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東芹
陽光揉過油菜花,油菜花揉過我。我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油菜花里。
這一壟油菜花,我看來看去覺得它與別處的不一樣。它沒有正兒八經地長在田里,倒像是農人不小心把種子灑落在此,也不知經歷了怎樣的一番曲折,可竟也細腿細腳地長高了,也像模像樣地開出花來。
在鄉下,油菜花,隨處可見。門前、屋后、墻角、河岸。把整個村莊都染黃了,而這一片花色卻極淡。看慣了桃花的濃艷,郁金香的繽紛,梨花的恬淡,再看這一片恰到好處的黃,不由讓人心生寧靜。
而我卻不能寧靜。
在我的眼前,還有一棵梨樹,我前陣子剛來過。一樹梨花,清婉繁茂,在陽光里輕歌曼舞,宛若仙子。一滴晨露,晶瑩透亮,泫于梨花邊緣。一只蜂兒靜臥花蕊,渾然忘我。幽香縷縷,隨風浪漫。
可今天,我眼前,已是片片梨花落。那份美猶在心頭,這么短的時間,就要去接受這樣的一份凋零,還是有點酸楚。唯其太美,便不舍。
花葉飄飛,滿地傷。這里,可有你嗎?
你那么愛美。初見你,便忍不住多看了你幾眼。一個女人,畫著淡淡的眉,涂著薄薄的唇,披著軟軟的發,穿著松松的衣,掛著甜甜的笑。如此注視,讓你很難為情。我也很尷尬。我們不由相視而笑。
你熱情地向我推薦著適合我的衣服,并不厭其煩地回答著我的各種問題。我是慕名而來的。在這個小鎮上,有很多家衣服店,只有你,能夠艷麗著女人的世界。我一直懷疑你學過美學,可你卻說,你連高中都沒讀完,言語中透著深深地遺憾。
你告訴我,你在飯店洗過碗,也曾在超市當過營業員,但總覺得這些不是自己所喜歡的。你的愿望是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個服裝店。就這樣,你拿出幾年的積蓄,承包了街上的一個門面,還給它起了個特好聽的名字“時尚女人”。你說,時尚不只是一種潮流,更是一種心態。事實也如此,無論胖瘦還是高矮,進了你的店,經過你的一番裝扮,走出來時,似乎都已成了世上最美的女人。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自信美,而這美,在這個鎮子上,奪目迷人。
我一直好奇,你是怎樣做到這點的。我也是一個喜歡購物的人,尤其喜歡購衣服,一年四季,不斷淘汰,不斷購進,可依然覺得,每到一定的時令,就總找不到衣服穿。也正因為如此。我逛過了各式風格的衣服店。給我的感覺,任我試穿哪一件衣服,店主無一例外的都是“合身”“漂亮”,可很多時候,有些衣服并不適合我,買來后,也只能束之高閣。
可你卻并非如此急切推銷,你總是耐心的幫著顧客試穿,如果不適合,絕對不會虛與奉承,只是一一記下顧客的喜好與需求,待到進貨時,再幫她留心挑選。你說,一個人如果把掙錢當作唯一目的,那便會失去人生更多的意義。我看著你,一時竟覺得你更像個哲學家。
或許,正是你的這種真性情,吸引了眾多女人前來,你笑盈盈地給她們量體裁衣,甚或,有時候,你都虧本給她們,你說,要是這衣服不能給喜歡它、適合它的人,那簡直就是一種犯罪。我覺得你不像在經商,倒像在經營著人世間最純真的一種美。
也正是你,給這個小鎮上的女人,甚至小鎮以外的女人,帶來別樣的風情,婀娜了她們的四季。我以為,這樣的美可更久遠。
誰曾想,我竟然會聽到關于你的如此不幸的消息,我始終無法把“癌”字跟你扯在一起,可確確實實,你的病情在日益加重,我想過去看你,但終究沒去。我實在沒有勇氣,我實在不愿意看到,病痛是如何殘忍地折磨著那樣一個美麗的女子。
你終是敵不過,在這人間最美的四月天,香消玉殞。聽說,你清醒時,一是要求家人把店轉給別人,一定不能關閉。二是要求家人給你穿上最最漂亮的服裝,一定不能忘記。
聽說,只要是你的顧客,基本都去看你了,沒有一個不是哭著離開的,你的離去,是否也帶走了女人們那最綺麗的夢?
我看著片片梨花悄然飛落。有人說,有多少繁花滿枝,就會有多少秋葉零落,那么,是不是擁有過多少極致的美,就得承受多深的苦痛?
我撿起一片落葉,試曾覓到傷心的印跡,可我看到的卻全然不是我想像的樣子,葉子上寫滿了知足與坦然。這個世界,它們繽紛過、充實過、奉獻過。既然,該離開了,那就安安靜靜地走,無憾,想必,你亦會如此。你和這葉子一樣,雖很平凡,也短暫,卻有價值。人們會記住每片葉子的美,并把它譜寫成永恒的歌!對了,那個店,一如你在的樣子,只不過店名改為“魅力女人”了。
梨花落,魅之美。
零落泥,待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