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蕾
開學的時候,我給我的學生頒發一些獎品,以褒獎他們在過去一學期的勤奮。
這一次的獎品,是一種名叫“百日草”的花種子。
一
作為無孔不入的語文老師,我給學生發一顆花的種子,這是一定藏著要他們寫作文的詭計的。
可六年級的學生又豈是那么好糊弄?
所以劉秋苑說:“你會這么好心?別是你給我們一些種子還讓我們寫作文?”
我其實想說“你猜對了”,但實際上我說的是:“怎么可能?”
“你當真不逼我們寫作文?”鐘梓誠說。
我永遠銘記蘇霍姆林斯基的那句教育名言:“所有被受教育者覺察到的教育終將以失敗而告終。”所以我堅決果斷地說:“真的,我發誓,我決不逼你們寫關于百日草的作文!”
“那就好!”他們終于放下心來。
二
學生們都高高興興地把老師發的種子種進了花盆里。
幾天以后,他們的種子陸續發芽,從小米粒,長成小豆芽,再慢慢地抽出幾片葉子,葉子起初是嫩綠的,后來就變成深綠了。
然而劉秋苑卻在懷疑老師給他的種子是炒熟的。
“我哪有時間給你炒種子?”我說,“怕不是你蓋了太厚的土,種子一時鉆不出來!”
可能讀者要問我在哪里說的這段話。
我當然是在他的日記本中說啦!他每天寫一篇日記,描述他的一盆黑土,說他每天澆水,卻連個百日草的影子也沒有看到,所以他成天在日記本上跳著腳責難。
這個鍋我不背。
對了,我真的沒有逼他們寫關于百日草的作文。我只是把寫得好的日記拿出來在班上念一下而已……
三
同樣是種花,男生與女生有很大的不同。
男生直接找個大花盆,把所有的種子撒下去,蓋上土,施上肥,然后開始每天澆水,靜待花開;女生找一個小的花盆,數出十幾顆種子,一個個均勻地排列好,再把土蓋上,施好肥,細心照看,到這一盆都發芽了,再去找一個小花盆種第二盆……
男生的日記寫的是大花盆里每天的變化;女生日記寫著寫著就變成了“第一盆已經長出了嫩綠的葉子,第二盆卻還在發芽”……
唯獨劉莉莎與所有人不同,她的日記往往寫成這樣:今天,老大老二和老三都已經抽出了嫩芽,老四、老五和老六卻還是一個小小的米粒,最令人擔心的是老七——足足一個禮拜過去了,她連個影兒都還沒有冒出來……
特別矯情有沒有?然而我還就是欣賞她的這份矯情勁兒,所以幾乎每周的日記鑒賞課,大家都在支著耳朵聽她念叨:老七啊老七,你不要再睡啦!你再睡下去,春天就過完啦!
待到男生的大花盆里已經郁郁蔥蔥,女生的小花盆也變得錯落有致,而劉莉莎卻在日記里寫下了第一個壞消息——早上我走到陽臺,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呆了:我體弱多病的老七,昨天只是有點兒憔悴,今天卻已經變得枯黃??嗝睦掀甙?!你只在人間存活了一個多月,這就要離我而去了嗎?……
四
兩個多月以后,學生們種的花陸續開放。有的紅,有的粉,有的黃,有的紫,鮮艷的花,翠綠的葉,粗壯的桿,長勢十分喜人。
花開的消息,是從日記本上傳來的?;ǖ臉幼?,是從微信里傳來的,他們情不自禁地拍下了百日草的第一朵花,把圖片發給了我。
末了,他們問我:“老師,你的花開了嗎?”
這真是一個一言難盡的問題,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特意寫了一篇文章發到我的QQ空間,文章的題目叫作——《百日草之死》,講述了百日草是如何在我家扎根下來,艱難長大,又如何因為我們的疏于管理而死于非命。
學生紛紛給我留言,勸我“草死不能復生,還請千萬節哀!”也有人感嘆這些百日草命運不濟,更有人勸我以后就不要再種花了……
然而我最喜歡的是劉秋苑的題辭:草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草青。
他無厘頭的幽默感簡直把我從自責中救活,我突然想起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說起他的百日草了,所以我問:“你的百日草還好嗎?”
他仰天長嘆,答道:“早就死了!”
難怪他有一種看淡生死的超然,原來是因為他先于我經歷了生死。
(作者單位:江西安遠縣九龍小學)
責任編輯 田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