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志雄
摘要:本文在總結前人學者對《狂人日記》中“狂人”形象分析的基礎上,通過文本細讀法,對“狂人”這一經典形象進行再探析。從“動態”與“矛盾”兩個主要層面來解讀作為歷史鏈條中間物的“狂人”。
關鍵詞:矛盾;動態;“狂人”
魯迅的《狂人日記》是中國現代文學史“第一篇用現代體式創作的白話小說” (1),文本中所塑造的“狂人”可謂文學史上的經典人物形象。“狂人”的“真狂”還是“假狂”是研究們爭論的重點,我們暫且不談“真假”,而立足文本本身,看《狂人日記》到底給我們呈現了一位怎樣的“狂人”。
一、各種“狂”說
關于《狂人日記》的狂人形象,相關的論述相當之多,前人亦做了相關評論的綜述。葛留青先生認為《狂人日記》描寫的是一個“迫害狂”患者的精神狀態和心理活動”,狂人是個“迫害狂”精神病患者。吳宏聰版本的文學史認為狂人“是一個具有現代意識的封建社會叛逆者的形象,一個清醒的啟蒙主義者的形象” (2),公谷蘭先生認為狂人是個復合型的狂人。我們姑且總結為真狂說,假狂說,亦真亦假說。我認為本來許多評價家們從自己的著眼點對狂人形象的分析是很深入的,但如果真如上面那位總結者的概括性所言,則許多關于狂人形象的爭鳴學術價值有損,因為那樣的爭鳴進入了潘凱雄和賀邵俊所說的“正、反、合”思維,“甲提出了正命題,乙馬上可以從反命題入手對甲進行詰難,丙則來一個調和,其狀中庸可愛” (3)
“批評家應該有對時代的文學經典進行篩選的責任感,應該有鮮明的文學史意識” (4)。我們不進入所謂真假狂人的概念之爭,從動態的、矛盾的角度分析魯迅所塑造的“狂人”經典形象。
二、動態而矛盾的狂人形象
小說中的狂人思想另類,總是以為別人在暗算著自己,在他眼里世人都在使著壞心思,這是有點神經質似得的“迫害狂”的表現。狂人總在發著怪異的言論,做出怪異的行動,自然受到本來正常的外界的排擠與扼殺,被別人認為有病被斥為瘋子也是情理之中。狂人自身又是成長變化著的,在長久的壓抑和思考中,狂人徹底悟出了社會吃人的本質,從書中看出那沒有年代的全都是“吃人”的歷史。接下來狂人才變得更加篤定自己的認識且開始向外界發出挑戰。他試圖改變吃人的世界。可最終又被融入吃人的世界了。狂人是成長著的“迫害狂”,是覺醒者、反抗者和啟蒙者。但他又是體現著矛盾的“迫害狂”,從認知上看理性的同時有非理性,覺醒了卻又沉睡了,從行動上看啟蒙的最后又反啟蒙。
狂人從一開始便是防備著現實的,他感覺到了不安,這種不安從世俗的角度看是病態的,從革命的角度看是覺醒的前奏。小說出現兩次“凡事需得研究,才能明白” (5),且都在前三節,而前三節正是狂人既不安又不太明白的階段。可以說狂人的不安積蓄在一定程度,在自己的推究中,終于在深夜醒悟。從覺醒后的狂人對抗現實,從嫌“悶得慌”爭取“去外邊走走”的權力到用飽含著“義勇和正氣”的大笑來反攻合謀者要養肥“我”吃掉的大哥和醫生,再到狂人質問年輕人“吃人的事”,狂人向其提出“從來如此,便對嗎”的詰問。狂人的行動是在一步步加緊的,他的清醒程度和反抗程度也是一步步加深的。以至于狂人大清早攔著大哥給大哥展開了一場說教。狂人從開始只是心里不安只是自己苦思而一聲不吭,到大段大段的向“吃人者”展開說教,而“吃人者”卻幾乎沒有言語只是最后面露兇光。從不言語到言語,這是動態覺醒的狂人。狂人覺醒、憤怒、反抗,向外界提出控訴、發出呼告。他最后用警醒的言詞和強烈的行動發出的抗爭最終沒能抵過哥哥的兩個字——“瘋子”。接下來是狂人在關起來每天只送兩頓飯的黑屋子進行新的思考。這是狂人的一個新動態,他覺醒的程度更深,從揭露外界的吃人者們到反省自身。狂人意識到了中國傳統文化中某種殘酷的令人不安的民族性質——其實我們都吃人。或許正因為覺醒到這一點,狂人妥協了,因為一個吃人的人在喊著不要別人吃人。我們可以把狂人意識到的這種不安性質歸結為國民劣根性。這種揭露國民劣根性的意識在魯迅創作中也是不斷沿襲的,在《阿Q正傳》《孔乙己》中有著更加明顯的表現。狂人是狂,但他在自然地發展著,在動態中覺醒著。狂人的思緒越清醒,就表現得越瘋狂,越瘋狂也越被外界所排擠,直至自己也否定自己。從隱約感到趙家的狗要吃人到悟出著整個封建民族的歷史都吃人甚至親人和自己也吃人。覺醒者本來那種異于眾人高于眾人的優越感消失了,余下的只有絕望、自我的反思和恐懼,最終自然也只得妥協。
覺醒后的狂人要抗爭這個世界,想要用自己的言語和行動戳醒這個世界。可以說他是一個啟蒙者。他對年輕人的質問到對哥哥及眾人的說教時就是一位啟蒙者的形象。但外界的權威實在難以撼動,狂人自認為頗有正氣和勇敢的笑對外界毫無傷害,那義正言辭的大篇規勸與訓誡換來的也只是一聲冷笑。被重新投入黑屋子的狂人在苦思之后,感覺到不僅這幫人無動于衷、無藥可救,就連自己其實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于是狂人只好發出求救或許還有希望的孩子絕望的呼喊。可孩子出生起便生長在吃人的環境中,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孩何以也要“害我”,狂人早就想明白了,是孩子“他娘老子教的”!。“本來的本來”的先祖們已經有著四千年吃人的歷史,那種吃人的意識恐怕早已烙入孩子的靈魂中了,日后自然也免不了加入吃人的隊伍。這是深深的絕望和與在絕望中的抗爭。或許是感覺自己不配再做一個喚醒世界的人,或許是感覺到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喚醒的希望,狂人最終服從并重新融入了傳統。也許其仍心有不甘,也許其只是對自己的過往呵呵一笑,再無半點狂人意識。但我們不能忘卻狂人曾在掙扎著絕望著反抗,只是最終被外在淹沒。狂人上演了一出啟蒙者的悲劇。魯迅在《寫在《墳》后邊》說“以為一切事物,在轉變中,是總有多少中間物的”,“在進化的鏈子上,一切都是中間物”。狂人雖是反抗者、啟蒙者,正如具備新思想的知識分子一般,但終究擺脫不了“古老的鬼魂”。汪暉教授認為魯迅的“中間物”意識體現在:覺醒后的知識分子只能算作是啟蒙的“最初體現者”,卻難以成為啟蒙“勝利的體現者”。如“狂人”般的知識分子作為傳統中的覺醒與反抗者,既是不同于外界社會的“異己”,自然會受到排斥,可其本身又與傳統有著割不斷的關系。覺醒的狂人發現自己不但要被傳統所吃,同時也是在傳統中的吃人者。正如《祝福》中的“我”到底也算個“看客、吃人者”,也是害死祥林嫂的兇手之一。“狂人”這個自以為是的啟蒙者也是需要被啟蒙的的。“狂人”要撕裂并否定傳統社會的同時,也必須進行自我的反思和否定。即使“狂人”再清醒但終究只是進化鏈條上的“中間物”而不是“新人”,再覺醒也難勝利,再啟蒙也難擺脫被壓倒的悲劇。狂人越清醒越痛苦,越啟蒙越發現難以喚醒沉睡的庸眾,最終自己反而被庸眾扼殺和吞噬,進入反啟蒙和需要被啟蒙的群體。狂人這“悖反”中的悲劇形象正是其具備超越時代的經典意義之所在。畢竟歷史總會有發展有轉折,在任何時代的變換中,“中間物”都會存在。
注釋:
(1)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小說三十年(修訂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38頁。
(2)吳宏聰,范伯群:《中國現代文學史》,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77頁。
(3)潘凱雄,賀邵俊:《批評雙打——八十年代批評現場》,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年,第441頁。
(4)吳義勤:《彼岸的誘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年,第90頁。
(5)魯迅.:《魯迅小說全集》,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2015年第11-12頁。
參考文獻:
[1]潘凱雄,賀邵俊.批評雙打——八十年代批評現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
[2]魯迅.魯迅文集·雜文集(上)[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4.
[3]汪暉.反抗絕望:魯迅的精神結構與《吶喊》《彷徨》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4]吳義勤.彼岸的誘惑[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