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 歷史圖景,建構憑據,建構要素,教學策略
中圖分類號 G63 文獻標識碼 B 文章編號 0457-6241(2018)07-0058-08
筆者在執教高一時曾給學生講到,高一歷史學時少,難以展開講歷史,歷史學習將很枯燥,可學生后來給我的一份班級集體賀卡這樣寫道:“您生動有趣的教學方式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知道嗎?歷史在您的講述下,竟絲毫不顯得枯燥乏味,與此相反,您讓一幅幅生動的畫卷展現在我們面前。”面對此語,引發我反思,歷史教學何以能給學生構建起一副歷史圖景(即“歷史的圖像”,以區別特指史料的“歷史圖像”)?
“我們面臨的歷史是破碎的和包羅萬象的”。①歷史學就是觀察歷史整體進程,透視其中內在結構或規律,并據此解釋人類歷史經驗的學問。認識歷史的旨趣就是通過對相關歷史事實的關聯性呈現、復原或重建“歷史原境”,達到描述歷史、表征歷史及對歷史解釋之目的。這是因為,“歷史現象總是具體的與個性的,任何一種從其他個案歸納得出的結論,與研究對象之間都不免存在距離。它們可能對研究者具有某種引導幫助,但都無法直接套用”。②所以,人們總是要按照自我的歷史理解,通過事實證據構建一幅幅歷史圖景,正如湯普森總結道:“希羅多德著作最引人注目的事實就是它的統一性。”因為“下列想法都是希羅多德構思出來的:歷史不只是一些突出的、并不相互連貫的事實的排列;在它們表面上的混亂下邊,必然有一種統一性和連貫性存在;歷史家的職責就是區別比較重大的事實和比較細小的事實并以適當的順序把它們聯系起來。”③而且,通過構建歷史圖景,可從兩個方面發揮史料的解釋價值,一類是直接用作史料,以證實歷史;另一類是歷史想象圖,形象地再現過往的歷史,給人以鮮活的立體感。④本文結合漢朝的政治與儒家思想聯動,反思建構歷史圖景的憑據、要素與意義。
1.證據
人們總是基于證據認識歷史,這是毋庸置疑的。問題的關鍵是,由于歷史難以完全復原, “史家總是要在史料和史實中有所選擇,來構筑自己的歷史圖景”。⑤因此,證據使用具有選擇性。而且,人們使用同一證據建構的歷史圖景也不一樣,這是因為,人們對證據有著殊異的價值認識。大致有三種情形:一是認為證據天然地與外部實在相聯系,尤其指向材料或事實。二是認為把證據視作內心反思的產物,由這種觀念形態的證據參與建構歷史,就是當代西方史學理論中長期居于主流地位的證據“心靈說”與歷史建構論。三是把證據視作語言的產物,形成證據的“話語產物說”與歷史虛構論。這三種對證據的不同理解,分別造就了歷史重構、建構與虛構的歷史知識確證路徑。①有鑒于此,人們利用證據建構歷史圖景充滿了人的認識能動性。
2.問題
“歷史著述本身是一種‘主觀行為,歷史不是自動呈現、自我敘述的,歷史是被史家敘述出來的”。②人們怎樣敘述歷史的,那就是形成歷史問題。這是因為,歷史學家不是消極反映歷史事實的鏡子。檔案和史料無窮無盡,看哪些檔案是有選擇的;從同樣的檔案中能看到些什么,又完全可能因人因時而異。如果沒有充分的問題意識,實際上是無法從檔案中有效地獲取相關信息的。③所以,憑借富有深度的歷史問題才能有效建構歷史圖景。
3.思想
歷史作為一種經驗知識,有著特定的整體組織框架,離開組織框架我們沒法認知歷史,而歷史地形成的組織框架也不是脫離特有的人類旨趣的。這是因為,“研究方法及問題意識從來都不是與其所產生的思想語境、文化傳統相分離的,對歷史事實的解釋超越了對歷史事實的重建,必然受到歷史事實之外的價值觀念和思維習慣的引導和影響。因此,若直接以后世的方法和視角去解讀遙遠過去的他人和他時代就不可避免地會產生誤識,而斷絕關系式的區分方法又可能割裂了古今思想上的聯系,且認識不清各自的特點”。④所以,人們總是在自我思想、觀念的支配下利用證據建構有意義的歷史圖景。要認識漢朝的儒家思想,我們可以以人為中心,關注人的互動,從歷史境遇、整體文化著眼,來反思當時遭遇的經濟、制度、思想、社會面貌是怎樣交織影響的(見圖1)。
4.想象
艾文斯說:“從事歷史研究就像在做一個拼圖游戲,那些拼板分散在一個屋子里的許多盒子之中,其中有一些已經被毀掉,即使我們把所有拼板組合在一起,依然有很多重要的拼板無法找到。最后這幅圖像什么模樣,部分要依仗有多少盒子留下來且被我們發現而定,這又大致要看我們到哪里搜尋它們。不論如何,盡管我們沒法找到所有的拼板,這幅圖像的大致輪廓總能被我們把握。于是,我們‘想象著這幅圖像的輪廓,并試圖去深入它的細節。然而同時,那些我們已經發現的拼板只能拼出一個蒸汽引擎的圖像,那我們就別想著能把它們拼成一個鄉野庭院,這根本辦不到。因此,我們不能想當然地認為,過去留給我們的痕跡是支離破碎的,歷史學家在重建它的時候完全能夠海闊天空地進行想象發揮。”⑤人們通過歷史想象得以形成歷史圖景,我們需要發揮兩類想象的作用,一是再生想象,就是盡力復原歷史的“原境”;二是生產性想象,就是盡力發揮認識者的想象力。正如利科強調的,既要關注“對不在場物的心靈或物理復制的圖像(照片、圖畫、繪畫、圖示)”,同時不要“忽略發明、虛構敘述(例如故事、戲劇、小說)、政治虛構(意識形態與烏托邦)中的探索啟發式的虛構”。因此,利科將社會與文化想象、認識論想象、詩性想象、宗教象征的想象這四個領域都納入了生產性想象的名稱之下。⑥再生想象利于人們回到歷史的現場,生產性想象利于人們解釋歷史,獲得歷史經驗與智慧,想象促成人們擺脫認識束縛,拓寬認識空間。
康奈利和克蘭迪寧的三維敘事探究從空間和時間、個人和社會、情境的維度構建富有情境性、連續性和交互性的經驗敘事文本,通過進入“現場”而獲得“現場文本”,最后“研究文本”,完成敘事的過程。①我們可以通過時空、意義與情節三元素構建起開放性的歷史圖景。
1.時空
第一,共時性。共時性理論由榮格提出,“共時性指的是某種心理狀態與一種或多種外在事件同時發生,這些外在事件顯現為當時的主觀狀態有意義的巧合,或者主觀狀態是外在事件有意義的巧合”。“共時性現象的一個特點是‘絕對知識,這種知識不經由感官的中介,并支持意義是自身存在的假設,而且甚至會表達意義的存在。這種形式的存在只能是先驗的,因為它包含在從心理上看是相對的時間和空間中。就是說,包含在不可表象的時空連續統中,就像關于未來的事件或空間上遙遠的事件的知識所表明的那樣”。②注重歷史的共時性,就是在同一時間段中,在一定空間里發生的相關人物與事件是如何交織互動的。漢朝儒家思想的產生具有復雜的因素:
一是從漢初經濟看,小農個體經濟更加盛行,社會需要利用儒家思想的孝道來重建秩序;到春秋戰國時,用傳統的禮儀和盟誓都起不到約束平民和官僚的作用了,漢朝經過休養生息,商品經濟逐漸活躍起來,社會流動加大,如何處理義利問題,也需要一套系統的思想來規范人們的行為。
二是從士人與官僚視角看,焚書坑儒之后,士人日益活躍,也有不少在中央與各王國中直接參政的記載,尤其是在王國參政,影響中央集權,“在劉氏諸王的叛亂中,‘士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至漢武帝平叛削藩前夕達到高潮。‘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學,招四方游士,山東儒墨咸聚于江、淮之間,講議集論,著書數十篇。然卒于背義不臣,謀叛逆,誅及宗族(《鹽鐵論·晁錯》)”。③而且,西漢初期,軍功重臣壟斷政權,文士人才匱乏。漢武帝時,詔舉賢良文學之士,郡國之眾,竟然出現“對亡應書者”(《漢書·董仲舒傳》)的局面。由此帶來兩個問題,軍功重臣文化素質太低,史載:“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高帝患之(《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最為嚴重的問題是士人與軍功重臣的矛盾,從材料1可以其間的巨大裂痕,這是令統治者揪心的問題。
材料1:據《史記·蕭相國世家》,當天下已定,諸將爭功之時,高祖認為蕭何“功最盛”,結果激起了武將們的反詰:“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論議,不戰,顧反居臣等上,何也?”劉邦以“功狗”“功人”來加以解釋,他認為,諸將們的貢獻如同獵狗,其功勞在于“追殺獸兔”;而丞相蕭何的貢獻如同獵人,以“發蹤指示”為特點,二者之高下不言而喻。也正因為如此,高祖在給功臣定位次時,諸將中“身被七十創”,被公認“功最多”的曹參列在蕭何之后,形成“蕭何第一、曹參次之”的排序。劉邦的傾向性不是針對個人而發,其實質是對宰相貢獻的肯定。不僅如此,據《史記·曹相國世家》,曹參本與蕭何相善,“及為將、相,有郤。”本來將、相矛盾使得二人愈行愈遠,然而,當曹參接續蕭何為相后,不僅“蕭規曹隨”,處處遵行蕭何所定的規矩,且坦承不如前任,認定是“高帝與蕭何定天下。”作為由將入相的曹參,他的改變,實質上是對“大變局”中宰相地位及價值的體認,在他看來,在“定天下”方面,“文墨論議”已超乎“汗馬之勞”。④
《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載,漢初朝會時,“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鄉;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鄉。”習文史者皆知,東向為尊,西向位卑,僅此一點,就可以知道當時文官的劣勢地位,而皇權對于文官首領丞相加其權重,方可制衡其間。①
三是當時的丞相制度,在漢初,出現“極權丞相”現象。《漢舊儀》載:皇帝見丞相時,要為之起立行禮,而且“丞相有病,皇帝法駕至親問病,從西門入。即薨,移居第中,車駕往吊。賜棺、斂具、贈錢、葬地。葬日,公卿以下會送”。②又如,“申屠丞相嘉者……為人廉直,門不受私謁。是時太中大夫鄧通方隆愛幸,賞賜累巨萬。文帝嘗燕飲通家,其寵如是。是時丞相入朝,而通居上傍,有怠慢之禮。丞相奏事畢,因言曰:‘陛下愛幸臣,則富貴之;至於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罷朝坐府中,嘉為檄召鄧通詣丞相府,不來,且斬通。通恐,入言文帝。文帝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頓首謝。嘉坐自如,故不為禮,責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戲殿上,大不敬,當斬。吏今行斬之!通頓首,首盡出血,不解。文帝度丞相已困通,使使者持節召通,而謝丞相曰:‘此吾弄臣,君釋之。鄧通既至,為文帝泣曰:‘丞相幾殺臣。”(《史記·張丞相世家》)
四是郡縣制度。秦朝統一后疆域遼闊,二世而亡,給漢朝統治者巨大的心理困惑,材料2羅志田先生分析的秦朝統治的情勢在漢朝同樣存在。
材料2:周人表述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一統觀念,但天子更多是被尊為共主,其政教之所及,往往是象征多于現實,文化重于政治;秦統一使天子由共主轉換成唯一的治主,教化所及也意味著具體治理之所及,故政教所及的意義,也漸由文化的變為主要是政治的。周秦之間一個重要的差異,就是實施具體治理的范圍大小問題——共主不直接施治,而大一統則要治。廣土眾民的治理,成為一個前無經驗又不得不面對的根本問題。③
五是教育問題。春秋戰國時期,王室衰落,政府各部門官吏也喪失了職位,流落各地,他們轉而以私人身份從教。在漢朝時,活躍在社會偏下層的士人從教,統治者需要用新的儒家思想回應怎樣教化民眾,也要考慮政府如何培養治國人才。
第二,歷時性。關注歷時性,就是通過時間編排事件序列,關注事件之間相互嵌套,交織影響,發現事件元素的消融及創生變化,從而認識歷史連續衍變的軌跡和內在脈絡。正如胡塞爾認為那樣,時間是一條內在原初體驗的河流。“我們有整個的、本質上統一的和嚴格封閉的體驗時間統一流”。④漢朝新的儒家思想深受歷史諸多因素的影響。
一是管理機制問題。秦的政治管理模式,乃是依憑著嚴密的制度加以展開,而這些制度的載體則是政府文書,即所謂“以文書御天下”。基于此,所謂的文法吏、文吏政治得以生成,成為了秦帝國頗具特色的政治模式,而這些又被漢加以承接與改造。閻步克指出:“在漢承秦制上,這些文書有承前啟后之功。……經戰國而秦漢,無文書則不足以御天下了。”⑤漢朝延續文書制度,需要文士來治理社會,同樣需要新的儒家思想來提升士人地位。
二是官僚體系問題。夏商周的國家政體存在著兩套官僚體系:事業官僚體系、行政官僚體系。天子-諸侯-鄉長-里長,是組織領導人民并處理政務的體系,而史官、農官、樂官、火正、天官(掌管歷法)、士師(法官)、工師等,則是掌控國家機器和學術思想的官僚體系。社會需要掌握學術知識的士人來維持國家機器運轉。漢朝需要思考怎樣發揮兩類官僚體系的作用,讓社會治理人才各盡其能,各盡其職。
三是思想傳承問題。《禮記·表記》中有一段話集中表述了夏商周三代文化精神的重大變遷。“子曰: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先祿而后威,先賞而后罰,親而不尊。其民之敝,憃而愚,喬而野,樸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先罰而后賞,尊而不親,其民之敝。蕩而不靜,勝而無恥。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其賞罰用爵列,親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慚,賊而蔽。”漢朝統治者需要回答用什么思想來治國。所以,漢高祖劉邦親赴曲阜祭孔。漢文帝則“使博士諸生刺《六經》中作王制,謀議巡狩封禪之事”(《漢書·郊禮志》),并開始征用文學之士為官。漢文帝時博士官多至70余人,顧頡剛認為以他對黃老之崇尚程度,其中應有不少道家博士。①漢初統治者就開始重視儒學,注重兼容各家思想人才,為漢武帝重視融合法家、道家等各家的儒家思想奠定了基礎。
四是文化傳承問題。周朝時,太師、少師、太史令、內史等官僚本都居住在天子所在的都城內,他們直接為天子執政服務。這些官僚看到王朝行將滅亡,居然會攜帶祭器、樂器、地圖與法典等國家神器來到新興的國家繼續做官僚。史官、太師、少師掌握王朝最高的學術知識,祭器、樂器、地圖與法典則是統一國民精神思想、教化人民和指導君主治理國家的神器。正是如此,“及高祖起為沛公,何常為丞督事。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為漢王,以何為丞相。……漢王所以具知天下阸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②
2.情節
歷史研究固然需要注重重大問題的探討,更應關注歷史細節問題的研究,甚至歷史細節問題、具體問題的研究更為重要。因為,歷史細節盡管是小問題,但不見得就不重要,這些細節或歷史碎片可能恰恰是歷史解釋的一個重要關節點。如果這些細節不清楚,我們的宏觀判斷就沒有基本的事實依據。③建構歷史圖景需要通過富含情感的細節編織出有意義的情節,引導學生在史料體系中理解歷史中的細節與“碎片”,進而發現大歷史。這樣學生才會感受到歷史的溫情。
3.意義
英國社會學教授丹尼斯·史密斯(Dennis Smith)直言道:“一些社會學家缺乏‘歷史意識,他們在經驗方面,忽視過去;在觀念方面,他們既不考慮社會生活的時間維度,也不考慮社會結構的歷史變遷。一些歷史學家缺乏‘社會學意識,他們在經驗方面,忽視不同社會的進程與結構的差異;在觀念方面,他們既不考慮這些進程與結構的普遍特性,也不考慮它們與行動和事件的關系。”④因此,構建歷史圖景應關注經驗、觀念與結構,并據此發掘出具有歷史意義的社會結構,進而認識變動不居的歷史行動與社會結構的交互影響,這樣的歷史認識才會透視出歷史行動的價值與潛在的深層意義,進而逼近歷史的真實。正如彭剛所言,完全由符合史學家法的史料建構成的歷史圖景,卻完全可能被絕大多數人認為是不能接受的扭曲的歷史畫面。換言之,在歷史研究中,給出一幅讓人認為可接受的(acceptable)、說得通的(plausible)或者“對(right)”的圖景,遠非只是該圖景中所包含的史料都無可挑剔地為“真(true)”就能做到的。⑤
1.具有開放性的解構價值
“理解歷史即建構歷史,而非再現歷史,因為讀者在閱讀中獲得的歷史理解,不可能真正‘客觀地再現過去”。⑥而且,“歷史圖像乃是歷史學家的構思,歷史學家的構思根據史實,但史實僅僅是根據。根據本身并不自行呈現為一幅歷史圖像……對歷史的理解才形成為歷史圖像……所以歷史學家根據同樣的史實可以構成不同的歷史圖像。”①人們認識歷史總是隨著自我觀念、思想的變化,掌握史實的多寡,并從不同角度揭示過往人類生活的不同面相,人們總是在不斷建構歷史,進而批判和解構原來的歷史圖景,這給歷史認識帶來無限可能性。而且,隨著人們深入發掘歷史現象的內在意蘊,也會打破原來建構的歷史內在結構,“現象學的被給予,現象學的內在,就完全突破了那種現成的、干癟的、在自我套子中的內存在、被給予,它達到了發生性的、構成性的被給予。被給予不單是返回意識的內在,而是回到了一種發生性的、有生育力的內在……還原歸根結底是讓對象的當場自身構成、自身呈現被看到”。②有鑒于此,人們需要避免孤立地看待歷史,竭力發掘歷史現象與較大范圍的歷史聯系,探索其發展變化。漢武帝“獨尊儒術”就具有豐厚的歷史影響:
一是對儒學的深廣影響。除了儒學更加繁榮,從材料3可見儒學對社會治理的影響也具有歷史的殊相。
材料3:漢代經學的影響在政治層面,這從漢儒的孔子為“素王”、作《春秋》、為漢“立法”的流行說法中可見一斑。錢穆在《孔子與春秋》中說:“孔子在漢人觀念中,是內圣而兼外王的,更毋寧是因其具備了外王之道而益證成其內圣之德的。所以孔子在漢代,要和堯、舜、禹、文、武、周公古帝明王并列了。但唐以后的孔子,在人心目中,時時把來和佛陀與老聃并列了。換言之,這是漸漸看重了他的‘教,而看輕了他的‘治。”實則經學的政治影響又多表現為關于禮制的爭論。政治與教化分不開,廖平在《今古學考》中就認為漢代經學今、古文之分在于禮制。因而漢代的政治就是禮教或名教,極為重視“禮”對個人行為的規范,將禮教思想貫徹到實際政治操作層面,影響甚深。這樣的情況一直延續到魏晉南北朝乃至唐代。③
二是對社會風氣與人才的影響。漢初很長時期內,學問是不大興盛的。后來早慧現象空前繁榮。東漢時期,受時代風氣的深刻影響,事功性、實用性早慧的受關注度逐漸讓位于學問性早慧,并且儒者群體內部也興起了對具有道家文化傾向的早慧現象的推崇。東漢從建國伊始便是個“學習型社會”,光武帝本人及他的許多開國將領皆習經,此風持續興盛,東漢讀書人數量很大。④漢武帝采用董仲舒儒學促成了漢代崇信“事死如事生”的風氣。漢武帝時代巫風大盛。其晚年,曾經指使酷吏清查“巫蠱”,嚴刑逼供,形成空前的大獄,有數萬人冤死,這就是西漢著名的“巫蠱之禍”。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有人舉報丞相公孫賀的兒子公孫敬聲譽陽石公主私通,“及使人巫祭祠詛上,且上甘泉當道埋偶人,祝咒有惡言”,于是“父子死獄中,家族”。《漢書·公孫賀傳》)《漢書·武帝紀》記載:“二年春正月,丞相賀下獄死。”數月后,衛皇后女“諸邑公主、陽石公主皆坐‘巫蠱死”。⑤
三是對社會治理行為的影響。秦漢時期,更多地體現為利用“天人感應”理論予其形式化處理。此后,經過讖緯之學的推波助瀾,逐漸形成了一套成熟的以“德”為核心,以天人感應、祥瑞災異為表現形式的“天命有德”理論。這套理論一方面繼承了儒家“天命靡常,惟德是輔”的理念,另一方面利用祥瑞災異給予“天命”以明確的表達形式,滿足社會各階層的共同需要,成為秦漢時期占據統治地位的政權合法性論說。從“受命改制”到“制禮作樂”。“受命”之后就要進行“改制”,首先是“改正朔”。在傳統社會,以“正朔”為代表的“歷法”是神秘天命的直接體現,“正朔”也因此成為政權合法性的重要標志。其次是“易服色”。在古代社會,“色彩”具有重要的政治意蘊,“易服色”就是根據自身政權相對應的“德運”對車馬、服飾等進行全面“改色”,以上應天命。再次是大規模“制禮作樂”。①
而且,漢代帝王常依據《尚書》的民本天命觀警醒自己,動輒就下罪己詔,西漢文帝、宣帝、元帝、成帝,東漢章帝、和帝、安帝、順帝、桓帝等,都曾這樣自責。②
總之,到漢武帝之后,法家的郡縣制與儒家的禮樂制合流,董仲舒提出的三綱思想成為兩千年中華帝國的意識形態核心,宗法家族的父子、夫婦倫理與國家的君臣之道高度同構,王朝的政治關系是家族倫理關系的放大,倫理與政治高度一體化。③
四是對士人精神的影響。天人感應思想,強化了自我與天下的直接通道,不必經過家國的轉手。④儒學思想促成士人精神的自我覺醒,包括士大夫在社會履行監察權力時常常擁有一種責任與擔當。董仲舒儒學進一步強化了監察權本于天道,監察官仍以天下治道作為最高職務原則,以報效社稷為己任。監察官對上級負責,對君主負責,更要對天下黎民和國家社稷的整體利益負責;不僅對現實負責,還要對歷史負責。監察官依據法律行使職權,無所恣意,亦無所屈從,被其監察的高官顯貴不能凌駕于其上,縱然君主也不能干涉其對具體事件的處理。⑤
2.具有豐富的意義詮釋價值
歷史事實有著不同的層次與結構,其容量和概括程度是不斷遞進的,前面的事實可以納入后面的事實而成為其中一個構成部分。而在把較小較低層次上的歷史事實構成為較大較高層次上的歷史事實的過程中,往往離不開歷史學家解釋性因素。⑥建構什么歷史圖景,建構多少層次的歷史圖景,都給歷史解釋巨大的空間。而且,人們需要通過創造性想象形成圖式(包括實質性圖示與意象圖示),這個圖式是有意義的,有內在結構的,相互關聯的,人們依據圖式或者是將歷史現象納入某種一般性規律中,或者是對歷史對象精神世界的復原,以呈現“歷史鏡像”,并竭力探索鏡像背后的“歷史本像”,有效解釋歷史圖景元素的相互關聯性與意義多樣性,進一步分析“本像”與“鏡像”之間的差異以及形成這種差異的原因及其過程,促成具體概念的產生,形成多樣化的歷史認識與結論,抽象思維出歷史的經驗與智慧,達成認識歷史之目的。我們可以利用歷史圖景來詮釋董仲舒儒學思想的內涵。
一是要把握儒學的指導思想。董仲舒以總結“天人之征、古今之道”的《春秋》為指導思想,以“奉天而法古”為基本準則。要從理論上奉天,就必須從實踐中法古。而所謂“古”,在董仲舒看來,主要是指上古堯舜之時,即使是夏商周三代,也不足以成為最高目標。只有上古的堯舜,才是至高的圣人。他之所以要把治國的目標定得那么玄遠,似乎可望而不可即,就是要強調教化的過程。太平之世,制禮作樂,是一種偉大的政治理想,永遠為這個理想而奮斗,才能不斷進步。⑦
二是要把握儒學的價值體系與功用。漢代儒學上升為國家意識形態,儒家士大夫之學終于形成。儒家士大夫為重建社會秩序和文化價值,通過對上古王道政治、文化理想的提升,創造出了一整套理想的價值體系、政治制度、社會形態,他們還以“淑世的精神”參與治國平天下,開展對現實政治的批判和社會的重建,從而構成儒家士大夫之學的重要思想傳統。早期儒家留下了大量的著作,他們通過自由講學和獨立著書,反復倡導理想主義的仁愛、忠恕、中和、王道、仁政、民本、大同等一系列思想理念,表現出儒家士大夫之學的理想主義和價值理性的思想特點。⑧
三是把握儒學的現實情懷。董仲舒強調天人感應,其實,在所謂的“天人”之間,“天”——“陰陽”“四時”等,并不能主動展現自己,廣義的“臣”,也即“人”——百姓與卿大夫,尤其是百姓,才是最后的決定性要素。所以,雖說“安民之道,本繇陰陽。”但實質上“天”的感受歸根結底就是民眾的感受,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①由此觀之,董仲舒儒學思想是有強烈的民本思想,與其強調的君權神授相互照應,在當時會產生巨大的社會能量。
我們沿著前面對漢朝儒學思想背景的透視,就會理解董仲舒儒學思想乃是歷史發展之大勢的必然,在各種因素的交織作用下,可以窺視儒學之“理”產生的必然因素,以及這種“理”對驅動社會的巨大價值,幫助我們把握對過去思想的演化過程,有力揭示儒學思想內涵的流變,這正是“勢相激而理隨以易”(王陽明語)。
3.具有歷史體驗價值
歷史是實踐活動,人們并非依循不變的和形式化的規則而行事,而是潛隱著一些經由文化的長期積淀而形成的實踐圖式在影響著歷史行動,這些圖式具有自身模糊性與情境性,人們建構歷史圖景就是進行形象合成。“形象合成是依循歷史表象或者歷史形象之間的重新排列組合,以求獲取包含理性內容的歷史新象,即歷史意象”。②人們在探尋歷史意象中,需要同情之理解,把握史料的符號性意指、想象和知覺等意向性體驗或歷史行為之間的區別,利用想象,以圖像或相似的方式給予或顯現歷史對象,進而知覺到歷史對象的情意,人們通過“神入”歷史,形成歷史記憶,避免了經由不斷重復而形成的“習得的記憶”,而是通過“記憶——形象”的形式自動地積累著過去的一切,具身把握過去的每一瞬間的各自不同,在腦中存活以往的形象,形成真正的歷史記憶。
綜合以上內容,我們可以圍繞“人”的互動建構起漢朝儒家思想的整體圖景(見圖2)。
總之,建構歷史圖景就是重塑歷史當時的現實,以展現世界和發現世界。優質的歷史圖景應是感性、聯通、親和(融合感性與知性)的,是一個有意義的整體結構,應兼具歷史的具象、殊相、共相、面相等特征。理解歷史圖景應利用歷史的整體思維,從言、象、意的相互關聯角度分析史料信息與價值,構建歷史的圖像,分析歷史的意義,從而把握各種復雜因素相互作用、密切交織而形成的有著內在統一聯系的歷史運動,引導學生“由言得象”“因象得意”,提升學生的核心素養。
【作者簡介】郭子其,中學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四川省成都樹德中學歷史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高中歷史教學與教師專業發展。
【責任編輯:王雅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