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
2017年6月,筆者有幸赴寧夏,參加第十五屆中國戲劇節,觀摩了新編歷史揚劇《史可法——不破之城》。
能在塞北看江南的揚戲,這似乎是一種文化跨越。更出乎意料的是,寧夏大劇院幾乎坐滿,看來江南的文化在“塞上江南”也早無藩籬和隔閡。
新編歷史揚劇《史可法——不破之城》講述的是公元1645年,清兵南下,欲取江南。時任南明兵部尚書的史可法鎮守揚州,在諸鎮不救、朝廷不援的絕境下,以三千將士對陣十萬清軍。面對生死刀斧,史可法肝膽慷慨、正氣凜然,與揚州軍民一起,鑄就了中華民族精神氣節的“不破之城”!
對于“四折一楔子”形式的揚劇,筆者接觸甚少。依稀記得以前好像聽過《王昭君》的某唱腔,但那時的注意力是在揚劇音樂的特色上。這次在第十五屆中國戲劇節上看完一整出揚劇,還是頭一遭。
因為筆者畢竟對戲曲知之甚淺,除了現場聽到類似于“梅開似我碧血濺,梅落為我掩孤魂。嶙峋梅枝如傲骨,不移堅貞是梅根。后來如若將我問,還向梅花嶺上尋……”時感到陣陣激動外,其他的似乎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不懂就不能亂說,只好說點略知一二的內容。
中國的傳統戲曲有300余種,其戲曲音樂和表演形式各不相同,每一個劇種都有其獨特的音樂表現形式。
揚劇由花鼓戲、清曲、香火戲合流發展而來,其中“揚味十足”的香火戲因唱腔高亢粗獷,常稱“大開口”。以筆者粗淺的了解,這部《不破之城》,應該是以“大開口”為主要曲牌。“大開口”使《不破之城》具有了“史詩般的壯麗”。加之《不破之城》很多曲牌交錯使用,整部戲不僅好看,而且好聽。
戲曲音樂作為我國傳統戲曲表演中的重要支撐,在傳統戲曲音樂發展中,樂器的個性化應用賦予了不同劇種不同的藝術風格和地域魅力。在此之中,傳統樂器的使用成為了我國傳統戲曲音樂風格形成的關鍵。
傳統的戲曲配樂分“四部”(吹、拉、彈、打)和“三大件(三架頭)”(京劇之京胡、月琴、京二胡;梆子之板胡、梆笛、笙;粵曲之高胡、揚琴、秦琴;越劇之主胡、副胡、琵琶,等等),這些主奏樂器的樂師與鼓師共同掌握著全劇的情緒與節奏。后來,各劇種根據文武場的不同需求,逐漸加入了嗩吶、笙、琵琶、三弦、中阮、大阮、二胡、中胡、大胡等樂器,有些樂隊甚至達到了中小型民族管弦樂的規模。
我國戲曲音樂工作者在樂隊編制、音響造型、音樂表現力等方面有很多創新發展。隨著西洋樂器在我國的廣泛應用,西洋樂器與中國戲曲音樂的結合也越來越多。
根據可查到的資料顯示,戲曲音樂最早與西洋樂器融合的是越劇。1942年,中國越劇泰斗、越劇袁派創始人袁雪芬提出要改革越劇,開始有意識地對戲曲音樂進行改革,她請來一批專業的音樂工作者,組成了一支多聲部的戲曲伴奏樂隊。自此,西洋樂器開始了和中國傳統戲曲的“融合”。雙簧管、銅管、長笛、大提琴甚至鋼琴也在一些戲曲作品中頻頻出現。大家熟悉的“樣板戲”應該是最“深入人心”的走中西“混搭”形式的“樣板”。
中國戲曲是一個開放的結構,雜取百家,融會貫通,是戲曲的生命力所在。戲曲改革,也在保留傳統的基礎上,更多吸取了現代元素。
總體來說,傳統戲曲的“場面”中引入西洋樂器,一是可以彌補傳統樂器表現力和功能性的不足。比如,我們傳統戲曲的低音樂器一直是個“缺項”,無論從和聲或者織體上都顯得不太“豐滿”。因此,現在有些戲曲樂隊里總“很不情愿”地戳著“人高馬大”的Cello(大提琴)來保證低音織體,但怎么看都別扭;二是可以促進傳統戲曲音樂的拓展和創新,可以擴大作曲者的創作空間;三是可以使傳統戲曲音樂走向多元化、多維度發展。
但中國戲曲畢竟是中國戲曲,近千年來,我們的戲曲經歷了各種“融合和進化”,已在劇本、程式、樂隊及服化道等方面具有了自己的特點,這既是中國戲劇獨特的魅力更是中華文化獨有的符號,這種魅力使得我們的傳統戲曲能薪火相傳、歷久彌新、生生不息。
西洋樂隊及西洋樂器是思辨下的立體與豐滿,我們的民族樂器則是情緒下的空靈與裊娜。所以,前者有科學理性的和聲與旋律體系,后者有“水墨丹青”般的靈動、抒情,空谷回聲、余音繞梁……
從藝術的品質和表達上,兩種音樂體系并無高下之分,就如我們兩根弦的胡琴并不比四根弦的提琴缺乏表現力一樣,區別僅僅是所建立的文化系統不同。這正如我們在音樂學院常常會看到學習斯波索賓《和聲學》的學生在“計算”音程與和弦,學習嵇康《廣陵散》的學生在研讀幾乎沒有樂理標識的減字譜一樣。
這次到寧夏參加第十五屆中國戲劇節,觀摩的新編歷史揚劇《史可法——不破之城》版本在音樂創作和樂隊構建上也采用了大量的西洋樂器,一只Flute、一只Clarinet、一只Oboe、五把Violin、三把Cello和一把Bass,甚至還有一臺Synthesizer(似乎是做效果兼做織體)。除去揚劇本身需要的樂器,單從這個編制上看,除了銅管外,常用的Orchestral都上了。
若離開揚劇本身,單從音樂本體來講,作曲家趙震方先生(本劇作曲)確實做到了“絲綢般的柔美”與“史詩般的壯麗”,把史可法和他的“為民奔波,為國謀劃”精神渲染得淋漓盡致。
但中國戲曲畢竟是中國戲曲,如巴渝川戲、山西晉劇、陜西秦腔、河南豫劇、安徽黃梅戲、江浙越劇等和揚劇一樣,相對“小眾”的地方戲種全國有三百多個,它們的“百年傳承”依賴的恰恰就是自身獨特的藝術特質和強烈的地域文化特色。離開這兩點,“本不立,道不生”,地方戲就不“地方”了,“獨特魅力”也不“獨特”了。因此,在地方戲曲中如此大量“創新性”地使用Orchestral,似乎不是一個妥帖的行為。畢竟用Orchestral伴奏“剪剪花”、演奏“道情”總覺得“揚味不正”。
著名昆劇表演藝術家、上海昆劇團原團長蔡正仁2012年看了《2012牡丹亭》后,就對該劇的“昆味不正”進行過嚴厲批評:“我看了以后比較生氣,這一版對昆曲的傳統采取了隨心所欲的態度,讓我感到失望和不能忍受……音樂的干擾要毫不留情地去掉……”
戲曲畢竟不是我們這個時代所產生的新生事物,它產生的時代背景已不復存在,無節制的改良與創新只會讓它失去自己真正的原貌。
我們不反對各種嘗試與創新,但是傳統,還是要保留好最基本的屬性,這是底線,一旦這個底線被突破,那我們的傳統便沒了根基與歸屬。
因而,尊重戲曲藝術的發展規律和自身美學要求,科學的選擇和繼承戲曲百年傳統之精華,踏踏實實沿著“傳與承”的思路前進,才能將古老的“遺形物”之“美學品格”保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