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嵇康隱逸詩的特點

摘要：嵇康向往返璞歸真、擺脫禮教束縛的生活，因而隱逸詩在他的詩歌作品中占據很高的比重。本文從思想和藝術兩個方面著手，重點分析嵇康隱逸詩的特點，并簡要總結這類詩歌創作對后世的影響。

關鍵詞：嵇康 隱逸詩 特點

嵇康生活在魏晉正始年間，這一時期名義上天下是曹氏家族的，實際上司馬家已經完全把控了朝政。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家庭教育的寬松再加上熱愛自然的本性，嵇康創作出大量具有自身特色的隱逸詩。

一、崇尚老莊

春秋之后，士人的隱逸觀大多是建立在以孔子和莊子為代表的儒道兩家之上的。依照孔子的主張，君子應該積極地承擔社會責任，“邦無道”可以退居山林，是一種可進可退的隱逸觀。而道家尤其是莊子的主張和做法，則是追求身體與心靈的“絕對”自由，“我寧游戲污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1]認為終身不仕才是最逍遙的人生。

“竹林七賢”做出的不同選擇，其實是他們不同思想觀念的反映，尤其是隱逸觀的具體體現。例如阮籍雖然被迫出仕，但是他實際上持有的是儒家的隱逸觀。他在《詠懷詩》中寫道：“視彼莊周子，榮枯何足賴。捐身棄中野，烏鳶作患害。豈若雄杰士，功名從此大。”明確提出反對莊子的人生觀，渴慕“雄杰士”。隱逸只是阮籍面對黑暗社會做出的無奈之舉，內心充滿著對建功立業的渴望。

嵇康是真正的崇尚老莊的隱逸思想，據《晉書嵇康傳》記載，認為他“長好老莊”。嵇康被關在獄中回顧一生時寫下的《幽憤詩》，是研究他思想的重要資料。他在詩中寫道，“托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素全真。”[2]表明嵇康將老莊作為自己的愛好，希望如道家所宣揚的那樣：不貪慕外在的東西，保全最真實的自我，在他的其余詩歌中也經常有表達對老莊崇敬之情的語句出現。

嵇康的隱逸詩受老莊思想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對功名利祿的厭惡。老子棄官歸隱，莊子面對高官厚祿不動搖的行為，都對嵇康產生了影響。他在寫給兄長的詩中想象兄長立下戰功后的瀟灑英姿，但認為“身貴名賤，榮辱何在”；在《六言詩》其六中寫道“名行顯患滋，位高勢重禍基”，更是將名利視作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其七中贊揚東方朔“至清”，認為他“不為世累所纓”。第二，絕圣棄智。老子在《道德經》中是提出“絕圣棄智”的觀點，莊子發展了這一思想，他在《馬蹄》和《胠篋》中，主張拋棄一切文化和智慧。因而，嵇康在《六言詩》其三寫道“智慧用有為，法令滋章寇生”，也主張智慧無用；告訴兄長自己也要“舍道獨往，棄智遺身”；[3]《重作四言詩七首》其五也說要“絕智棄學，游心于玄默”，表明“絕圣棄智”的觀點一直貫徹在他的思想體系當中。

二、藝術特點

（一）內容上善于用典

《晉書》認為嵇康“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雖然喜愛老莊，但是他涉獵的范圍很廣，他在創作中廣泛地吸收借鑒了各家的作品。在嵇康的隱逸詩中幾乎每首都會“用典”，這些典故既有選自《論語》《離騷》和《淮南子》的，也有對史書的借鑒，如《史記》《漢書》。《道德經》與《莊子》自不必說，甚至連《易經》《列仙傳》也都能在他隱逸詩中見到蹤跡。

“嗟古賢原憲，棄背膏粱朱顏，樂此屢空饑寒。”贊嘆原憲舍棄官職，“屢空”則是《論語》中孔子贊揚顏回的話被嵇康用來稱贊原憲；“鳥盡良弓藏”取典自《史記淮陰侯列傳》的“飛鳥盡，良弓藏”，與前文的比興手法完美呼應，將自己與友人比作品行高潔的“雙鸞”，然而兩個人卻被社會現實像“云網”一樣牢牢束縛，未來的生活看不到好的出路；“結好松喬，攜手俱游”中的“松”和“喬”，都出自《列仙傳》，“松”指“赤松子”，能呼風喚雨，“喬”指王子喬，他乘鶴飛升成仙，嵇康想要與這二人一起游玩于昆侖山。

“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句句都有典故。“釣叟”指莊子，《秋水篇》記載“莊子釣于濮水”；“得魚忘筌”出自《外物篇》“得魚而忘筌”，“郢人”出自《徐無鬼》，莊子過惠子墓時講石匠在郢人去世后失去了一起表演運斧成風的對象。莊子用石匠“無以為質”的故事，來表明惠子的去世對他而言也如同失去了知己。嵇康將自己與兄長比作莊子和惠子，分離使得兩個人失去了傾訴的對象。

嵇康在隱逸詩中靈活地運用典故，使其完美地融入詩篇的整體中沒有絲毫的割裂游離之感。一方面，足以證明他不僅博覽群書，并且能夠融匯貫通地靈活使用；另一方面，使用這些典故能夠在盡可能短的篇幅中最大限度地表現嵇康的感情傾向，通過對隱士的贊揚表達他對隱居生活的無限向往，在某種程度上也借以流露對現實的不滿。

（二）語言上博采眾長

嵇康詩歌創作語言上受《詩經》的影響卻不局限于《詩經》，何焯《文選評》就認為嵇康詩“四言不為《風》《雅》所羈，直寫胸中語”。嵇康在創作過程中一方面學習了《詩經》的用詞和章法，另一方面加以創新形成了獨特的“清竣”風格。他在內容上能涉獵各家的作品，在語言上不可避免地也會受到影響，形成的語言特色可以說是“雄辭彩語，錯互其間，未令人厭”。

他的隱逸詩學習《詩經》最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是直接引用原句，或者巧妙地加以化用。《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十九首》其六“言念君子，不遐有害”的后半句就取自《鄴風·泉水》，其八中的“誰謂河廣，一葦可航”則是化用《衛風河廣》的“誰謂河廣，一葦航之”。其二中的“鴛鴦于飛，肅肅其羽。朝游高原，夕宿蘭渚”，其三的“鴛鴦于飛，嘯侶命儔。朝游高原，夕宿中州”，則是典型的學習《詩經》重章疊句的手法，兩首詩的前兩句都只變換了幾個字，使詩人抒發的感情逐步深化，達到一唱三嘆的效果，甚至連其一第一句的兩小句都直接引自《小雅鴛鴦》和《小雅鴻雁》。

第二是在大量化用《詩經》的同時，也不忘從其他典籍或者前人作品中汲取養分。例如《郭遐周贈三首》其三“方各以類聚，物亦以群殊”就是化自《易經》的“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僅添一字使得四言變為五言；《郭遐叔贈五首》其五“眾鳥群相追，鷙鳥獨無雙”，既可以看作是對《離騷》“鷙鳥之不群兮”的化用，也可以當做《淮南子說林》“猛獸不群，鷙鳥不雙”的改寫；《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十九首》其八“人生壽促，天地長久”，與曹操《秋胡行》的“天地何長久，人道居之短”有異曲同工之妙，有些詩中還可以看到他模仿賦體的痕跡。

三、對后世的影響

后人多對嵇康的四言詩表示了肯定，胡應麟《詩藪》中認為嵇康的送從軍十九首“開晉宋四言之門戶”，沈德潛《古詩源》也認為他的四言“時多峻語，允為晉人先聲”。嵇康的隱逸詩作為嵇康詩歌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對后世的四言詩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同時，我們也不能忽略嵇康的其他作品，比如《與山巨源絕交書》《聲無哀樂論》和《養生論》，都是在該文體或領域內值得我們深入學習和研究的。

嵇康與他的作品為后世文人樹立了典范，“嵇康的意義，就在于他把莊子理想的人生境界人間化了，把它從純哲學的境界，變為一種實有的境界，把它從道的境界，變成詩的境界。”[3]李白是盛唐詩人中最恃才傲物的一個，卻還是對嵇康心生仰慕之情。他醉時所作的《襄陽歌》中有一句是“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既是說自己喝醉之后欲倒的情狀，也是對嵇康風姿的贊揚，是對嵇康高潔品行的謳歌。嵇康喜愛老莊，更是用自己的一生踐行了老莊的思想，他的《廣陵散》成為千古絕唱，嵇康和他的詩歌具有永恒的生命力，為后世的文人提供了不竭的創作源泉。

參考文獻：

[1]司馬遷.史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2]戴明揚.嵇康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4.

[3]羅宗強.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M].天津：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

（作者簡介：薛冰怡，女，延安大學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