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賈巧姐結局之謎

遼寧 梁歸智

后四十回續書王熙鳳、賈巧姐結局

王熙鳳和賈巧姐是母女兩個，命運緊密相關，所以在十二釵的排序里被排在第九和第十。王熙鳳是曹雪芹寫得最生動的一個人物，其實是和賈寶玉并駕齊驅的全書“雙主角”，所占的篇幅自然不少。當然也有謎團，謎團出現的一個根本原因，還是由于后四十回續書與曹雪芹佚稿構思和寫法都差別頗大。

后四十回有關王熙鳳的情節相當多，主要是這樣幾件事：

一、策劃“調包計”，導致“黛死釵嫁”。（第九十六回）

二、王熙鳳在大觀園中行走，遇到了一只大狗，嚇了一跳，緊接著看到了秦可卿的鬼魂，更嚇得絆了一跤。后面寫娘家哥哥王仁貪婪無行，賈璉向鳳姐抱怨。賈璉和鳳姐的夫妻關系由原來的陰盛陽衰逐漸變成陽盛陰衰。鳳姐又去散花寺抽簽，上面寫著“王熙鳳衣錦還鄉”，薛寶釵認為是不祥之兆。（第一百一回）

三、賈府被抄家，罪行之一是王熙鳳違背規定放高利貸牟利，賈璉、鳳姐的財產被抄沒，王熙鳳暈倒，病得奄奄一息。不過賈母仍然疼愛鳳姐，給了她三千兩銀子，但此時已經是賈璉說了算，鳳姐不主事了。（第一百六回）

四、賈母去世，王熙鳳主持喪事力不從心，在家族里面受到上下擠兌，臉面盡失，所謂“王鳳姐力詘失人心”。（第一百一十回、第一百一一回）

五、王熙鳳內外交困，病危中把自己的女兒賈巧姐托付給劉姥姥，所謂“懺宿冤鳳姐托村嫗”。（第一百一三回）

六、王熙鳳病死，死前不住嘴說些胡話，要船要轎的，說要回金陵歸入冊子去，回目叫“王熙鳳歷幻返金陵”。（第一百一四回）

七、王熙鳳死后，賈璉去流放地看望賈赦，賈府中沒了主事的男人，賈環和賈薔、賈蕓以及巧姐的舅舅王仁合謀，要把賈巧姐賣給外藩王室做侍妾。在劉姥姥和平兒的運作下，平兒和巧姐跑到鄉下劉姥姥的女婿王狗兒家躲藏了幾天。（第一百一八回、第一百一九回）

八、賈環和王仁等謀賣賈巧姐的事情失敗，劉姥姥作伐，把賈巧姐許配給了鄉下一個周姓大財主的兒子，“家財巨萬，良田千頃，只有一子，生得文雅清秀，年紀十四歲，他父母延師讀書，新近科試中了秀才”。（第一百一九回）

比照前八十回的“草蛇灰線”和脂硯齋批語等伏筆透露的消息，這些描寫或者胡編亂造，或者似是而非，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首先，寫王熙鳳策劃“調包計”，導致“黛死釵嫁”屬于胡編亂造，前面講賈寶玉時已經談過。簡單地概括：一是王熙鳳從自己的利益得失出發，贊成賈寶玉娶林黛玉而非薛寶釵，因為林黛玉當了寶二奶奶，王熙鳳則可以繼續在榮國府二房當家；二是原著寫寶玉婚姻和家族內斗互為因果，而王熙鳳、賈寶玉、林黛玉其實屬于同一條陣線。因此絕不可能有什么王熙鳳導致寶黛愛情悲劇發生的“調包計”。此外，賈家的內斗和最后被抄家敗落的情況，后四十回續書都與曹雪芹的后二十八回所寫完全不同，在這兩種差異很大的背景中，作為賈府內當家的王熙鳳，她的遭遇結局等故事情節自然也就不一樣了。王熙鳳之死和賈巧姐遇難的故事，續書也是只求在字面上能和第五回的“冊子”判詞的矛盾不過于明顯而敷衍成章，完全經不起仔細推敲。

后二十八回佚稿王熙鳳賈巧姐結局

一、王熙鳳判詞之謎

一個謎團是如何理解第五回“冊子”上王熙鳳判詞的預示。“冊子”上面畫著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鳳，判詞說：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冰山用唐朝楊貴妃、楊國忠的典故，象征賈元春當貴妃，賈府的權勢更上一層樓，但實際上好像冰山，容易消融。雌鳳也就是“凡鳥”合成一個“鳯（鳳）”字，指王熙鳳，王熙鳳倚靠“冰山”當權管家，其實好景不長，前面講賈元春時說過。第二句贊美王熙鳳精明強干，很有才能，博得大家贊美。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時，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就在劉姥姥面前對王熙鳳贊不絕口，說她少說也有一萬個心眼子，可以代表賈府的公眾輿論。

關鍵問題是如何理解判詞后兩句，這兩句正是說王熙鳳的結局。特別是第三句，旁邊有脂硯齋的批語，說是“析字法”（抄本上寫作“折字法”，過去一般理解“折”乃“拆”之誤，詹健做俗字考證認為應是“析”，甚是）。過去的一般解釋，說這“析字法”就是“三人木”中的“人木”兩個字，是個“休”字，所以全句是說王熙鳳嫁到賈府后的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一從”，就是剛嫁過來時很得丈夫公婆等的欣賞，或者說賈璉和王熙鳳夫妻關系很好；第二個階段是“二令”，就是王熙鳳被從大房借到二房成了內當家，發號施令；第三個階段是“三人木”——休，就是在八十回以后，隨著家族內部復雜形勢的演變，王熙鳳的命運急轉直下，到了第三個階段，被賈璉給休掉了，就是強迫離婚了，然后哭著回金陵的老家去，很悲慘——哭向金陵事更哀。

不過，這種解釋也有問題，就是把“一從二令三人木”分成三段，在“從”和“令”后面打頓號，這不符合七言絕句這種古體詩的句法規律，而像打油詩了。實際上這一句詩的句法結構應該像毛澤東的詩句“一從大地起風雷”，和薄命司“冊子”中副冊之首香菱的判詞“自從兩地生孤木”，“一從”的意思就是“自從”。而“析字法”也不僅析“人木”這兩個字，而是“二令三人木”的全部內容，正像“自從兩地生孤木”就是析“桂”字，比喻薛蟠娶了夏金桂后，香菱就遭到了厄運。

那么，“二令三人木”析什么字呢？應該是“冷倈”兩個字，當然，現在“倈”簡化成“俫”了。“二令”是“冷”，“三人木”是“倈”，全句就是說“自從冷人來”后，王熙鳳就“哭向金陵事更哀”了。那么誰是“冷人”呢？首先我們會想到薛寶釵，她喜歡吃冷香丸，為人處世十分理性，是個冷美人，而一旦薛寶釵成了賈寶玉的妻子，從大房借過來管家的王熙鳳就結束了自己的歷史任務，應該把管家的鑰匙交給二房的兒媳婦寶二奶奶了。王熙鳳回到大房，她和公婆關系不好，因為尤二姐的事和丈夫賈璉的關系也破裂了，她當然就逐漸走向了末日。

但前八十回還寫到一個“冷人”，就是綽號冷郎君的柳湘蓮，而這個柳湘蓮，又是個喜歡扮演小生一類角色的戲曲票友，“倈”正是指戲曲中十幾歲以下的男性角色，叫倈兒。又是冷郎君，又是倈兒，完全符合“二令三人木”的“析字法”。而這個柳湘蓮，和王熙鳳有一種間接的冤仇，就是他是尤三姐的愛人，而尤三姐的姐姐尤二姐卻是被王熙鳳害死的。在紅樓二尤的故事中，特別寫過死去的尤三姐兩次托夢，一次是托夢給柳湘蓮，向他表達真情；還有一次是托夢給尤二姐，她手里拿著柳湘蓮給她的定親禮物鴛鴦劍，要尤二姐用鴛鴦劍殺死王熙鳳。這很耐人尋味。同時，脂硯齋的批語說“柳湘蓮一干人”在八十回以后將“日后作強梁”，也就是將以江湖好漢的身份再出現，柳湘蓮武藝高強，也有“作強梁”的本領。那么，在“柳湘蓮一干人”以“強梁”的面目出現時，其中會有尤二姐的前夫張華，根據前面的描寫，這個人也是符合“作強梁”的條件。張華和柳湘蓮找王熙鳳為尤二姐報仇的情節是順理成章的，“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情節包含了以上一些內容。

佚稿王熙鳳結局梗概

根據前八十回的種種鋪墊，后二十八回中王熙鳳的命運走向大概是這樣一種梗概：

賈家逐漸面臨全面的危機，主要是三個方面，一是經濟方面，賈家的經濟情況越來越不好，入不敷出，難以支撐；二是政治方面，賈府在朝廷的政治地位日漸下降，同時朝廷兩派政治力量的爭斗也日趨激烈，賈府不由自主地深深卷入；三是賈府內部爭奪財產繼承權和管理權的斗爭漸漸發展到白熱化的程度。而王熙鳳，作為賈府的內當家，這幾方面的矛盾糾紛都在她身上得到體現，她成了風口浪尖上的焦點人物，遭遇各種不幸的經歷。

這在前八十回有很多伏筆伏線，特別是第七十二回，回目叫“王熙鳳恃強羞說病，來旺婦依勢霸成親”，就鮮明地暗示了后面王熙鳳將面臨的處境和遭遇。這一回有這樣幾個故事：一是王熙鳳生病了，而且是大病，但自己還逞強，這是通過平兒和鴛鴦的對話來透露的。

二是寫賈璉見鴛鴦來了，趁機向她借當，就是請求她把賈母的東西偷偷拿出一些來當銀子支持家用，王熙鳳也和家人仆婦說了許多賈家入不敷出的困難情況，連籌措賈母過生日的錢也是當了幾箱子東西才湊出來。

三是正說著呢，就有一個太監來借銀子敲詐勒索，王熙鳳當著太監做了一番表演，讓人拿出自己的金項圈去當了銀子給太監，表示賈府實在已經窮得靠當東西來維持支應了。

四是王熙鳳的陪房來旺家的來找王熙鳳，因為看上了王夫人的丫鬟彩云，想娶來做兒媳婦，但彩云的父母不答應，因為來旺家的兒子吃酒賭博不爭氣，來旺家的請求王熙鳳去和彩云的父母說。陪房就是王熙鳳當年從王家嫁到賈家時帶來的仆人，關系不同一般，王熙鳳叫來彩云的母親一說，彩云的父母雖然內心不愿意，也只能答應。但緊接著寫彩云其實和賈環好，賈環的母親趙姨娘晚上就和賈政說，要把彩云給賈環做小妾。當然文章寫得很巧妙，用窗屜子忽然掉下來截斷了賈政和趙姨娘的進一步談話，留下了懸念。但很明顯，這是伏筆，就是彩云將來到底是配給以王熙鳳做靠山的來旺兒家的兒子，還是要給賈環做小妾，王熙鳳和趙姨娘之間將展開一場惡斗，趙姨娘有賈政做靠山，王熙鳳很可能斗不過趙姨娘。

五是很快又寫王熙鳳的婆婆邢夫人以賈璉、王熙鳳通過鴛鴦拿出賈母的東西為借口，向賈璉、王熙鳳要二百兩銀子。而鴛鴦因為不愿意做賈赦的小老婆，曾經和賈赦、邢夫人發生過激烈沖突。所以王熙鳳擔心將來賈赦和邢夫人會借口鴛鴦和賈璉有私情偷賈母的東西而報復鴛鴦。

可以看出，第七十二回的每一個故事情節，都引逗著后面的激烈沖突：賈家的財政越來越困難，因此也無力應對與朝廷中各種勢力的禮尚往來以及敲詐勒索，賈府在朝廷中的政治地位和影響當然日益下降，賈府內部趙姨娘和邢夫人兩種反對派勢力將興風作浪，等等，而這些，都圍繞著王熙鳳這個榮國府的管家婆為風暴旋渦中心。第七十二回后面幾回，就緊接著寫賈母查仆人賭博，王夫人在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唆使下抄檢大觀園，賈母過生日引發賈府的內斗更加激化，如邢夫人當著許多人給王熙鳳難看，趙姨娘在拉幫結派，暗中積蓄力量，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兩家陪房互相較勁，都展示了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緊張形勢的逼近，而王熙鳳，就是大風暴中將受到沖擊而倒下去的一個大靶子。

結合前面各講宏觀鳥瞰，八十回后王熙鳳的命運，將發生以下一些變故：賈母由于聽到娘家史家被抄家，受到嚴重打擊，突然病危或死去，王熙鳳失去了靠山；薛寶釵成了賈寶玉的媳婦，王熙鳳把管家的權力交給了寶釵，自己回到了大房，受到賈赦、邢夫人的惡待；柳湘蓮和張華找王熙鳳為尤二姐報仇的情節發生——鳳姐買囑張華狀告賈璉在國喪家喪期間偷娶尤二姐還操縱官府又大鬧寧國府的事情敗露，當然具體寫法會很曲折復雜，不能說得很具體，總之賈璉和王熙鳳的關系進一步惡化了；也由于尤二姐的事情，寧國府的賈珍、尤氏和王熙鳳的關系也早已破裂，這時更是雪上加霜而墻倒眾人推；在彩云的問題上，趙姨娘靠賈政的力量，戰勝了王熙鳳，并且乘勢進攻，揭發王熙鳳的許多問題；王熙鳳落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可能被賈璉休棄了。

王熙鳳將被休，前八十回有伏筆，如王熙鳳為尤二姐的事情到寧國府大鬧，就對尤氏說：“我來了你們家，干了什么不是，你們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話在你心里，使你們作這個圈套，要攆我出去。如今咱們兩個一同去見官，分證明白。回來咱們公同請了合族中人，大家覿面說個明白。給我休書，我就走路。”王熙鳳當日這些撒潑的話，在尤二姐之死的種種內幕被揭發出來后，就真的一一兌現了。王熙鳳暗中指使人到衙門里去狀告自己的丈夫，這是傳統家族禮法絕對不允許的，單這一項，就犯了七出之條——妻子被丈夫休掉的七種行為。

第二十一回有一條脂硯齋的批語，說八十回后有一回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說那時候賈璉和王熙鳳夫妻反目，而王熙鳳“身微運蹇”，并且感嘆“展眼何如彼耶，人世之變遷如此光陰”。很顯然，王熙鳳已經是“強英雄”，強項掙扎了。還有一條脂硯齋的批語說王熙鳳“回首時無怪乎其慘痛之態”，“回首”就是死的意思。可見八十回后是要寫到王熙鳳死的，而且死得“慘痛”。第五回預示王熙鳳命運的曲子《聰明累》中有“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這兩句形容王熙鳳的曲子詞，現在已經成了表現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流行語。王熙鳳是賈府經歷“忽喇喇似大廈傾”家族毀滅悲劇中最核心的一個人物，她管理賈府那樣一個大家族，費盡心機，有功有過，但終于沒有能夠挽救家族的滅亡，她本人的某些行為也是家族敗落毀滅某種程度上的動因。“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既有對王熙鳳的同情贊嘆，也有感慨和遺憾。小說寫家族內斗中王熙鳳終于落敗而被賈璉休棄，接著賈府被抄家，親生女兒巧姐不知下落，讓王熙鳳揪心傷肺，最后寫到她的慘死，“反算了卿卿性命”“死后性空靈”，說得很清楚。

總體來看，曹雪芹后二十八回佚稿中的王熙鳳結局，比后四十回續書中寫的情節要復雜得多，沖突要激烈得多，下場更悲慘，但也有一種英雄末路的悲壯感。曹雪芹雖然也寫了王熙鳳一些惡劣的行為，特別是賈瑞和尤二姐都死在她的手里，還接受三千兩銀子賄賂而破壞婚姻，導致兩個已經訂婚的青年男女自殺，但更突出地描寫了王熙鳳才貌雙全，有杰出的管理才能，在賈府那樣一個大家族中當家，的確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曹雪芹通過許多藝術手段，把王熙鳳寫成一個“脂粉隊里的英雄”，所謂“金紫萬千誰治國，金釵一二可齊家”。“金紫”是指男人，“金釵”是指女性，說王熙鳳比那些峨冠博帶的男人強多了，很了不起，她的美麗和才能最后被命運殘酷地毀滅了，是值得痛惜的事情。所以曹雪芹對王熙鳳的最后定位，是一個讓人一掬同情之淚的被不幸命運碾碎了的女英雄，是“薄命司”里的一員。

佚稿中賈巧姐結局

王熙鳳死不瞑目的事情，是她的女兒賈巧姐的命運。后四十回續書里，王熙鳳死后，賈巧姐也有一些遭遇，但有驚無險。

第五回的“冊子”判詞里，對應賈巧姐的那一幅：上面畫著一個鄉村婦女在紡線，判詞說：

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

意思很明白，在賈家被抄家以后，賈家的人都不肯幫助落難的巧姐，這就是“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只有當年王熙鳳偶然資助過的劉姥姥，成了巧姐的救命恩人，所以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而巧姐最后的結局，是成了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這與后四十回續書的寫法差別極大。續書寫巧姐并未遭遇實質性的災難，只是虛驚一場，而最后又嫁給了周姓大財主的兒子，已經中了秀才，將來再考舉人、進士，巧姐還是要做官太太的，并不是在鄉村終老。

那么，在曹雪芹的后二十八回，賈巧姐的具體情況是什么樣子呢？首先，賈家的敗落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大毀滅，賈巧姐遭遇的苦難要嚴重得多，可能是被賣到了妓院。第一回的《好了歌解注》中有一句話：“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說的應該就是賈巧姐的遭遇。后來有了機會把賈巧姐花錢贖出來，但賈府有能力的親戚卻不肯出力，最后是劉姥姥砸鍋賣鐵，把巧姐救了出來。巧姐這時已經不是小姐，而是曾經墮落煙花的下賤女子，要嫁出去也很困難，所謂“只緣占得風流號，惹出紛紛口舌多”（薛寶琴懷古詩之《廣陵懷古》），她的結局是成了劉姥姥外孫王板兒的妻子，所以“冊子”上面就畫一個在鄉村紡線的村婦了。

這在第四十二回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有很明確的伏筆。因為巧姐生在七月初七乞巧節，是牛郎織女一年一度鵲橋相會的日子，不是很吉利，所以賈璉和王熙鳳一直沒有給巧姐起名字，只叫大姐兒。劉姥姥來了，逗得賈府全家的人都很高興，臨走時王熙鳳就讓劉姥姥給自己的女兒起個名字。因為劉姥姥出身寒苦，按照迷信的說法，出身寒苦的人命硬，鬼神都不欺負，所以王熙鳳說劉姥姥起的名字“壓得住”，就是能經受住命運的坎坷。劉姥姥就說用“以毒攻毒”的法子，生在乞巧節，就叫她巧姐，將來必然能夠逢兇化吉遇難成祥。鳳姐很高興，巧姐的名字就這樣定了下來。

前面還有一個象征意味非常明顯的情節，就是劉姥姥的外孫王板兒本來拿著一個佛手玩，王熙鳳的女兒拿著一個柚子玩兒，大姐兒也就是巧姐看見了佛手，就哭著要，大人們就哄著王板兒，用大姐兒的柚子換過佛手給了大姐兒。脂硯齋的批語畫龍點睛地說：“小兒常情，遂成千里伏線。”“以小兒之戲暗透前后通部脈絡，隱隱約約，毫無一絲漏泄。”很明顯，王板兒和賈巧姐互相交換柚子佛手的情節，就是“千里伏線”到后面劉姥姥救出巧姐，巧姐最后嫁給了板兒的故事。作家選用佛手這種水果，當然有佛祖伸手援救的雙關寓意，那佛手就是劉姥姥的手啊。

那么賈巧姐落難的故事，前八十回還有哪些透露呢？第五回暗示巧姐未來命運的《留馀慶》曲子這樣說：

留馀慶，留馀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這里面的意思很明白，王熙鳳由于“濟困扶窮”資助過貧窮的劉姥姥，是“積得陰功”，給賈巧姐留下了“馀慶”，所以能在落難后被“恩人”所救，這個恩人當然是劉姥姥。“乘除加減，上有蒼穹”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意思。劉姥姥救巧姐，過程當然很曲折，其中的一個重要故事發生在“嶽神廟”（“嶽”和“獄”字形接近，故又有“獄神廟”一說）。脂硯齋的批語說：“嶽廟相逢之日，始知‘遇難成祥逢兇化吉’實伏脈千里。”“嶽廟”是“嶽神廟”的簡稱，賈寶玉也有“嶽神廟”遭難的故事，可能劉姥姥救了賈巧姐，和王板兒在“嶽廟相逢”，而賈寶玉和史湘云也在“嶽廟相逢”。這兩對“雙星”悲歡離合的故事交織在一起寫，其中的具體情節，那就留給讀者自己去想象了。

《留馀慶》曲子中還有一句關鍵性的話：“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這是說在賈巧姐落難的時候，有“狠舅奸兄”因為“愛銀錢忘骨肉”，不肯營救，甚至就是他們把巧姐賣到了妓女院里。前八十回寫到王熙鳳有個哥哥王仁，他是巧姐的舅舅。那么在后二十八回里，“狠舅”就是這個王仁。那么，“奸兄”是誰呢？

后二十八回佚稿王熙鳳賈巧姐結局：

大廈傾鳳姐枉費半世心；被休棄痛哭凄慘返金陵；慘回首苦念親女難閉目；嶽神廟巧姐獲救嫁板兒。

后四十回續書王熙鳳賈巧姐結局：

鳳姐力詘失人心病死；巧姐虛驚配佳婿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