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潔暉
如果沿著莫比烏斯環(huán)的中間剪開,將會形成一個比原來的環(huán)空間大一倍、把紙帶端頭扭轉(zhuǎn)了四次再結(jié)合的環(huán),象征著循環(huán)往復、永恒和無限;如果環(huán)的兩面代表兩個獨立事物,那便是融合的象征,比如教師和孩子,比如幼兒園和家庭……
秋天的氣息帶著干爽,在蕭瑟尚未完全降臨之前,透著涼意來到我們身邊,令人向往寬廣遼闊之地。
這里是北京市通州區(qū)張家灣鎮(zhèn),張家灣曾經(jīng)是京杭大運河上重要的水陸交通樞紐,這里曾經(jīng)千帆匯聚,百貨云集,商號林立,游人如織,異常地繁華。今朝雖不復往日盛景,但那厚重的古城墻遺址、歷經(jīng)了斑駁歲月的通運橋、一棵在此呼吸了600年的槐樹,這些殘存的古跡似有道不盡的人與事,卻都一言不發(fā)。
或許,歷史本身就富有生命力,而生命本自具有無盡豐富的語言,卻保持緘默,持守本然,這是為什么?這么一想,我不禁加快了腳步,直奔位于開發(fā)區(qū)城鄉(xiāng)接合部的張家灣中心幼兒園(以下簡稱張灣幼兒園)。
遠遠地,就看見張灣幼兒園清新亮麗的教學樓,走近發(fā)現(xiàn),大門前高高的立柱是通體的“森林綠”,像寶石一般煞是引人注目,透露著生生不息的力量與說不出的高貴與莊嚴,令人不敢逼視。一見到徐園長,我就迫不及待地表達了這種驚艷之感,園長笑盈盈地說:“沒錯!我們開展的正是‘生命·生長教育。”
說起“生命·生長”,這顯然是非常簡單甚至于籠統(tǒng)的詞匯,我無法想象這是怎樣的教育,直到我走進張灣幼兒園,走近幼兒,走向老師……
什么?孩子們要當家?!
許是備受環(huán)境的感染和鼓勵,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小跑著來到大片戶外區(qū)域中,興沖沖得像個孩子,仿佛在探索一個奇異世界,展望未來……
順著指示牌來到“車車王國”,我遇見了小班的孩子們,他們一踏入“車車王國”的“國土”,就盯上了形色各異的自行車,有單人座、雙人座,皮坐墊、塑料坐墊,圓坐墊、方坐墊……道路兩邊是老師們精心準備的紅、藍、黃等交通標志,平坦整潔的道路上,路面標志清晰可見。“駕駛員們”開著車,在老師的口述指導下,模擬各種路況——上坡、減速、下坡、加速、拐彎等,不時有幾輛車違規(guī)了,老師們則扮演警察的角色,予以判罰(停玩一次)。園外開發(fā)區(qū)的廣闊地域內(nèi)設(shè)有不少加油站,沒想到“車車王國”里也有專屬于孩子們的“加油站”。孩子們開著車走環(huán)島,然后依序開進“加油站”“加油”,老師們又時不時充當指揮員,提醒各位“駕駛員們”小心追尾,勿擠勿撞。儼然一副車水馬龍之象。
孩子們還踴躍擔當洗車工、修車工、加油工、交警、交通協(xié)管員、醫(yī)生、護士等,老師們在悄悄地放手,“方向盤”在幼兒手中……
在“車車王國”區(qū)域游戲里,既培養(yǎng)幼兒的規(guī)則意識與獨立能力,也促進幼兒兩側(cè)肌肉力量協(xié)調(diào)發(fā)展,提高其動作靈活性與平衡能力,更實現(xiàn)了游戲生活化和生活游戲化的巧妙結(jié)合。
其實,遠不止是“加油站”。張灣幼兒園地處農(nóng)村,各家都種植玉米,孩子們對玉米是怎樣從一整個到一顆顆玉米粒的過程充滿好奇。因此,幼兒園借著親子游的契機,帶孩子們參觀了農(nóng)耕體驗館,知道了碾子、石磨等材料,還觀看了玉米脫粒的過程,孩子們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興趣。很快,幼兒園內(nèi)某片空曠的土地上,“娃娃農(nóng)莊”轟轟烈烈地誕生了,孩子們通過手動玉米脫粒裝置給玉米脫粒,還把家里種的黃豆泡發(fā)之后帶到幼兒園里用石磨磨成豆?jié){。
不遠處,圍著圍裙一本正經(jīng)干活的“炊事員”忙得火熱,看得出孩子們對炒菜做飯“頗有經(jīng)驗”了,買菜的、擇菜的、洗菜的、切菜的,還有負責拾柴點火的,當然還有大廚,分工明確,有條不紊。最后,菜端出來了,順著腳步一瞧,禁不住笑出聲,還真有等著用餐、流著“哈喇子”的“小貴賓”呢。
許是禁不住正午陽光的暖人召喚,幾位小朋友已在園內(nèi)巡視多時,他們終于來到了一片風景如畫的草地上,拿出各種“食材”、工具,興致勃勃地開始“回味”在大運河森林公園野餐時的情景……我驚訝于眼前的一切,竟都是孩子們的創(chuàng)造。
化于無形,成于自然
不遠處的“小小運糧隊”和著歡快的音樂駛來,大班的孩子們從幼兒園的另一頭,過小橋、繞假山,穿越各種障礙,“千里迢迢”地趕來了。“運糧官們”推著平板車,在運糧道兩邊排列,遇到較重的貨物就和同伴合作抬上車,一路上都保持著平穩(wěn)的速度,偶爾有貨物掉落,孩子們不急不忙再搬上車,遇到障礙也靈活地避開了。很快,他們來到了“十字路口”,也都一一遵守“紅燈停、綠燈行”的規(guī)則。一旁的老師說:“這已經(jīng)是第三趟了,他們在比賽誰運得多呢!”孩子們的興致絲毫未減,看他們認真鉚著勁的樣子,仿佛一切不是在游戲,而是真實的生活。
談話間,一陣歡聲笑語立起了我的耳根,順著聲音的方向定睛一看,原來是假山區(qū)。幼兒們有的徒手、有的順著山坡上的繩子賣力地攀爬,爬上去的幼兒又順著光滑的坡道往下溜。山頂上還建了索道,膽大的幼兒攥著橫桿,有的自比“空中飛人”,有的自稱“消防叔叔”,“哧溜”一下滑到山底。這還沒夠,山腳下還有地洞,假山四周還有鉆網(wǎng)、攀爬網(wǎng),孩子們一層一層往里鉆、往上爬,到了頂端再從滑道溜下,玩得不亦樂乎。
園長激動地說:“假山區(qū)最受小朋友們歡迎,在沒有開展混齡模式之前,我們只覺得孩子們都愿意在這里玩兒,直到后來打破了班級界限,我們才真正感受到假山區(qū)是多么吸引人——當戶外活動的音樂一響起,所有的小朋友像萬馬奔騰一般,一下子沖到假山這邊兒,山坡上、索道上、滑梯上都是小朋友!”正說著,就看見兩位小朋友互相撞在了一起,我本能想要“救場”的步子還未邁出,只見他們像是沒發(fā)生什么似的,站起來撣了撣塵,繼續(xù)玩。園長說:“瞧!就是這種感覺,特別自由,特別快樂!”這些景象每時每刻都在觸動著老師們。透過她們閃光的眼眸,我恍然憶起張灣幼兒園辦園理念——“教育是生命的陪伴和生長的滋養(yǎng)”。其實,幼師和幼兒之間何嘗不是相互陪伴并相互滋養(yǎng)著,甚至有時,孩子是老師,而老師是孩子,生命之間或許本就無法分割,本為命運共同體。
自盧梭提出“天賦自然生長”的天性教育思想,到杜威繼承并進一步完善的“教育即生成”論,既體現(xiàn)了對原始生命自然發(fā)展規(guī)律的尊重,又不乏對社會現(xiàn)實的深刻體察。園長一語中的:“教育的使命就是為孩子的生長提供相應的環(huán)境。對孩子來說,即便沒有人幫助,他也一樣生長。這就要求我們營造出能夠引導孩子形成正確價值導向的有利環(huán)境,調(diào)動孩子主動發(fā)展的靈性,使他們的潛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發(fā)揮,為孩子的人生奠定基礎(chǔ)。”
張灣幼兒園秉持著促進兒童身心健康成長的核心價值理念,充分利用天然開闊的地理優(yōu)勢,不斷完善區(qū)域游戲生態(tài),重點打造“戶外陽光體育”,讓孩子們擁有健康體魄的同時,更具“心”與“智”的“全人”發(fā)展。張灣幼兒園戶外區(qū)域之豐富,室內(nèi)游戲之多彩,實難窮盡。畢竟,視線所及,哪一處不是一代又一代的老師和孩子們用心耕耘的地方。
如今,孩子們能夠完全自愿并自主地進行每日游戲與生活,老師們已然退居到一個不妨礙孩子游戲的角落,默默關(guān)注并陪伴著。自1985年建園以來,張灣幼兒園始終堅持健康特色的發(fā)展定位,連續(xù)多年被評為陽光體育活動優(yōu)秀園,融合五大領(lǐng)域發(fā)展要求,逐步建構(gòu)了以童康、童夢、童心、童真為四大板塊的“生命·生長”園本課程,以兒童為主導,放手卻不放任,堅持“立德樹人”之本,扎根養(yǎng)成教育,針對性地展開細致的保教工作,如近視、肥胖等。僅就小班孩子挑食、偏食的問題,幼兒園就開展了各式各樣的主題活動,如“健康水醫(yī)生”“香果果樂園”“蔬菜寶寶大變身”。活動之多樣、攝受之廣泛尤可瞥見。凡此種種,如陽光般將善之種子撒在孩子們的心田。
生命之重,生命之輕
當人們談及幼教工作者時,要么冠以或美好或偉大的代名詞,要么就是“泯滅人性”之類的強烈抨擊,完全沒有中間地帶。這恰恰忽視了一個事實,一方面,教師首先是人,但由于其職業(yè)特殊性,一直飽受著來自社會普遍的不合理的高壓標準,可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另一方面,孩子也是人,他們來自不同的環(huán)境和家庭,有著各不相同的生活與成長經(jīng)歷,我們在篤信其天性單純美好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其背后覆藏的社會復雜性。張灣幼兒園的老師們就曾經(jīng)歷過不一般的孩子,而這些故事更讓我堅信,人間或有“魔鬼”存在,但更有無數(shù)“天使”!
聞聞剛來幼兒園的時候就不會說話,任何事情都是比畫著,做出一些他人無法破解的行為。原來,在聞聞一兩歲時父母離婚,媽媽走了,從那之后,聞聞再也不說話,只有奶奶照顧她,她的所有“語言”只有奶奶懂得,兩人之間形成了旁人無法介入的默契。正值開園,孩子們都哭鬧成一片,老師比平時更辛苦,幼兒園還是堅持安排了四位老師給予聞聞特別關(guān)注,以期通過老師們的關(guān)愛,感染孩子受傷和封閉的心靈。
然而,這一過程是煎熬的,剛開始完全讀不懂孩子的老師開始細心觀察她的行為,慢慢知曉:她淺淺地上下蹲表示要小便,深深地上下蹲則要大便,手握拳放在嘴邊咳嗽表示口渴了,焦急地東張西望表示要尋找米奇……老師們無不用加倍的愛心去呵護她,把她的每一個瞬間記住并在放學時告知其奶奶,讓奶奶放心。不僅如此,在聞聞哭泣時,班里的其他“寶貝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安慰她,給她遞紙巾,幫她擦眼淚,帶她一起找米奇,說一些暖心的話。就這樣一點一點的,一個多學期之后,聞聞剛?cè)雸@時所表現(xiàn)出的極度暴躁、易怒易哭、不停地歇斯底里地叫喊、不會發(fā)音等,統(tǒng)統(tǒng)得到了改善,已經(jīng)會說些許短語,也會“嗯嗯嗯”地予以回應。第二個學期再入園時,聞聞基本能表達了,性格上也有了極大改觀,游戲時會興奮得哈哈大笑,引得全班小朋友都藏不住開心笑顏。
在園長不經(jīng)意間打開的話匣里,在她接二連三吐露的故事中,我感受到了教育本色中那抹相對沉重的底色,但當生命相互依偎時,就算再沉、再重也能長出翅膀,直飛云天!
不可否認,那些性格怪異、帶有極為反常性格,甚至是在常人看來具有一定“危險性”的幼兒是不易被接納的,更有可能遭受歧視和粗劣對待,其背后也往往牽扯著頗為復雜的家庭關(guān)系。作為幼師,摒棄這種天然的人性選擇已屬不易,更何況是主動地予以包容和理解、主動“惹麻煩”,有的甚至義無反顧地充當了父親或母親的角色,填補了孩子的親情空白,彌補了本就難以釋懷的傷痛。我不知,究竟是怎樣的力量讓老師們無條件地做到了這一點,直至無意間翻開了一名老師的日記……二十年前,一位幼師播下了包容與無私的種子;二十年后,當初的幼兒繼續(xù)走上了這條愛與光明之路。
園長說:“老師和孩子就是莫比烏斯環(huán)上不同面上的兩個點,卻在彼此生命中美麗相遇,是同生共長的關(guān)系。生命只有相互尊重,才能和諧共生。”
保教主任姚老師補充道:“‘生命·生長教育的確是比較大的概念,但也是非常基本的。對老師而言,簡單來說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陪伴孩子的生命,這樣也就逐步形成了老師們自覺的行動,產(chǎn)生共情理解、設(shè)身處地、換位思考等一系列非常細致、體貼入微的保教要求。”實際上,張灣幼兒園已然在不知不覺中發(fā)展幼師對幼兒的“共情”能力了,即提升幼兒教師引導、改善或者幫助幼兒梳理和把握自身情緒的能力,如此才真正建立起了師幼之間的深度聯(lián)結(jié)。
一晃,斜陽透過窗戶向我招手,我意猶未盡地走出教學樓。前方的“民間大道”上,孩子們踩高蹺的,抖空竹的,抽陀螺的,編花籃的,做剪紙的,模擬唐人坊捏泥塑形的……儼然一場傳統(tǒng)又趣味無窮的鄉(xiāng)俗文化大會演,讓我這位來訪者也感受到了當?shù)胤俏镔|(zhì)文化遺產(chǎn)之豐盛。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熱鬧的古運河畔,似是滿載著沉甸甸的質(zhì)樸生命之本色來到今天,向我訴說其漫長的生長軌跡。
走出幼兒園的大門,回望綠柱上方,由“張灣”首字母“ZW”和莫比烏斯環(huán)組成的園徽——一個光芒四射的綠太陽;初升的太陽代表幼兒,“Z”為托著太陽的云朵,象征著陪伴幼兒成長的老師們,似在昭示一個個用生命承載生命的平凡事跡。
因為尊重所以理解,因為理解所以“同情”,因為“同情”所以“共生”,張灣幼兒園潛移默化的教育力量、潤物無聲的教育本色、質(zhì)樸無言的教育修養(yǎng)無不體現(xiàn)了真實與自然——不彰顯師德,而德自具;不宣揚大愛,而愛自化。她托起了明日的“太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