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資產負債結構和盈利比較

劉明彥

中國銀行業正面臨史上最嚴厲的監管和央行的宏觀審慎評估（MPA）考核，商業銀行同業業務正經受著調整的考驗，以股份制銀行為代表的中型銀行存款增長乏力，甚至出現“負債荒” 的威脅。美國作為市場經濟的典范，研究其行業資產占比過半的四大銀行——摩根大通、美國銀行、富國銀行和花旗集團，自金融危機以來資產負債結構及盈利變化規律，或許可以為中國銀行業改革提供借鑒。

資產構成中貸款占比約為四成，證券投資占半壁江山

美國四大銀行自金融危機以來總資產增速分化，整體增速緩慢，約為行業平均水平的五成。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摩根大通、美國銀行、富國銀行和花旗集團總資產合計7.24萬億美元，到2017年底升到8.61萬億美元，增長18.89%，平均年增速為2.10%；而同期美國銀行業總資產由12.24萬億美元升至16.85 萬億美元，增長37.73%，年增速為4.19%，即美國四大銀行年增速僅為行業增速的50%。就四大銀行資產增速而言，增速分化嚴重，富國銀行9年間總資產增長49%，美國銀行為25%，摩根大通為16%，而花旗集團卻出現5%的資產收縮。不過，花旗能夠從破產邊緣回歸正常軌道，也算是一個奇跡。（見圖1）

美國四大銀行自金融危機以來貸款年均增速約為2%，顯著低于同期銀行業貸款年均5%的增速。受金融危機的沖擊，美國四大銀行2009年貸款余額較上年收縮11%，為2.78萬億美元；自2009年至2017年底，美國四大銀行貸款余額增長24%，年均增速為3%；而同期美國銀行業貸款余額由8.98萬億美元升至12.57萬億美元，增幅為40%，年均增速為5%，美國四大銀行傳統貸款業務在金融危機之后增速低于同業整體水平，原因是大型銀行愿意將資金投向高收益、流動性好的金融市場，即擴大交易賬戶規模。（見圖2）

美國四大銀行貸款占資產比例自金融危機以來整體小幅回落，其貸款占比顯著低于銀行業整體水平。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貸款占資產比例為43%，到2017年底這一比例降至40%，而這期間美國銀行業貸款占資產比例穩定在75%的水平，表明美國大型銀行貸款占比明顯低于同業，而交易賬戶資產占比則遠遠高于同業整體水平。就美國四大銀行而言，貸款資產占比差異明顯， 2008年底富國銀行、美國銀行、花旗集團和摩根大通這一比例分別為64%、50%、34%和33%，即富國銀行和美國銀行傳統貸款業務占比明顯高于摩根大通和花旗集團。隨后十年間富國銀行和美國銀行貸款資產占比降幅顯著，分別降至48%和41%，而花旗集團和摩根大通占比則略有上升，分別為35.5%和36.2%，可見后兩者更側重于投資銀行業務。（見圖3）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投資規模上升約三成，其中富國銀行和美國銀行投資規模升幅巨大，花旗集團投資規模相對穩定。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投資類資產余額為3.04萬億美元，到2017年度升至4.07萬億美元，累計增長34%。其中富國銀行增幅最大，累計增長180%，其次為美國銀行，增幅為54%，再次為摩根大通增，幅為13%，花旗集團因受金融危機沖擊巨大，九年間投資規模僅增長1%。（見圖4）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投資余額資產占比顯著提升， 其中曾經以傳統貸款業務為主的富國銀行、美國銀行投資占比上升幅度更大。數據顯示，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投資余額占比為42%，到2017年底這一比例升至47%，其中2015年底曾創下49.5%歷史高位，表明在股市持續上漲的背景下，大型銀行在利潤的驅動下提高投資余額占比不可避免，盡管金融危機已經表明這將增加銀行的經營風險，尤其是市場風險。圖5顯示，摩根大通和花旗是傳統投資銀行業務占比較高的銀行，尤其是花旗因此在金融危機中遭受重創，富國銀行則以低投資銀行業務占比而穩健著稱，但金融危機以來，該行投資余額占比也從23%飆升至43%， 看來綜合化經營對大型銀行是必然選擇。

負債構成中存款占比升至近七成，對市場融資依賴顯著降低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存款余額保持5%的增速，略低于銀行業7%的平均增速。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存款余額為3.45萬億美元，到2017年底增至5.05萬億美元，累計增長46%； 同期美國銀行業存款余額由7.33萬億美元升至12.06萬億美元， 累計增長65%，大型銀行存款增速明顯低于整體水平。但美國四大銀行存款增速分化明顯，富國銀行9年間存款累計增長71%， 年均增長約8%；美國銀行、摩根大通分別累計增長48%和43%， 年均增長分別為5.3%和4.8%；花旗集團存款增速最低，累計增長24%，年均增速不足3%。這表明除富國銀行外，其他三大型行負債增長更依賴于市場融資。（見圖6）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存款負債占比持續上升，富國銀行存款負債占比領先優勢明顯。通常認為存款的穩定性高于金融市場的批發融資，因而存款負債占比高的銀行具有低流動風險和低資金成本的競爭優勢。數據顯示，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平均存款負債比為53%，到2017年底這一指標上升至66%，提升13 個百分點。從負債角度看，美國四大銀行的市場風險明顯降低， 其中富國銀行的存款負債占比遙遙領先于其他三大銀行，這是它在上輪金融危機中受到沖擊最小的原因之一。（見圖7）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市場融資余額持續降低，花旗和摩根大通降幅最大。美國大型銀行的市場融資類似于中國銀行業的同業負債，主要包括購買聯邦基金和售出的證券回購、交易賬戶負債、長期借款、短期借款及其他負債，銀行的此類資金來源對市場流動性有較大的依賴，且對銀行的信用評級非常敏感。數據顯示，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市場類融資余額為3.19萬億美元，到2017年底降至2.49萬億美元，降幅為22%，而期間美國四大銀行的總負債從6.66萬億美元增加至7.68萬億美元，升幅為15%。美國四大銀行對市場融資（批發資金）依賴的降低，表明它們對金融危機教訓有所吸收，面臨的市場風險明顯下降。（見圖8）

盈利能力快速恢復，貸款損失撥備大幅減少和交易銀行賬戶盈利飆升是關鍵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盈利能力大幅增強，包括陷入破產邊緣的花旗在內盈利能力都已恢復到危機前的水平。受信用違約率上升和金融市場資產減計的雙重打擊，2008年底受花旗巨虧324億美元的影響，美國四大銀行虧損220億美元，到2015年底四大銀行凈利潤合計806億美元，盈利能力恢復到危機前的水平， 尤其是花旗成功從破產邊緣恢復正常盈利，反映出美國銀行業極強的韌性和美國市場機制的穩定性。但是，2017年底花旗再次出現虧損66億美元，主要受新稅收改革調整遞延所得稅資產減計影響，但預計未來減稅將產生正面的影響。（見圖9）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利息凈收入快速回升，但整體增長趨勢平緩。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利息凈收入為1630億美元， 兩年后大升至24%，創下2020億美元的近十年歷史新高，此后穩中有降，2017年底為1891億美元，較2010年的高位收縮7%，表明美國四大銀行盡管近年來貸款規模穩步增加，但其凈利差收窄抑制利息凈收入的增長。（見圖10）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貸款損失撥備大幅減少，即核銷壞賬下降，顯著推升其盈利能力。數據顯示，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的貸款損失撥備為975億美元，一年后攀升至1411億美元， 占當年四大銀行利息凈收入的73%。隨后四大銀行的貸款損失撥備快速降低，2013年降至137億美元，之后略有上升，2017年底為187億美元，表明美國經濟持續復蘇使四大銀行的壞賬顯著減少。（見圖11）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非利息收入快速回升，之后保持穩定，但其波動性明顯高于利息凈收入。中國銀行業一直認為非利息收入因為不受客戶信用狀況影響，其穩定性會高于利息凈收入，但這個診斷從來沒有得到數據的支持。數據顯示，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非利息收入為699億美元。隨著美國經濟走出經濟危機，四大銀行的非利息收入穩定在1500億美元左右，2017年底為1515億美元，較9年前增長117%，表明與交易賬戶投資損益密切相關的非利息收入比傳統的利息凈收入波動更大。（見圖12）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四大銀行交易銀行賬戶凈收入快速扭虧為盈，近8年四大銀行的此項收入并未隨美國牛市而增加，而是保持穩定。數據顯示，2008年底美國四大銀行交易賬戶凈收入為虧損371億美元，占四大銀行非利息收入的50%以上。隨著金融市場的回暖，一年后美國四大銀行交易賬戶凈收入飆升為盈利305 億美元，之后的8年圍繞280億美元波動，為四大銀行非利息收入增長奠定了基礎。但是，并未伴隨美國股市長牛而同步增長，表明四大銀行交易賬戶投資相對保守。（見圖13）

對中國銀行業的啟示

配合資管新規落地，穩妥推進大中型銀行綜合化經營，逐步降低企業的杠桿率。目前中國金融監管機構正試圖推進以實現剛性兌付、對資管產品進行凈值化管理、規范資金池等為核心的資產管理新規，使近30萬億元的銀行理財真正轉變化銀行的表外資產，讓投資者承擔起相應的風險，此項改革的正確性毋庸置疑， 但在銀行業沒有實現綜合化經營，即投資銀行業務沒有得到充分發展的情況下，規范資產管理業務，正迫使銀行將部分非標資產由表外轉向表內，銀行貸款占資產比例上升。比如，工商銀行貸款占資產比例從2008年底的45%已經上升到2016年底的54%，同期建設銀行這一比例從46%升至56%，而美國四大銀行目前貸款占資產比例僅為40%，貸款占比的上升對中國銀行業資本提出更高的要求，同時也進一步提高了企業和個人的杠桿率。根據國際經驗，建議推進具有較強金融市場投資研究能力的大中型銀行的綜合化經營，引導部分銀行資金通過交易銀行賬戶直接投資，從而逐步提高我國企業直接融資占比，降低企業的杠桿率。

調整貨幣供給方式，降低貨幣市場利率，抑制存款的理財化，穩定中國中大型存款負債占比。數據顯示，中國有八家上市股份制銀行2008年底負債為7.8萬億元，存款為6.01萬億元，存款負債占比為77%，到2017年三季度末，負債為36.79萬億元， 存款為21.85萬億元，存款負債比為59%，明顯低于2017年美國四大銀行存款負債比66%的水平，加之中國實施同業存款占比不得超過三分之一的監管限制，國內股份制銀行穩定和增加存款的壓力正在上升，即出現所謂的“負債荒”。即使是吸儲能力強大的國內四大銀行，近十年存款負債比也由88%降至81%。導致中國中大型銀行存款負債率下降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理財業務快速發展，銀行理財產品余額僅僅十年時間從無到有，快速擴張到30 萬億元的規模，由于理財產品收益率超過4%，而一年期存款利率僅為1.35%，投資者追求高收益致使存款理財化，這加劇了存款的流失。銀行理財產品收益高企的直接原因是一年期SHIBOR 利率從2016年11月3.03%升至2017年三季度末的4.40%，超過4.35%的一年期貸款利率。引發SHIBOR利率大幅上升的主要原因是貨幣供給MLF高達3.25%的利率及抑制銀行貨幣創造的MPA考核。建議央行降低MLF利率，或者調整貨幣供給方式， 以購買長期國債、高評級企業債券為市場提供長期、穩定的低成本資金，從而降低貨幣市場利率，進而壓低理財產品收益，收窄存款利率與理財收益率之間的利差，抑制存款的理財化，穩定和提高中型銀行存款負債占比，降低銀行流動性風險，增強其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

（作者系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研究員，任職于中國民生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