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編輯部



1903年,湖北省實驗幼兒園誕生,距今近兩個甲子。一百年有多久?是爺孫成了校友,是舊屋換成了新樓,是晨鐘暮鼓中尚存不朽。一百年有多重?是德藝蒙養(yǎng)、精業(yè)創(chuàng)新的領導藝術,是中國幼教之門緩緩推開。是淬礪教育、體育見長的遠古回應。
一百一十五年前,武昌府前,黃鶴樓旁,晚清名臣張之洞建起她。今天,一群幼教人堅守百年教育文脈,守正出新,靜候花開!
已算得上是冬寒時節(jié),暖暖的陽光傾斜了身子,把人影拉得細長,我們穿過市井的簇簇擁擁,并沒有感受到年末的緊張,反而被老城區(qū)慵懶的節(jié)奏慢慢融化。走著走著,耳畔緩緩傳來靈動的午間叫醒鈴聲。
我憑直覺相信,就是這兒了。有一點冒昧,又有一些驚喜,突然,就走到了中國第一所公立幼兒園——湖北省實驗幼兒園。
淬礪教育的先知啟示
推開大門,才走了三兩步,豁然看到墻上寫著一“保身體之健旺,養(yǎng)天賦之美材,習善良之言行”。在眾多幼兒園中,這樣的文言句式難得一見,它似乎將古人百年之前的灼灼目光送來與我對視,卻又在不由分說地昭示著它神秘的窖藏。果不其然,兩三米處,我見到了張之洞的雕塑,豎立在入園必經(jīng)的小道上,旁邊有幾塊從舊址搬來的石墩,在時間軸上堅定地守護著這處福祉。
辦公樓下,停著一輛搖搖車,我坐了上去,在搖搖晃晃中開始進行浪漫的想象,以期求得一點遙遠的共鳴。拾級而上,樓梯間的墻面上鋪貼著很多古舊的照片,黑白映像中,孩子們的笑聲像是要破畫而來。走廊上,有一幅字畫,這是在百年園慶時,張之洞的后人張厚粲來到這里題的字。從這里走出的名人可不止一個,聽說演員徐帆也曾在這里就讀。
趁著孩子們還在準備起床,我們自顧 自地在校園里走著。幼兒園為幼兒設置的活動場所非常寬敞,不同的區(qū)域建構充滿了巧思,比如“閱讀區(qū)”,孩子們需要穿過老師設計的重重障礙,才能到達。
后來,我們聽夏君園長介紹,才了解到,幼兒園三環(huán)式的環(huán)境層次分明,最外圈,老師為孩子們設計了展示區(qū),這里,有過濾裝置、電路圖示、幼兒繪畫等。依傍著教室建立的還有建構區(qū)和種植區(qū),一應俱全。中間則是匠心獨運的連貫性游戲設計,“實幼艦艇”的大模型帶著“湖北省實驗幼兒園”號的旗幟隨時準備起航;綿延的沙土坑中停著一輛木質(zhì)的“直升機”,機艙很大,足夠容納五六個孩兒;滑索樹屋的指示牌上露出了孩子們曾留下的笑臉;內(nèi)環(huán)自然是用來自由活動的操場,低結構材料的投放看似隨意,卻透露著“跨、跳、爬、跑”的區(qū)域分類。
我的童心頓時被勾起,忍不住上前蹦跳在一個平衡裝置上,卻發(fā)現(xiàn),想要走過這幾塊晃動的木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眼光投向別處的爬梯和滑滑車,心里不禁嘀咕起來:這有點像利津游戲啊!
“這些都是‘淬礪教育理念下設計的游戲,也是我們幼兒園的特色課程。”夏園長笑著點開了我的疑問。“二十年前,中日幼兒夏令營去內(nèi)蒙古遠足,中國的孩子習慣了家長的過度保護,堅持走到終點的人寥寥無幾。一直支撐到最后的,是那些把水壺里的水留到最后一刻的日本孩子。這件事情對我的觸動很大,但是,我們在送教下鄉(xiāng)時,‘窮家養(yǎng)嬌兒更是刺痛了我。”夏園長動情地回憶起來。
“咱們園現(xiàn)在的這些游戲對孩子們來說,會不會有點難呢?”我追問道。“不會啊,像是滑索樹屋,起初,我們確實是為大班孩子們設計的,你看,現(xiàn)在小班孩子也能夠輕松地玩起來了。我們設置的每一個游戲場景都事前問過孩子們的意見,他們在設計師的圖紙上勾勾叉叉,只選出自己喜歡的。涂鴉墻和攀巖壁的‘淘汰,正是拜他們所賜呢。哈哈,我們的老師還在費盡心思設計出更有難度的游戲。”園長笑意盈盈的回答中,既有為孩子們的驕傲,又有著堅持淬礪教育的信心。
“養(yǎng)天賦之美材”的堅持
在夏園長的引見下,我們遇到了一位從教五十余年的資深幼師。已經(jīng)七十五歲的劉慧老師也曾擔任這所幼兒園的園長,講起從前的時光,青絲入懷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風華正茂的年紀。
“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著,走著,就走成了百年。”這是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話。對于旁觀者來說,百年如同對過去的回瞻,慢慢悠悠,牽動無數(shù)的秘密和線索。而對于一畢業(yè)就投身幼教事業(yè)的劉老師來說,這百年里,有她細心耕耘的歲月和夢里縈繞的青春。不說百年,已經(jīng)走過五十余年;不著一筆,每一滴墨卻又汲取自年年歲歲。
五十年多前的幼兒園,屋子里搭著紅色屋梁,因為白蟻肆虐,換成了磚塊材料,然而白色墻壁上還是會肆意流淌著雨季留下來的水印。水泥地也很堅硬,冬天的時候,教師們就點起火爐來驅除這層寒意。老師們用小車馱著木板,自己砍柴,做煤球。物質(zhì)自然是貧乏的。教室也很狹窄,午睡時,一個孩子的腳挨著另一個孩子的頭,根本沒有翻身的余地。活動時,老師帶領著孩子們,將自己的被褥搬到另一個辦公室堆放以騰出游戲場地。
三百多個孩子就在這逼仄的空間里將自己童年的歡樂輕輕安放。這其中,就包括孫小晶老師的丈夫(右圖從左到右為:孫小晶老師、劉慧園長、夏君園長、孫小晶的丈夫),她的公公曾供職于這里,是幼兒園的一名廚師。她的丈夫曾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顛顛簸簸地來到幼兒園,度過了幼年時光,而今,她的寶寶已經(jīng)從這里畢業(yè)。
苦和累的標簽在記憶中漸漸斑駁,只記得那份榮譽,只記得當年的教學場景,記得一次次的嘗新。
“別人嚼過的東西,我們不會下咽的,我們要琢磨出自己的東西。”劉老師的言語播送著畫面和細節(jié)。有一年,鵝毛大雪漫天,蓋住了武漢城,雪已經(jīng)沒過孩子們的膝蓋。老師們也很興奮,用大大的腳為孩子們踩出一條小路,小腳印疊在大腳印上,孩子們撲在雪里,跌倒在雪中,擁抱著大地的白色棉被…一猶記得,清脆的童聲和教室里細心洪干孩子衣褲的暖意。
一屆又一屆,劉老師牽著孩子們的手,看過奶牛的生產(chǎn)過程,采過尚露尖角的茶葉,撿拾柴火下餃子,又在秧田中看著農(nóng)民伯伯播種,跟蠶豆稈比過高矮,去超市給商品貼標簽,去圖書館管理圖書卡,去郵局參觀……往事陣陣,縈繞心頭,只留下一個信念——帶孩子們?nèi)ジ惺堋Ⅲw驗。在這零散的句子里,我找到了—種符號對應“養(yǎng)天賦之美材”。
孩子怎么就不能說是來自大自然的禮物呢?他們本就是所謂的“美材”啊!他們喜歡的春天可不在教室里,非得跑到田野中去,在奔跑或是“踐踏”中感受綠意,又在猜測和“窺探”中連線著波光云影。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城市已經(jīng)沒有那么寬容了,它颯爽又固執(zhí)地朝著人口和車流奔去,正是劉老師這樣的人,她一點一點地、緩慢地、不嫌麻煩地帶著孩子們又回到了大自然中,把鄉(xiāng)村的樸實風貌——留在了孩子們的記憶圖景中。
而今,令教師驕傲的,是無數(shù)次教學實驗精心提煉的成果成為了國家級課題;令園長感動的,是良性循環(huán)的家園關系和孩子們從國際比賽中帶回來的榮譽;令家長感動的,是他們的孩子在這里,收獲了亮晶晶的快樂童年。
“今夜不回家”
“我們當時設計了一個活動叫‘今夜不回家。我們帶著四十多個孩子,從城里去我漢陽的小姨家。我們給鄉(xiāng)下的孩子表演節(jié)目。晚上,孩子們也格外乖巧,自己打水洗臉洗腳,八點多鐘開始睡覺,沒有一個孩子哭鬧。”劉老師想起這—幕時,已經(jīng)激動地手舞足蹈,仿佛就在昨天,就在這里,我們成群結隊地踮著腳走在鄉(xiāng)野中。
“這真的是一個非常大膽的嘗試,難道孩子們的父母也同意嗎?”作為聽眾,我很難不提出這樣的疑問。“怎么會呢?家長很信任我們,老師們的工資和獎金都很低,但是我們幸福,我們的幸福來自這些孩子。家長懂得了我們的這份榮耀,他們自然就會放心。我們的老師帶著孩子外出,從來沒有臉朝前走的,我們都是倒著走,眼睛一秒都不會離開孩子們。”
現(xiàn)在的“今夜不回家”活動已經(jīng)有了一些調(diào)整,每一個來到這所幼兒園的孩子,在快畢業(yè)時,老師們都會陪著他們在幼兒園留宿一夜,“光影游戲”仍然是保留活動,“睡衣秀”則是新式玩法。“家長們能放心嗎?”我依舊問了這個問題,夏園長笑著跟我舉了一個例子:“我們大班有一個孩子,每天來幼兒園,要耗費一個多小時。當我得知這件事,趕緊問了他的媽媽,家長的回復是‘我們這一代就是在這里畢業(yè)的,我們信任這所幼兒園。你看,我們有自己的‘粉絲呢!”我突然懂了,就是這樣,每一個創(chuàng)新設計,既浸透著老一輩教師的匠心,又被新教師不斷增添細節(jié),唯一不變的,是對孩子們那份沉甸甸的愛。
未了,老園長又加了一句:“那時候我們的幼兒園可是叫‘小清華哦!”這至高譽稱之中,飽含的是每一次放手去探索的勇氣,是每一次把自己放在榜樣位置上的責任感,是一次次精雕細琢的快樂課程,是每一任園長的承前啟后,是所有幼教人對教育的熱情、信心和愛。
“每一次的‘大膽背后,可能是老師們的膽戰(zhàn)心驚和萬全準備吧!”我感嘆道。“不僅僅是老師,還有老師們的家屬呢!我們的老師之所以能這么熱愛和堅持自己的事業(yè),背后都是家人、愛人的全力以赴。周末加班、幼兒園搬家、公開活動、接待訪問……哪一次沒有我們毫無怨言的家人支持呢?”老園長話音剛落,夏園長又補充了一句:“這也算是老師們的淬礪教育吧!”我們都會心地笑了。
臨別的時候,夏園長扶著老園長,旁邊還有一些新來的老師,我們一起站在操場上,冬天的太陽冷得很快,老人披上外套,也不再重復培養(yǎng)優(yōu)秀教師的話語,在綠色的塑膠操場上,她反而快樂地像個孩童。
走了幾步,我想了想,又回過頭去,大聲地喊了—聲:“劉老師,保重身體啊!”
我心底泛起來的剎那感動,不僅僅是這所擁有百年譽名幼兒園的現(xiàn)代傳承,而是我所站的這方土地,曾有無數(shù)兢兢業(yè)業(yè)的背影,曾有數(shù)不清卻清晰的歌聲,曾有無數(shù)教育者愛過、付出過的步履。我眼里看到的土木、鳥鳴,與百年之前的,又有什么不同呢?不過是,百年之前的張之洞,他并不清楚,自己開啟的,是中國幼教的百年改革;自己灌溉的,是淬礪教育的小苗;自己蘊藏的,是一個民族的擁有。
古今的回應,在縱橫的時間經(jīng)緯中慢慢將系脈舒展開來,“人”字的啟迪又何止百年!
人生百年,立于幼學。百年幼學,始于湖北。湖北省實驗幼兒園在百年歷程當中淬礪出自身的理念,也堅守著明確的信念。
我印象中的省實驗幼兒園,樸實、堅毅,在這座千萬人口的大城中默默前行。她是示范,既有歷史賦予的厚重頭銜,更有肩負的現(xiàn)實責任,要引領更做好示范。她是搖籃,既培育幼兒,更培訓幼師,作為全省培訓與實習的重要基地,為全省輸送了一批又一批人才。愿繼續(xù)堅守.迎接下一個百年的歷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