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霽鵬 王海平
【摘 要】教育技術是實現特定教育目的的手段,其應用必須體現教育領域和教育對象的特殊性。開放教育要認真對待教育技術應用的實踐理性,思索自身發展與教育技術的關系,對教育技術的合理應用應堅持成人教育的價值訴求,恪守自身“教育”的元真與本性,既需要對新技術做積極的探索和嘗試,也要用實踐理性來丈量教育技術使用的價值與意義。
【關鍵詞】開放教育;教育技術;實踐理性
【中圖分類號】G72;G4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8794(2018)03-0019-04
海德格爾在題為“技術的追問”的演講中說,技術的本質是絕對不是技術的,而是一種看見自然的方式,是讓所有本質上的東西自我揭示。這是在哲學層面上對技術的理解,但在實踐層面,技術常陷入一種循環模式之中,就是為解決老問題采用新技術,而新技術又引出新問題,技術在揭示事物本質的過程中常會誤入歧途或者適得其反。教育技術是技術的一種,因為其應用場域是培養人的教育,需要謹慎對待,對技術的濫用誤用會使教育迷失其真我本性。對開放教育而言,學科建設與教育技術的深度融合,是根本特點,也是開放教育安身立命的根本。開放教育自身的特殊性既要求充分利用教育技術獲得開放深度和廣度的擴展,又要通過主體理性對教育技術做甄別性判斷,恪守自身“教育”的元真與本性,既需要對新技術做積極的探索和嘗試,也要用實踐理性來丈量教育技術使用的價值與意義。
一、技術與教育的融合與滲透
技術是什么?技術是實現目的的一種手段,它提供功能,要執行不同任務,需要利用的技術也不同,不同的技術有不同的應用范圍和價值追求。技術和任務密切結合在一起,對任務的判斷和選擇決定了技術是一種何樣的手段。事實上,技術的廣泛應用并不意味著人們對它做了足夠深入的思考和足夠正確的選擇,應用者關注如何應用、在多大程度上推廣,熱衷如何發明新的技術,如何獲得更具顛覆性的應用結果,“那些認真思考技術的人大多數都是社會學家和哲學家”。這種哲學性、社會性的思考的意義在于:我們不僅僅需要功利性的東西,我們需要接近本真生活的意義,如果技術使我們與這種本真分離,那就意味著它帶給我們某種形態的死亡,但如果技術加強了我們和本真的聯系,技術就幫我們確立了生活,確立了人性。[1]
教育技術價值何在?教育技術被看做傳遞知識的工具,其價值在于“從教育目標或者社會和人的發展需要出發,經過特定的信息變換,最終設計出特定的教育教學系統”。[2]但是教育技術不僅僅是一種工具,它同樣具有主體價值。“教育技術屬于主體技術,開發人的主體性、主動性和社會性是其教育意義所在和功效所在,也是技術的人性和社會性的具體表現”,[3]這種主體性體現在實踐主體在對特殊情境的體認和判斷基礎上做選擇性應用?!凹夹g的發展和普及有其自身規律性,其中一個重要規律就是技術必須適應它所運用領域和對象的特殊性”,[4]當技術步入教育這個極為復雜的人文領域時,遇到了比其他任何領域更為激烈的論爭和障礙。
教育技術應用的現實背景如何?教育領域對現代技術的思考僅僅百年,但在教育實踐中,人們對教育技術的思考已經不是“用”抑或“不用”的取舍問題,而是 “用這種”還是“用那種”的抉擇問題。教育技術獲得這種如火如荼發展的原因來自于實踐主體與教育問題兩個因素:一是教育者和教育政策的制定者已經開始意識到傳統教育體系中存在的問題,另一個是媒體和傳播技術的開發者和經銷商已經把教育當做他們商品和服務的市場,教育需要和商品目標的關系已經滲透到很多教育技術實踐中。但如此有利的存在環境并不意味著教育技術獲得勢如破竹的發展,教育技術應用一直處于此種困境:“縱觀國內外的教育技術發展史,教育技術實踐從未‘一帆風順,似乎總逃脫不了‘火爆的開頭和‘落寞的結尾這樣窘境,如此往復。”問題的癥結在于教育實踐主體的行為和教育本身的復雜性。由此,在復雜的教育背景下消除技術應用的蕪雜就成為一個迫切的現實需要。
教育技術在實踐應用中的實然狀況如何?對于教育技術的應用,民間不乏出聲者,首先出現的是2002年北大BBS上《炮轟教育技術:我的一張大字報》,后有博客平臺上的“目睹教育技術十年之十大怪現狀”。但在實踐層面,一方面是教育技術專業人才培養規模的迅速擴大,1994年全國設立教育技術系的高校不足30所,到2004年已近百所,教育技術在新時代以信息技術和網絡傳媒的形式展示出來,催生了碎片化學習、慕課、互聯網+等諸多理論研究和教育實踐的熱潮,另一方面是針對此種熱潮教育學者表現出來的憂心忡忡,教育技術領域的大家學者也不乏要求理性看待教育技術應用的聲音?!敖逃夹g本身是一個實踐的領域,由于教育技術研究的目的是促進教育教學實踐的改善,而要改善實踐,首先需要知道實踐中存在的問題,這就決定了教育技術的大多數研究課題來源于實踐,形成的研究成果最終要運用到相應的實踐過程中去”。[5]教育技術正從教育手段上升到教育改革的核心,并將領導教育現代化的潮流,置身于這樣的一個重要領域,教育技術的發展不僅要遵循技術發展的規律,而且要遵循教育發展的規律。一個信息技術時代中的教師如果只懂技術而缺乏人文意識,頂多只能成為工匠,而不可能成為教育家。
二、教育技術的實踐理性
在哲學層面對教育技術做深度思考很有必要性。技術最根本的價值所在就是為人類的實踐活動提供便利,理論上的探究也是為了更好的應用,如同技術哲學的大家劉大椿所言,對技術哲學應多研究一些現實問題,少貼一些理論標簽,在實踐中引入哲學思維非常有益,它可以讓教育技術學在求真、向善、盡美的過程中獲得長足發展。對教育技術的盲目推崇與追逐會導致“教學活動失去最基本的人文向度和價值屬性,成為一項純粹技術性活動,這在本質上是教學活動的異化”。[6]在強大的現代性的歷史語境下,教育也逃離不了對人性的遮蔽,表現為科學與人文的分裂與失衡。教育只教人掌握以何為生的本領,放棄了引導受教育者為何而思考。對教育技術問題的哲學思考是教育技術發展的需要,也是教育獲得健康發展的必然需求?!爱斘覀兲鼋逃夹g的藩籬,我們對教育技術才會有客觀的認識,也許,當我們戴上技術哲學的眼鏡,我們對教育技術才會有恰當的評價和合理的應用”。[7]只有當教育技術真正統一到整個教育體系中去的時候,只有當教育技術促使我們重新考慮和革新這個教育體系的時候,教育技術才具有價值。
什么是實踐理性?理性分為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實踐理性是用來指導人的行為的理性力量,是理論向實踐過渡的中間環節,它是實踐掌握方式的超前反映和建構,是人們對實踐活動的結果及其實現途徑和過程的觀念模型。由于實踐理性一端緣起于理論層面的認知,即幫助我們認識真理,一端指向實踐層面上的行為,即幫我們建構教育行動及其結果。實踐理性體現的是根據理性而確定恰當的行為類型和具體情境中的恰當行為的做法。教育技術本身是一種手段,它具備終極價值,其意義所在是如何更加符合教育實踐的現實和目的,或者說是如何使教育技術的價值理性和工具理性更好地服務于教育實踐。用實踐理性去思考教育技術的工具理性,就應該明白教育實踐的目的是什么,教育實踐的客觀條件如何,教育實踐的目標在多大程度上具有可行性;用實踐理性去思考教育技術的價值理性,就應該清楚教育技術可以為教育主體實現什么目的,教育技術可以為教育客體帶來哪些改變,教育技術可以為教育過程提供何種意義,但是二者往往并不實然地統一融合在一起。
在實踐層面,教育技術存在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分裂。有學者如此概括技術應用中的失衡問題:重“電”輕“教”,甚至姓“電”不姓“教;重“硬”不重“軟”,見物不見人;重“機”不重“網”,重“教”不重“學”;偏科技輕人文;對現代教育技術發展的前景過于樂觀,對可能出現的消極后果和負面影響缺乏較為深刻的認識和研究。這個問題在研究領域已經獲得了一定的重視,但是遠沒有獲得解決,“現代社會把人的生命等同于形下性的物質存在,科學作為‘工具理性一方面使人與自然對立,另一方面以科學為工具對人進行形而下的物理化分解。形下性的科學理性使人在形而下的方式中生存,形下性的存在方式疏離了生命的終極關懷,使人的存在走向異化”。[8]教育領域對技術工具理性夸大、對人文理性遮蔽,長此以往就會導致教育中人的失落、人的缺場,讓技術走向異化,從而導致人和教育的價值方向迷失。
在應然層面上,教育技術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應該走向融合。“實踐性、有效性和合理性是技術活動的基本特征”,[9]教育信息技術既有工具理性,也有價值理性,二者矛盾統一于技術應用的教育實踐之中。工具理性主要關心采用某種手段實現某個正當目的的適用性,而常常忽視了對此手段合理性的追問和深究。工具理性過度膨脹,就會只關注科技發展與應用,而忽略個體的人性需求與人類活動的本原價值,個體就逐漸被異化為“單向度的人”。價值理性源于人類的終極關懷,體現對價值問題的理性思考,用來對人類自身與世界關系“應如何”和人“應當是”進行判斷,它導向決斷和行動。二者的理想關系應該是:價值理性是體,工具理性為用,工具理性以價值理性為導向,價值理性指引著工具理性活動的方向,二者相互依存,和諧統一。重構技術理性的合理性向度要堅持三個原則:一是堅持人本導向原則,二是堅持系統協調作用,也就要從多維性、層次性進行整合,使技術成為可以被引導和被規范的東西,再有就是堅持可持續發展的原則。
三、開放教育中的教育技術與實踐理性
從開放大學的本體認知上看,它是以現代信息技術為支撐,實施遠程開放教育的新型高等學校,是一個國家高等教育體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其本質被概括為“以學習者為中心,表現為教育對象、教育觀念、教育資源、教育過程的開放,旨在使每個學習者都得到切合自身特點的最充分發展的教育”。[10]對于教育,黃濟認為,它是培養人的社會活動,是教育者根據社會要求和人的身心發展的規律對受教育者施加的一種系統影響活動,這是開放大學與其他高等教育院校的共性所在。而開放大學的特殊性體現為其“開放”的內涵上,一方面表現為對教育對象的開放立場,任何個體都被賦予接受教育的機會,另一方面表現為教育實施上對“開放”路徑的要求,教育技術和傳媒手段使開放教育突破時空的限制,遠程教育技術使其教育更加有效、快捷和靈活。教育、開放、成人學習者和教育技術是開放教育安身立命的根本,正確理解各自內涵,并在實踐中本真地實現其根本要求,適切處理其間關系,系統融合于開放大學的辦學實踐中,才能成就真正的開放教育。
從開放大學的教育對象來看,開放大學面向成人群體,這是它與傳統普通高校重要區別之一?!俺扇说奶攸c是成人教育特點的本原所在”。[11]所謂一個成人,是說他有資格享有廣泛的生活方式的自由,以及完全參與社會決策的自由,同時在各種事情之中,有義務對自己有深切利益的事進行思考的能力,[12]但這并不意味著成人是一成不變的個體,也不意味著教育放棄了對成人“發展”上的價值追求,人永遠不會變成一個真正的成人,他的生存本身是一個無止境的、不斷完善的學習過程。成人教育絕不能放棄教育本原上的哲學思考,成人教育者需要了解教育問題的根源、成人教育活動和社會的關系。對成人教育思考的最直接視角就是教育哲學,成人教育專家黃富順曾經說,“由于成人教育本身具有廣泛性、多元性、多樣性與復雜性的特點,使成人教育很難獲得一個統一定義”,[13]同時,他也指出,“哲學可提供探討成人教育者問題的基礎,包括人的存在、本性和教育的本質”。人們對教育哲學的思考由來已久,但考慮到開放大學的相對新穎性,有必要對它的實踐開展深入研究,對開放大學辦學實踐進行哲學思考任重道遠。
從開放教育與教育技術的關系來看,開放教育依托教育技術,沒有對新教育技術應用領域開辟和有效應用,開放教育就不能從技術進步中獲取發展的活力,但這并不意味著開放大學要唯教育技術馬首是瞻。英國開放大學是第一批遠程教育相當成功的學校之一,深受學生和政府的喜愛,但它不過分依賴在線學習。教育技術并不是遠程教育機構獲得發展的絕對必要條件。那么開放大學獲得發展的原動力是什么?是其自身實施教育實踐的深度和力度,也就是對教育價值和對學生價值的認知和追求。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開放大學的“學校”本質不變,而“學校是使教育目的變為某種現實的地方”,[14]學校可以使學生獲得知識、獲得智慧、獲得理性,也可以幫助學生積極地發展其非理性。在技術之外,一個學校必須要關注更多人文價值,否則,“教育成為制造勞動者的一臺機器,通過教育的塑造,人變成追求物質利益的人,掌握生產技術成為受教育的全部目的,這樣,人越是受教育,他就越被技術和專業所束縛,越失去作為一個完整的人的精神屬性”,[15]開放大學在技術應用的過程中不應該迷失其對教育本真價值的追求。
對于開放教育來說,實踐理性的價值所在體現在以下幾個層面:一是有助于我們對開放教育和教育技術的本體認知,包括他們各自的本質、內涵、規律以及二者間的關系。二是探究開放教育的真實需要,尤其是教育技術在“人”和“教育”層面滿足此種需要的內在品質,即教育技術適用于開放教育的可能性及適用性。三是探尋教育技術與開放教育相互融合利用的方式與途徑。開放教育因其學生群體、辦學模式、學習資源、學習途徑的多元性而具有開放性,教育技術也是一個具有多元具象且不斷更新的存在,二者的融合也必然產生眾多組合與變數。所以,就開放教育的實踐理性問題而言,最終且最有意義的所在是探究開放教育如何選擇并對待教育技術,使教育技術成為符合“教育”與“人”的需要的理想手段和途徑。
無論是出于歷史職責還是順應現實需要,無論是依照其教育功能還是根據社會定位,開放大學最根本的使命就是開展真正意義上的開放教育。開放教育既要緊密依托教育技術又要恪守成人教育的本體規約,要從教育技術中獲得有別于傳統教育的發展空間,更要堅守教育以人的發展為中心的價值歸屬。這就要求開放教育必須處理好與教育技術的關系,對于技術應用,不沉迷,也不盲從,不狂熱,也不被動,對教育技術進行合理、合意的實踐應用。開放教育是面對人的社會實踐,任何教學行為必須遵循以人為本的價值取向,開放教育自身的特殊性既要求充分利用教育技術,又要通過主體理性對教育技術做甄別性判斷,恪守自身“教育”的本性,能夠利用教育技術獲得長足發展,而不是因為教育技術的濫用迷失在技術的狂潮之中。任何教育信息技術的使用都必須出自教育的真實需求,也必須服從學生的人性需求。技術的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從剝離走向融合是技術發展與應用的永恒命題,也是開放大學尋求長足發展的時代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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