大體一致,但影響程度均存在差異性:短期政府投資性支出的債務積聚效應最大,且容易引發通貨膨脹;政府消費性支出對債務和通貨膨脹存在一定程度影響;政府轉移支付對債務積聚和通貨膨脹的影響不明顯。另外,我們可以發現不同財政支出沖擊對產出的影響基本均為正,但影響程度存在差異:政府投資對產出的拉動作用最明顯,政府消費的產出勞動作用相對較低,政府轉移支付拉動效果則弱于政府消費。

圖1 結構性政府支出沖擊對主要經濟變量的脈沖效應
2.結構支出政策影響私人投資的傳導機制分析。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逐步推行以后,在擴張性財政支出刺激政策的帶動下社會投資經歷了一個蓬勃的發展歷程,我國民間資本迅速積累。究竟財政支出對私人投資擠出還是擠入?中國民間資本“擠入之謎”又該如何解釋?目前學界和實務界對此討論尚未達成一致性。為此,本文通過將不同結構的財政支出變量以及內生反應規則引入價格粘性、壟斷競爭的新凱恩斯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重新審視財政支出與私人投資之間的互動機理。
觀察圖1即可發現,政府支出對私人投資的影響基本為正,且主要表現為政府投資性支出擠入私人投資。其影響機理如圖2所示:(1)政府投資性支出一方面產生總需求效應,產出增加通過投資加速數效應引致投資增加;另一方面政府投資性支出具有供給側生產正外部性(表現為基礎設施建設、科教研發、資源勘探等對私人投資的正外部擠入),從而導致私人投資增加,產出增加。(2)政府消費性支出則通過乘數效應引致產出增加,產出增加通過投資加速數效應引致投資增加。(3)轉移支付則通過擠入消費引致產出增長,從而擠入私人投資。此外,本文脈沖效應結果亦發現政府支出會通過影響債務產生融資競爭效應引致企業邊際成本先增加后降低,在此作用下政府支出對私人投資的擠入效應逐期遞減。

圖2 結構性政府支出對私人投資的擠入機制
3.不同結構支出政策對私人投資影響的效果比較。為深入探究政府支出對私人投資的影響,本文根據動態模擬結果計算了不同周期下政府消費性支出沖擊、政府投資性支出沖擊、轉移支付沖擊對私人投資、債務的響應乘數,借此通過量化比較審慎分析政府支出的影響效果。
表2列出了各類結構性財政支出沖擊響應乘數,可以發現各類政府支出無論是在短期還是長期均擠入私人投資,但政府投資性支出對私人投資的擠入乘數最大。短期政府投資性支出和消費性支出會造成債務積累,且政府投資性支出積累乘數高于消費性支出;長期則由于對產出的擠入導致稅基擴大,稅收收入增加引致債務水平降低,政府投資性支出降低效果最為明顯;轉移支付無論是在短期還是長期均可有效降低債務,且中短期降低效果高于政府消費。此外,本文還計算了各類結構性政府支出沖擊對產出的影響乘數,發現無論是短期還是長期三類結構政府支出正向沖擊均擠入產出,且政府投資性支出擠入乘數最大、消費性支出次之、轉移支付擠入效果最小。

表2 各類結構性財政支出沖擊響應乘數
由此,在經濟低迷、通貨緊縮時期,政府應采用以投資性支出為主的擴張政策以有效拉動投資,從而擴大總需求;而在滯脹時期,政府應盡量減少投資性支出和消費性支出的擴張,采用以政府轉移支付為主的政策,加大轉移支付力度,充分發揮財政政策對經濟周期的自動穩定功能;在經濟繁榮時期,則應避免采取擴張性財政政策以有效防范債務和通脹風險。綜合比較各類財政支出沖擊的宏觀效應亦可發現政府消費性支出對經濟的擠入效應遠低于投資性支出,且引致的債務和通脹風險也高于轉移支付。為此,本文認為我國現階段應合理控制“三公”消費支出,建立全面規范透明、標準科學、約束有力的預算管理制度,以最大限度提升財政資源配置效率。
本文構建新凱恩斯DSGE模型,并采用貝葉斯方法估計各類財政工具內生反應規則,在此基礎上深入探討了不同類型財政支出對私人投資的經濟效應及其作用機制。通過將政府投資性支出引入企業部門,將轉移支付引入居民部門,將不同結構的財政支出內生規則引入財政當局決策部門,本文發現不同結構的政府支出工具對民間投資的擠入機制呈現非一致性:投資性支出主要通過生產正外部性和總需求對投資的加速數效應導致民間部門投資增加;消費性支出主要通過拉動總需求進而產生對投資的加速數效應擠入民間部門投資;轉移支付則通過擠入居民消費以拉動總需求從而引致民間部門投資增加。結合全文研究,具體得到以下幾點結論與建議。
第一,增加政府投資性支出對私人投資、資本和產出基本表現為擠入效應,且在政府支出結構中擠入效應最為明顯,但在短期會造成債務積聚和通脹風險,在長期,由于對擠入產出引致稅基擴大從而可有效降低債務水平。因此,在當前經濟增速逐步放緩和面臨通縮風險的“新常態”時期,我國政府應繼續采用以投資性支出為主的積極性財政政策,以拉動總需求的同時通過供給側生產正外部性促進民間投資和創新創業,有效引領新常態經濟發展。
第二,增加政府消費性支出對主要宏觀經濟變量的影響表現為擠入效應,但遠低于投資性支出;短期會引致債務和通脹風險,且造成的風險也高于轉移支付。為此,本文認為我國現階段應加強各級政府財政預算管理,合理控制“三公”消費規模,具體通過提升財政預算的科學性、規范性以及強化預算約束等以減少非必要的政府消費支出,并將有限的政府資金主要用于公共投資和轉移支付,借此優化財政資源配置效率。
第三,增加政府轉移支付支出對私人部門投資、資本和產出基本表現為擠入效應,且無論于短期還是長期均不會引致債務積聚風險也不易導致通貨膨脹發生。綜合而言,盡管轉移支付對宏觀經濟的擠入程度相對偏低,但其所帶來的社會福利損失最小。由此,本文認為財政當局應進一步完善轉移支付制度,通過加強轉移支付管理、建立轉移支付穩定增長機制、引導轉移支付資金科學投入到民生保障領域等以更好發揮轉移對經濟周期的自動穩定功能。
第四,通過比較不同結構財政支出沖擊的數值模擬結果,本文發現不同類型的支出工具對投資、產出、通貨膨脹、債務等主要宏觀經濟變量的作用效應存在差異性,政府在進行宏觀財政調控時應根據經濟周期特征審慎遴選合意的結構性財政工具,避免政策實施的盲目性:在經濟低迷、通貨緊縮時期,政府應采用以投資性支出為主的擴張政策以有效拉動投資和總需求;而在滯脹時期,政府應盡量減少投資性支出和消費性支出的擴張,采用以政府轉移支付為主的政策,加大轉移支付力度,充分發揮財政政策對經濟周期的自動穩定功能;在經濟繁榮時期,則應避免采取擴張性財政政策以有效防范債務和通脹風險,降低經濟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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