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貿易調查對深圳的影響

劉偉麗　李楚童

[摘要] 特朗普執政后，美國對華貿易調查頻繁，貿易調查主要的特征體現在調查產品選擇的被動性和貿易調查行動的主動性，深圳在商品和地域聯動層面受到美國對華貿易調查的諸多負面影響。美國貿易調查的目的主要體現在鞏固其在全球價值鏈中的主導地位，否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主導“美國標準”的貿易規則。深圳需要建立貿易商品的預警機制，完善知識產權制度，發揮“二軌外交”，加快產業轉型。

[關鍵詞] 特朗普執政 貿易調查 中美貿易

[中圖分類號] F127 [文獻標示碼] A [文章編號] 1004-6623（2018）02-0101-05

[基金項目] 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國際質量階梯分工新格局下中國制造質量強國的出口技術路徑研究”（14BJL049）。

[作者簡介] 劉偉麗（1977 — ），黑龍江牡丹江人，深圳大學經濟學院教授，深圳大學中國質量經濟發展研究院院長，博士，研究方向：自貿區、服務貿易、世界貿易組織、質量經濟、國際關系；李楚童，遼寧葫蘆島人，深圳大學經濟學院，研究方向：世界貿易組織、質量經濟。

目前，貿易調查成為特朗普政府處理中美貿易逆差和貿易矛盾的主要手段。美國貿易調查背后是美國貿易戰略更深遠的布局。深圳進出口貿易與美國經貿聯系緊密，而且美國與中國的貿易矛盾中多有涉及深圳企業。本文分析特朗普執政一年對華貿易調查現狀、特點和深遠目的，提出深圳應對美國貿易調查的策略。

一、美國對華貿易調查現狀分析

美國以依據國內法對華進行貿易調查為主，在貿易調查方向選擇上處于被動，在貿易調查行動上處于主動。美國對華貿易調查在諸多案件中都涉及深圳企業。

（一）貿易調查選擇的被動性

選擇被動性體現在特朗普政府從商品層面處理與中國的貿易問題。奧巴馬任內維護以美國為中心的國際經貿體系和格局，在應對中美貿易逆差問題上，奧巴馬政府推出出口倍增計劃，從以過度依賴消費向促進出口轉變，與中國刺激消費形成戰略互補，所以奧巴馬對于中美貿易問題一直是重在促進中國經濟結構性改革，在WTO框架下針對中國政府給予大型國有企業的低息貸款、土地問題，對農業的隱性補貼問題，市場準入問題以貿易訴訟的方式解決。而與奧巴馬不同的是，特朗普執政后，美國政府將目標鎖定在特定商品，主要根據國內法針對貿易逆差所占比重較大行業產品發起貿易調查，沒有從宏觀上考慮中美兩國貿易、投資等方面的結構性問題。特朗普政府將貿易問題解決重點放在商品層面有些操之過急，急于追求眼前利益的目的十分明顯，治標不治本。

從商品層面來看，中國出口美國商品主要以機電、家具玩具、紡織品及原料和賤金屬及制品為主，占美國自中國進口總額的70%以上，制造業是中美貿易逆差的主要致因。特朗普執政后對中國發起的反傾銷調查案件集中在鋼鐵制品、鋁制品、家具用品等制造行業，符合特朗普重振美國制造業的戰略利益。2017年美國對中國發起10余起針對邊境知識產權保護的337調查，比往年美對華337調查的數量都要多，被調查對象大多是東南沿海地區的制造業企業，產品涉及掃地機器人、雙向無線電通訊設備、高度可調節桌面、魚油類產品、非晶態金屬類產品、可重復使用紙尿褲、手持便攜式電子設備支架等，這些商品主要來自于機電、家居用品、金屬制品等行業。美國貿易調查的重點行業都是中美貿易額占比較重且差額較大的行業，集中度和擬合度非常高。中美貿易逆差問題在短期內很難從根本上解決，所以對數字極度敏感的特朗普政府仍會將對具體行業、特定商品或個別企業發起貿易調查，作為解決中美貿易逆差問題的主要手段。

（二）貿易調查行動的主動性

在貿易調查問題的行動上，特朗普政府表現得更加主動，一是由政府直接自發發起貿易調查的機率提升，二是貿易爭端中運用的手段更加多樣化。首先就是在非合理程序下時隔20余年后對華重啟特別301調查，要求中國政府保護美國在華企業的利益，這表明美國政府開始尋求由邊境內防御向邊境外保護轉變，具有主動攻擊性；其次，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11月28日宣布將針對進口自中國的普通合金鋁片自發開展雙反調查，這也是由美國商務部在國內產業沒有提出申訴的前提下主動發起的，特朗普政府明顯想要在國內全面掌握貿易主導權，逐漸將經濟權力政治化。同時，在貿易中，特朗普還大量地運用了337條款繼續加強邊境知識產權打擊。未來，特朗普政府很可能還會用到國內法中貿易措施如利用201條款發起保障措施調查、112條款，《1930年關稅法》338條款的反歧視關稅或《1977年國際緊急狀態經濟權力法》等，從商品調查到國家調查，從內部保護到外部壓制，形成一系列貿易攻勢，在貿易爭端問題上占據主動地位。

（三）深圳在美國對華貿易調查中的處境

深圳統計年鑒數據顯示，近年來，隨著國際消費市場的低迷和貿易環境的惡化，2013～2016年，深圳與美國的貿易總額下降了8%，其中進口額同樣呈現下降趨勢，但出口額卻呈現波動上升趨勢，深圳出口美國的貿易額占深圳總出口貿易額的比重，由2013年的9.7%增長到2016年的13.4%，美國在深美貿易關系中處于相對劣勢地位?；谏钲谂c美國貿易聯系緊密，美國對華貿易限制造成進出口波動的影響一定會波及深圳，從商品和地域聯動層面分析深圳與美國貿易現狀，不難發現兩者存在貿易矛盾升級的可能性。

從商品層面看，深圳出口的低附加值制造品主要包括服裝及衣著附件、鞋類、紡織紗線織物及制品、塑料制品、家具及其零件，深圳的初級制造業產品均為美國對華反傾銷調查的重點，且由于深圳初級制造品正逐步提高附加值，處于由模仿到創新的過程中，所以很容易因為專利侵權而遭受337調查，美國于2017年9月針對可重復使用紙尿褲侵權而發起的337調查就涉及深圳公司；深圳出口的高附加值制造品主要包括自動數據處理設備及其部件、電話機、打印機、錄放像機、液晶顯示板，這些機電產品與知識產權的關系密不可分，也將會是美國337調查的重點產品，2017年4月，深圳海能達通信股份有限公司就因對雙向無線電通訊設備、系統、相關軟件及組件侵權行為被美國國貿委員會調查。美國對深企調查的增多會對深圳產品出口造成負面影響，出口的波動也將影響企業的利潤，調查的公開也將削弱深圳出口公司的國際市場競爭力，尤其深圳中小型制造企業更可能會因為較高的懲罰性關稅而承受巨大的經營壓力。同時，制造業企業勞動力流動性較強，出口減少將使失業問題更加突出。

從地域聯動層面看，2017年美國對中國發起的337調查中廣東企業多有涉案，如2017年10月美國公司依據337條款請求國貿委員會就中國手持便攜式電子設備支架侵權行為提出調查請求，涉案公司包括深圳和佛山運動用品公司。除深圳的企業外，美國337調查還涉及佛山、惠州、中山等城市，這些深圳周邊城市均以制造業為主，特別是以勞動力為導向的初級制造業。美國貿易調查的不斷增多勢必會減少商品的出口，而這些城市的貨物出口基本是通過深圳海關，所以深圳的物流行業，包括陸上運輸和港口運輸都將會進一步受到沖擊，同時出口業務量的減少也會對深圳金融、保稅區倉儲、進出口報關等服務型功能造成一定的不利影響。

二、美國貿易調查的目的及對深圳的影響

特朗普政府對中國貿易調查的直接目的在于對外經濟上減少中美貿易逆差，政治上迫使中國解決朝鮮問題，對內安撫國內情緒，維護美國國內企業的利益，但是美國貿易調查背后體現的是美國在解決貿易爭端問題上的走向，隨著特朗普政府一系列貿易調查的實施，從中可以觀察到以下方面將會成為美國處理貿易關系的重點。

（一）鞏固全球價值鏈主導地位的全球知識產權管理體系

伴隨著后經濟危機時代的到來，以信息技術產業和服務業為主的第三產業逐漸成為中國經濟的發展支柱，國際競爭力快速提升。目前中美兩國不管在投資上還是貿易上已經由之前的互補關系向競爭關系轉變，美國亟需在新一輪價值鏈分工中鞏固自己的核心優勢。而美國的對外出口核心競爭力在于產品和服務附加值高，質量上乘，知識產權是美國參與國際競爭最重要的優勢。其他各國如果對知識產權保護不善，就會造成美國知識產權受到侵犯，大量盜版肆虐使得美國產品失去原有的競爭力，給美企造成大量的損失。為防止和杜絕這種現象的發生，特朗普政府動用了301條款，頻繁發起337調查，美國正在運用自己的制度和法律優勢建立符合自身利益的全球知識產權管理體系，進而占領標準高地，《特別301報告》就是這個管理體系的文本形式的體現。2017年《特別301報告》指出：“美國知識產權權利人在中國仍然面臨嚴重的問題，包括知識產權難以獲得充分有效保護，以及對于依賴知識產權保護的美國人而言難以獲得公平公正的市場準入機會?！惫_質疑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

深圳的知識產權保護標準、創新的知識產權保護模式已處于全國領先。深圳的知識產權體系建設和意識建設良好，行業領軍企業在知識產權成就方面具有示范效應。然而深圳在知識產權方面也存在問題，部分商品仍沒有經過嚴格的技術和產權審核，如深圳的電子產品發達，但是盜版現象普遍，以制造和銷售低端電子商品為主的華強北地區企業將受到較大的沖擊，華強北的電子產品不僅銷往東南亞，而且輻射歐美國家，美國近年來對盜版侵權調查力度加大，華強北地區的電子產品和配件出口阻礙加大。

（二）“市場經濟地位”倒逼中國深度開放

特朗普執政10個月后公開否認了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這直接意味著美國仍將保留原有反傾銷稅計算方法，采用符合自由經濟的第三方國家數據進行對比，但深層含義是特朗普政府對中國市場競爭環境的不滿。只要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沒有得到認可，美國就可以輕易判定中國市場存在不公平競爭，以此為國內企業尋求更多國民待遇。近年來，美國一直針對中國的并不只是在法律建設方面，而是在管理方面一直沒有一個良好的營商環境，這個環境包括違法處置的力度、平等待遇和市場準入的權利，美國指責中國市場不夠開放，政府管控過多，尤其是對國有企業的補貼扶持方面造成了不正當的競爭，美國在華企業利益受損，并且市場上盜竊商業機密、侵犯版權等問題甚囂塵上，美國產品產權在中國得不到充分保護。近年來，美國商會對中國市場準入和來自國企的不公平競爭問題深感憂慮。2015年，美國商會中僅40%的在華美企對中國經商環境和政策感到不滿意，但到2016年該比率急劇上升至77%，并在2017年繼續上升至81%。在美國國內情緒高漲、中美貿易逆差高居不下、政治矛盾不斷升級的背景下，美國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的承認客觀上來說仍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美國是否將中國作為全球貿易體系中平等的一員仍處觀望態度。

深圳市場經濟發展水平較高，企業類型主要以民營企業，尤其是中小型金融、互聯網企業為主，而由于政府監管和投資相對較少，具有壟斷性質的國有企業極少，民營企業受政府的隱性補貼較少，大多數企業并沒有足夠的力量開展帶有國家戰略性質的經營。數據顯示，貿易出口按隸屬關系來分，深圳最主要出口來源是以外商投資為主的三資企業，截至2016年末，在深美企登記數達643家，僅次于中國香港和中國臺灣。由于深圳開放靈活的創新創業環境，一大批民營企業也成為拉動出口的重要力量，兩類企業總出口額占比基本維持在90%以上，反而國有企業出口占比最少，一直在10%上下徘徊。深圳市場一直處于競爭相對公平的狀態，市場開放度和自由度均比較高，深圳前海自貿區更是以開放度極高、發展模式創新著稱，為外商貿易和投資提供自由公平的競爭環境。所以在市場經濟問題的態度上，美國將會對深圳相對放松，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如何率先取得歐美國家對深圳市場經濟地位的認可，作為突破口和實驗田為內地市場經濟發展提供示范藍本。

（三）主導“美國標準”的國際貿易新規則

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于2017年3月向國會提交了《2017年貿易政策議程報告》，并明確表示美國不會一成不變遵守WTO爭端解決機制，特朗普執政之后堅持以國內法為基本原則，用“美國標準”取代“世界標準”。其“美國標準”主要體現在貿易關系合作機制和新一輪貿易保護主義。美國在全球貿易規則體系重構中強化建立雙邊談判機制，一是憑借世界霸主的地位在與他國談判時更加主動，對方國妥協的可能性會更大；二是可以繞開一些國際貿易協定上的通用規則，制定符合雙方實際情況的更靈活的貿易規則，有利于掌握貿易規則制定的主導權。美國已經與加拿大、墨西哥、澳大利亞、新加坡等國簽署了FTA協定，特朗普執政后繼續積極開展與中國、英國、日本等其他國家的雙邊談判。美國在貿易爭端解決問題上已經不僅限于遵守WTO爭端解決機制的貿易規則，而是根據需要進行特定的擴充，建立適合于雙邊關系的執行標準。

美國政府除了通過貿易調查、增加關稅等直接手段來保護本國企業之外，還將歧視性的政府采購當作貿易保護的重要手段。美國政府以“國家安全”為由對中國企業進行調查并拒絕中國企業在美貿易和投資。美國的歧視性政府采購一定程度上對中國企業存在不公平待遇，違背了WTO公平貿易原則和GPA對發展中國家的特別待遇原則，這種政治力量主導的采購抵制實則是一種主動性的貿易保護。

美國對華貿易問題的強硬態度將增加深圳與美國經貿交往的難度，深圳在與美貿易規則和協議制定上將處于弱勢，面臨著貿易和投資妥協的壓力。特別是在中美百日計劃達成協議后，深圳將直接面臨簽署進口協議的壓力，增加美出口的農產品、液化天然氣等商品。同時，深圳金融市場將擴大對美開放，美國全資企業的電子支付服務、包括美國運通、萬事達卡和VISA在內的美國支付卡運營服務、信用評級服務將全面進入中國市場，深圳金融業將受到一定的沖擊，市場競爭壓力更大，深圳金融服務業需要加速轉型和提高服務質量。

三、深圳應對美國貿易調查的策略

（一）建立貿易問題預警機制

深圳在集成電路、農產品、成品油等敏感行業有較大進口需求，尤其是農產品成為特朗普執政后美國貿易出口戰略的重點，深圳可以在商品層面入手，適當運用增加調查和進口限制等措施形成對沖。其次，深圳應積極為在深出口企業提供WTO貿易規則咨詢支持和技術援助，如果美國對深圳企業的貿易調查存在不合理現象，深圳要極力維護受害企業的利益，鼓勵企業通過正當途徑與美國談判。最后，深圳在與美經貿合作和談判中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學會利用貿易讓利、投資等籌碼謀求對等利益，同時也要培養中國政界商界商務談判的能力和技巧，利用深圳商界的力量組成談判智囊團，建立預警機制，促進深圳與美平等互利的貿易談判和合作。

（二）完善知識產權運行體系和執法力度

在法規建設方面，深圳知識產權相關法規可以依據TRIPS協定進行補充修改，向國際通用規則靠攏；另外，歐美國家協會組織力量強大，有良好的管理體系，代表企業的利益，深圳可以借鑒美國各行業協會的管理和組織經驗，通過行業培訓、制定并完善行業標準、組織研討會等方式為深圳知識產權保護和管理出謀劃策。目前，深圳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還是要重在執法，加強監督和管理兩個方面的執法力度，要切實建立和完善監督管理制度和懲戒制度，嚴厲打擊侵犯知識產權行為，抓典型公開宣傳，以起到行業警示作用，保持良好的市場秩序。

（三）發揮民間“二軌外交”作用

美國商會、智庫組織、民間組織力量強大，不僅能夠影響美國政界，同時也最直接代表美國民間利益。深圳經濟發展水平高，地位優勢明顯，與美國的經貿合作自然更多。深圳可以在政府間外交的基礎上，積極開展“二軌外交”，將深圳官方和企業的影響力滲透到非官方組織，并通過組織間研究探討對中美關系做出預判，促進深圳企業進一步了解美國市場需求，增強美國社會對深圳品牌的認同感，尋求深美民間貿易合作，為促進深美關系的全面深入發展做出應有的貢獻。

（四）深化產業結構創新轉型

雖然深圳的市場經濟水平較高，但是仍然面臨著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的難題。目前，深圳出口制造業，如衣服、鞋類、紡織產品、塑料產品等由于附加值較低，仍然會成為貿易調查的重點，而且在價格和人力資源稟賦層面相較內地也缺少競爭優勢。深圳應逐步減少以勞動力導向的低端制造業，繼續將重點鎖定“高端質造”和“高端智造”，通過推動高質量發展的指標體系建設，如勞動生產率、專利數量、產品性能等，促進企業產品和結構進一步升級。深圳大型企業雖然國際競爭力逐步增強，但仍存在缺少核心科技、質量口碑有待提高、難以適應國外市場等問題，應促進重點企業的核心技術創新和質量保證，同時進一步加強第三產業的服務型功能，促進互聯網、金融、咨詢、法律等對實體經濟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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