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滿 圣雪琪
摘 要 文藝作品對社會教化起著重要的作用,為德育文藝環境的構建奠定了思想基礎。封建統治者構建德育文藝環境的主要舉措是在不同的時期制定不同的文藝政策。從《詩經》到明清小說,從音樂到戲劇,古代的許多文藝作品都有鮮明的教化思想。古代德育文藝環境的構建,啟發我們在當前應注重營造文藝批評的良好氛圍,進一步發揮主流價值觀對文藝創作的指導功能,堅持“百花齊放”的方針。
關 鍵 詞 古代德育;文藝環境;構建
明成滿,安徽工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圣雪琪,安徽工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
所謂“德育環境”,是指影響人的思想政治道德素質形成、發展和人的德育活動的一切外部因素的總和[1],它對人品德的形成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德育環境按照影響因素的不同,可分為德育物質環境、德育人際環境、德育制度環境、德育文藝環境和德育宗教環境等。本文從古代文藝思想、古代文藝政策、古代文藝作品等三個方面看古代德育文藝環境的構建,并分析其當代借鑒價值。
一、中國古代文藝思想
在中國古代,許多思想家和文藝評論家認為文藝作品應發揮一定的德育功能,因此形成了以文藝教化論為核心的較為系統的文藝思想,為古代德育文藝環境的構建奠定了思想基礎。
(一)先秦兩漢時期:強調文藝的政治倫理教化
先秦時期,許多思想家認為,文學創作的意義在于諷諫君王、教化百姓。從《尚書·堯典》中的“詩言志”,到孔子提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而后荀子認為文學可以教育、感化人并培養人的道德修養,使之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這些都體現了文學應具有教化功能的思想。
兩漢時期繼承了先秦文學教化思想的特點,強調發揮文學的政治倫理教化功能。這里以成書于漢代的《毛詩序》為例說明?!对娊洝纷鳛檎蔚赖陆炭茣?,不僅對帝王進行道德教化,還對其進行政治諷諫?!睹娦颉房隙嗽姼枳鳛閷嵤┙袒拿浇?,其傳播內容、本質和過程無不體現施教于民的目的。此外,《毛詩序》對文學教化與政治倫理道德的關系作了系統的闡釋,奠定了古代文學“教化論”的整體理論框架,提出了著名的“美刺”說,即“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
(二)唐宋時期:文藝“教化論”成熟
唐朝思想家大力弘揚文藝“教化論”,主張文學的倫理教化功能要為政治服務。著名詩人白居易主張詩歌創作要反映現實政治,詩人要積極勇敢地承擔起懲勸美刺的責任。韓愈豐富了文學“教化論”的理論內涵,倡導“文以載道”。這不僅是對前代文學“教化論”的繼承,也是對教化功用論的發展和超越。
兩宋時期強化了“道”與現實生活的關系,明確“道”就是對現實生活的正確理解。歐陽修認為文學應面向現實生活中的各個階層,將文學教化的對象進一步拓展,由上層社會推向市井鄉民。宋代理學家的文道觀雖有極端化傾向,但其理論內容強調倫理道德的地位,倡導文學與倫理道德合二為一。他們告誡創作者,作品要體現對人生和世界的道德關懷,而不是寫作方法和文風的鋪陳,更不是選材和構思的精巧。
(三)明清時期:注重文藝的經世致用
在明代,文學的經世致用功能備受重視,人們認為文藝應對社會產生扶風教、正人心的有益影響。作為明初詩文三大家之一的宋濂繼承了“教化論”的文學觀,將之與現實問題聯系起來,強調文章與理道、事功結合。作為政治家的劉基,主張“美刺諷諫”,即在繼承“美刺”說的基礎上,強調文章要針砭時弊,敢于批判社會的陰暗面。陳子龍賦予了文學“教化論”戰斗性品格,將文學與救亡直接聯系起來,體現文學經世致用的強烈時代性。
在清代,文學“教化論”進一步與經世致用聯系起來。黃宗羲主張文學內容應有時代性。他對杜甫、文天祥等人的詩贊不絕口,認為這些作品體現時代面貌,展現文人氣度,不僅可以豐富史料,還能啟發后人。此外,他倡導文學家要通過作品發出時代最強音,勇擔時代責任。顧炎武指出文學要服務于政治,即“明道”“救人”。他更強調文學的政治實用性,即反清復國,解除民族壓迫痛苦。葉燮的學生沈德潛,以禮部侍郎的位高權重,以詩人的創作感悟,以學者文人的理論素養,對文學“教化論”進行了全面的理論總結,使其理論體系更趨嚴密完整。他主張在詩歌的創作上要遵循政治倫理教化論,即“詩之為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設教邦國,應對諸侯,用如此其重也”[2]。
二、中國古代文藝政策
中國古代各時期都有特定的文藝政策。
(一)秦漢時期:從“坑儒”到“尊儒”
秦統一之初,儒家和法家在思想領域的斗爭相當激烈,秦始皇為了統一思想,維護大一統的皇權,推行“焚書坑儒”的政策,以打壓各國貴族妄圖分封的美夢。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政策并不是偶然為之,它作為“奮六世之余烈”的一個重要部分,是歷史發展、思想斗爭的必然。“焚書坑儒”在當時雖然起到了加強中央集權的作用,但它鉗制了思想、禁錮了文化。
漢武帝采納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罷黜前朝諸子博士官,只設儒家五經博士官,實質是確立了儒家的正統地位。漢武帝的“尊儒”不同于秦始皇的“尊法”,尊儒并不等同于禁絕百家,他未禁止其它學派的書,也沒有禁止人們閱讀其它學派的書籍。漢武帝實行寬嚴相濟的文化政策,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文化的繁榮和學術的發展,進而促進西漢盛世的出現。
(二)曹魏隋唐時期:兼容并包
曹魏隋唐時期文藝政策的典型特征是兼容并包。中小地主階級掌權的曹魏政權是在由分裂走向統一的歷史背景下建立的,該政權支持思想解放,鼓勵文藝自覺發展。在這一形勢下,曹魏時期出現了抒情的文藝創作和思辨性的哲學作品。這一時期的文學創作提倡現實性、繼承性和創新性,在內容上包含憂國憂民情懷,在藝術特色上強調渾厚、剛健、樸素和華美。這一時期的文藝政策集中體現在任用文士上。曹操制定了“外定武功,內興文學”的基本國策,出于政治和文藝需要,他千方百計地招賢納士,造就了“彬彬之盛”的建安文學局面。
兼容并包的文藝政策體現了開放性的特征,即向外傳播中華文化的同時,積極吸收少數民族和周邊各族的優秀文化。唐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黃金時期,不僅經濟繁榮、政治清明,而且文教政策寬松、文藝作品豐富。在國內,儒、釋、道三家并存并逐漸走向融合,它們深受統治者的高度重視,對文藝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在對外關系上,唐朝陸路和海路交通發達,大大便利了外來文化元素的進入。唐朝的文化繁榮和諸多優秀文化作品的問世與唐歷代統治者實行兼容并包的文藝政策是分不開的。
(三)兩宋時期:文藝政策的雙重性
兩宋時期的文藝政策具有雙重性。一方面,由于商品經濟的空前發展,文化領域也逐漸繁榮,統治者的文藝政策也相對寬松,社會尊孔崇儒,讀書活動盛行,因而大規模的求書、校書、編書活動風靡。另一方面,統治者為了維護封建統治,多次發起禁書運動,并且范圍愈來愈廣,影響越來越大。南宋時期,統治者推行多元文化政策,既注重文化普及,多種文化兼容并蓄,又加強封建專制,維護政治權利和政治利益。
這種雙重復雜的文藝政策給文化帶來了不同影響。其中,這一文藝政策帶來的積極影響是,有效地維持了內部政權,形成了良好的社會風氣。北宋以儒家文化為王朝統治的根基,實施以“儒術”治國的策略,在實踐上提倡遵守“三綱五常”,以孝為本,達到了思想的空前統一,形成了兩宋王朝相對穩定的政治局面。在南宋,平等、實用的價值觀逐漸深入人心。這一時期的學術思想、教育、文學、藝術、宗教等領域都展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呈現出多元互融的態勢。在藝術上典型地體現為雅俗共賞、雅俗兼容,文人畫與民間畫齊頭并進,共創文藝繁盛之景,作品大都反映世俗生活,深受廣大民眾的喜愛。
(四)元明清時期:寬嚴相濟、寬猛并用
元朝的文藝政策可謂是寬嚴相濟,為了維護少數民族特別是蒙古族在文藝領域的絕對權威,既有寬容之舉,也有壓制之策。對于不同階層、不同民族的文藝人才,元朝的文藝政策各不相同。對于不愿為元朝效勞、辭官離去的隱士,統治者基本上不強制、不迫害,并保障其生活以便從事文藝創作。對于社會下層的藝術家,統治者除了制定帶有歧視性的政策外,還嚴禁其公開反對元朝統治,但不限制一般的創作及演出,允許“書會”一類的社團存在。對于外族外國的文學藝術,采取吸收、融化的方針,也鼓勵本國文藝作品對外傳播。
明朝時期,實行對文藝人才控制和利用兼有的雙重政策。一方面對戲劇等文藝形式嚴加控制,如嚴禁業外人員參與表演,嚴禁傳播淫褻之樂,嚴厲打擊褻瀆帝王的行為,等等。另一方面注重對文藝人才的利用。統治者制定了一系列法令,為文藝的發展創造有利的外部條件。此外,強化監督,從不同層面和角度限制文藝創作。對文藝創作的內容、傳播范圍和途徑都作了明確的規定。如有違反法令者,嚴懲不貸。
清朝文藝政策的特征是軟硬兼施、剛柔并濟、寬猛并用。在“以漢制漢”的總原則下,對待漢文化采用籠絡、懷柔、分化、控制、迫害、鎮壓等手段。順治和康熙年間的文藝政策主要是籠絡、懷柔和分化,并用殘酷的手段控制和迫害不利于清王朝統治的文學藝術家及其作品,最典型的表現就是實行文字獄。在雍正、乾隆時期,進一步加強了對于文學藝術家的兩手政策。
三、中國古代文藝作品
古代文學藝術形式多樣,從發展歷程看,古代文學包含了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等多種形式,此外,古代的書法、繪畫、戲曲等藝術形式也很繁盛。在古代德育文藝環境思想的影響和文藝政策的規范之下,古代的多數文藝作品都體現了明顯的德育內涵,從文藝作品的層面構建了德育環境。
(一)古代文學的德育內涵
中國古代文學以語言為工具,反映社會大眾生活和作者內心的真實世界。古代文學通過其豐富的藝術內涵和強大的藝術表現力,感染著廣大讀者,并使之產生強烈的藝術共鳴,進而影響其行為和思想,達到道德教育的效果。
1.先秦文學的德育內涵—以《詩經》為例
先秦文學以原生態的生活為素材,以豐富的情感表達對“道德”的關注。作為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的《詩經》,傳遞了人們對樸實生活的追求和對美好德性的向往,營造了良好的道德文化氛圍,使大眾習得良好的道德品質。如《關雎》一詩描述了男女之間戀愛的真摯情感,倡導真善美;《葛覃》描寫女子在回娘家前做一系列的準備工作,包括洗衣、整理行裝等,提倡女子要孝順勤儉;《邶風·綠衣》表達丈夫悼念亡妻的深厚感情;《墉風·鶉之奔奔》表現了人們對良好品德的追求和對無禮之人的鄙夷。
除《詩經》之外,許多先秦文學作品都通過淺顯易懂的語言故事表達深刻的道理,影響著社會大眾的道德選擇。
2.唐宋明清文學作品的德育內涵—以小說為例
唐傳奇是中國古代小說的開端,它傾向于用神靈鬼怪及各種世態感染讀者。其故事帶有明顯的價值取向和道德教化的目的,而且手法隱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使人信服。如李朝威的《柳毅傳》,寫書生柳毅傳書搭救洞庭龍女脫離困境后,幾經曲折,終于與龍女結為夫婦。故事情節離奇,人物性格鮮明,寫法鋪敘細致,文辭華艷,為唐傳奇中的杰作,其整體基調正直向上,鼓勵人們心存善念,方得善終。到了宋代,話本既具有口頭文學清新活潑的特色,又發揚了志怪、傳奇等古代小說的優良傳統,在思想性和藝術性上都有一定成就。因其白話的特質傳播便捷,故更快速地深入到百姓生活中,發揮了德育功效?!逗喬蜕小贰跺e斬崔寧》《三國志平話》《快嘴李翠蓮》等劇目向大眾傳遞了公正、是非、善惡的價值觀。
明清小說是中國古代小說發展的繁榮時期,從思想內涵和題材表現上來說,最大限度地包容了傳統文化的精華,而且經過世俗化的圖解后,傳統文化以可感的形象和動人的故事走進了千家萬戶,并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豐富了市民的精神世界。明清小說由唐傳奇和宋代話本發展而來并日臻成熟,其在呈現內容之時,加入了內心的情感和真實的生活元素,并帶有強烈的道德傾向、倫理觀以及忠孝仁義的信仰。因此,明清小說以其特有的魅力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明清小說將人物的各具特色與道德的豐富內涵結合,將德育寓于小說的故事與人物中,極具情感性和真實感。例如,《紅樓夢》中王熙鳳的狡詐歹毒與最終的難以善終遙相呼應,從側面反映了善惡終有報的因果輪回;《三國演義》中關羽被塑造成為一個忠義仁勇的武將形象,出場時與劉備、張飛桃園結義,而后雖然與劉備東奔西走,顛沛流離,但不受曹操高官厚祿的誘惑,過關斬將,回到劉備身邊,充分展現了關公的忠心與仁義;《水滸傳》講述的是替天行道的雄壯故事,其中提到“及時雨”宋江雖武功不濟,但“仁義非凡,德行一方”,展現了德的號召力和感化力。
(二)古代藝術的德育內涵
中國藝術植根于中華文化中,其發展和成熟的過程與道德教化密切相關。古代音樂和戲曲,作為隱性道德教育的方式,以其特有的藝術表現形式和豐富細膩的感情陶染著百姓。古代藝術在娛樂活動中傳達教化的內涵,對大眾的行為進行約束和引導,成為穩定國家政權的工具。
1.中國古代早期音樂教化的思想內涵
音樂教化的思想,在先秦時期就已出現??鬃映缟小岸Y樂并舉”,提倡“移風易俗,莫善于樂”。荀子認為,“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易,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古人把音樂和封建倫理綱常相聯系,認為音樂是維護封建統治的重要工具,有利于社會和諧、人心凝聚,倡導“音樂—人心—治世”的模式。漢代強調音樂的教化作用,認為“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音樂教化思想深入百姓心中,并影響著音樂、曲藝的創作和發展。
2.元明清“戲曲德育”的盛行——以明代教化劇為例
明代教化劇通常以民間故事為藍本,在編演的過程中結合統治者提倡的正統思想,宣揚歷史人物的“仁、義、忠、信”,具有明顯的道德教育的目的。教化劇在明代社會生活中占據重要的地位,上層社會的官僚文人借以互相標榜,意氣相投;底層的販夫走卒亦從中娛樂耳目,接受熏陶。教化劇作為一種道德教令的宣傳體,在達到教化作用的同時,也展現了當時社會對忠孝節義的推崇和當時人們在忠孝節義這面旗幟下的生存狀態。如教化劇中的代表作《琵琶記》,描寫了漢代書生蔡伯喈與趙五娘悲歡離合的故事。作者在主觀上希望“為文人立心”,宣傳忠孝君臣的封建道德,宣揚孝道中積極的一面,有利于傳播中華民族的優秀道德。在戲曲表演中,曲調、唱腔、身段、表情、裝扮的融合,令觀眾感同身受,喚起大家內心的正義感和善良的本性。
綜上所述,古代德育文藝環境思想為古代德育文藝環境的構建奠定了思想基礎,古代文藝政策和文藝作品是古代德育文藝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古代德育文藝環境的構建給了我們一些啟示。其一,注重營造文藝批評的良好氛圍。評論家的修養直接決定了文藝作品評價的結果,文藝評論家應努力提升自己的文藝修養,建樹良好的評論文風和文藝批評的自信。其二,加強主流價值觀對文藝創作的指導地位。要以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為內在驅動力;要以人民為中心,以為人民服務為宗旨;要以創新為動力,充分體現時代的精神風貌。其三,堅持“百花齊放”的方針。古代一些封建王朝在堅持主流價值觀的前提下,也在很大程度上實施了兼收并蓄的文藝政策。這一點啟示我們應當努力活躍文化氛圍,以達取長補短、集思廣益的效果。
參考文獻:
[1]戴鋼書.德育環境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4.
[2]郭紹虞.中國古典文學理論批評專著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
責任編輯︱李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