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芝;張愛紅
(1.曲阜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山東 日照 276826;2.中央黨校國際戰(zhàn)略研究院,北京 100091;3.北京體育大學管理學院,北京 100084)
中西方古代思想文化中都充滿著對休閑生活的向往。中國儒家創(chuàng)始人孔子雖然一生為“平天下”而疲于奔命,但他也充滿對休閑生活的渴望,“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這種暢游山水的灑脫成為孔子的理想人生。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把休閑生活視為實現(xiàn)人生幸福的途徑。古希臘每年有50多個大眾狂歡的節(jié)日,柏拉圖認為這是“諸神憐憫生來就勞累的人們,因而賜予他們一系列節(jié)日......由此他們的身心獲得滋養(yǎng),它們變得高大、正直” ,從而休閑的觀念深植于古代西方人的思想意識之中。
中國傳統(tǒng)思想為休閑生活的方式和內容設置了社會道德規(guī)范要求,認為人有“君子與小人”之分,所以在休閑方式和內容方面也存在著“君子樂其道,小人樂其欲”的區(qū)分。故而中國古代的休閑生活分為“君子之欲和小人之欲”,只有那些有利于個人道德修養(yǎng)的“君子之欲”,才是值得肯定的。
西方傳統(tǒng)思想則對所有滿足個人快樂需要的活動持肯定態(tài)度。他們雖然將休閑生活按主要內容分為3大類:追求智慧的沉思的生活、追求社會榮譽的政治生活、滿足肉體的享樂生活。并且把“沉思生活”視為至善生活和人生的最高境界,他們也把追求榮譽的政治生活和滿足肉體的享樂生活視為對人有利和令人愉悅的3類。
中國傳統(tǒng)主流文化對理想人格的評判標準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即從社會關系的角度去評價一個人的價值。這種理想人格的塑造是一個自身道德不斷完善的過程,是擯棄追求個人享樂的一個“圣化”過程。因此,休閑生活也向著“君子之欲”這一“圣化”目標發(fā)展。
而古代西方對休閑生活的價值評判標準是基于個人本位的,公民個人的“快樂和不適決定了有利與有害之間的界限”。古希臘社會要求一個人首先應該成為一個能夠創(chuàng)造和享受幸福生活的好公民,不必人人“至善的人”。所以,休閑是實現(xiàn)人生幸福的基本途徑之一,每個公民基于個人意志來選擇適合自己的休閑方式。
中國傳統(tǒng)思想認為,應適當的滿足出于生理需要的休閑生活,否則會破壞人的機體;但對于那些基于情欲的心理需求,應該以社會道德規(guī)范來制約,否則會導致社會道德失范。《禮記.樂記》認為:“夫物之感人之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jié),則是物至而人化于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 由此可見,“情欲”是人的自然本性不受約束的結果,也是導致人異化(物化)的根本原因,所以,中國古代社會為休閑生活設置了“以道制欲”的選擇原則。
而在西方傳統(tǒng)思想中,休閑生活取決于一個人的理性判斷,休閑生活方式和內容的選擇,是個人自由意志的實現(xiàn),其標準源于公民的自身感受。亞里士多德認為:“有3種東西為人們所選擇,即高尚(高貴)的東西,有利的東西和令人愉悅的東西;有3種東西為人們所躲避,即卑賤的東西,有害的東西和令人痛苦的東西。” 對于休閑生活,無論是“高尚”“有利”或者“令人愉悅”,都是可取的,“因為,即便高尚(高貴)的和有利的事物也顯得令人愉悅”,可見獲得“愉悅”感就成為古代西方人選擇休閑生活的動因和基本原則。
(1)古代中國是以人來評判休閑生活的境界高低,按人格特征分為“君子之欲”與“小人之欲”;古代西方是以休閑生活本身來評判休閑生活的境界高低,按照人的具體行為特征分為“至善”“有利”或“愉悅”。所以,古代中國的評判標準具有先驗的特征,而古代西方的評判標準具有實踐性特征。(2)古代中國的人格評判是定型化的,休閑生活也因參與者的“品性”而產生境界的不同;古代西方則認為每個人對事物的選擇具有易變性,選擇什么樣的休閑生活基于個體在不同時期、不同情景中的現(xiàn)實需要。(3)中國對休閑生活以“君子之欲”與“小人之欲”來分野,并對具體休閑生活標簽化,二者的行為內容相互排斥,體現(xiàn)“小人之欲”的休閑行為往往為“君子”所不齒;古代西方對休閑生活的高尚或卑賤并沒有嚴格的區(qū)分,認為所有休閑活動都能給人帶來“愉悅”,所以,休閑生活的具體內容往往是相互包容或互為補充的。
古代中國傳統(tǒng)觀念是“欲多而物寡,寡則必爭”,人的欲望無窮但社會物質有限,這一對難以調和的矛盾導致了一切社會動亂。因此,古代中國的先賢找到了“以道制欲”這一解決途徑,即對人的“情欲”加以控制。中國古代各家各派都提出了“制欲”的方式:儒家以禮制欲,法家以法制欲,墨家以義制欲,道家以道制欲,主張不同,但殊途同歸。基于這樣的認識基礎,形成了古代中休閑生活的政治向度:在國家層面,對休閑生活提出了明確要求,以嚴格的規(guī)范對休閑生活的方式、內容和休閑行為舉止進行必要的控制;在個人層面,以“君子”作為理想人格標準,“日三省吾身”,遵從休閑生活的道德規(guī)范,自覺接受“圣化”規(guī)訓。
而古代西方的文化傳統(tǒng)則是對人的自然本性給予充分的肯定與尊重。當人的自然人性與社會秩序發(fā)生沖突時,人們應依據自然法而行動。亞里士多德認為,城邦是實現(xiàn)人類本性的道德共同體,“城邦的作用及其終極目的是‘優(yōu)良生活’”。因此,城邦的責任之一就是通過政治機構來協(xié)調各類人群,以實現(xiàn)人類的優(yōu)良生活。所以,古代西方休閑生活以實現(xiàn)“優(yōu)良生活”為政治向度的。在國家層面,為全體公民提供享受休閑生活的必要條件是城邦(國家)的責任和義務,這也是判斷一個城邦政治是否修明的重要指標。在個人層面上,對休閑生活的選擇是公民個人的自由,享受休閑生活實現(xiàn)公民權利的重要途徑。
宋代政治家思想家司馬光曾說:“傳曰:‘張而不馳,文武弗能也;馳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馳、文武之道也。’君子學道從政、勤勞罷倦,必從宴息以養(yǎng)志游神,故可久也。”司馬光這段話肯定了休閑活動的價值,并認為游戲活動是休閑生活的重要內容。因為游戲運動在消除疲勞、增進健康、養(yǎng)志怡神、增添情趣、延長壽命等方面都有一定作用。同時他也指出:“蕩而無度,將以自敗,故圣人制禮以為之節(jié)。因以合朋友之和,飾賓主之歡,且寓其教焉?”由此,“寓教于樂”成為古代中國休閑活動的基本價值取向。
在休閑生活中,古代中國傳統(tǒng)思想強調“樂行而禮成”,即通過有形的身體活動來促成無形的精神升華,從而實現(xiàn)理想人格的塑造。古代中國的身體鍛煉注重以外達內,由表及里,形神兼顧,就是通過休閑生活中的身體活動來實現(xiàn)禮儀教化的功效,折射出明顯的功利值取向。
3.2.1 尊重人的自由意志、張揚個性的原則 古代西方具有重視個人的權利,彰顯個人的價值的文化傳統(tǒng)。“在希臘,人叫制度隸屬于他,而不是他隸屬于制度。他把制度作為手段而非目的。他利用目的追求自身的和諧與全面發(fā)展。”這種文化傳統(tǒng)關注個人的生活,尊重人性與人的自由意志,通過激發(fā)和釋放人的創(chuàng)造潛能來實現(xiàn)公民的個人價值。這種以個人價值實現(xiàn)和個性張揚為核心的理念,成為古代西方社會選擇體育活動的重要原則。
在尊重“個體”的原則之下,古代西方世界通常選擇那些能夠鍛造個體身體力量的活動。“在古希臘的教育體系中,體育的主要內容有賽跑、跳躍、擲標槍、擲鐵餅、角力。”(統(tǒng)稱五項競技)而在競技比賽中憑借個體力量獲得勝利也被賦予了極其重大意義,“因為運動員的勝利便是公眾的勝利,詩人在作品中把本邦和所有守護本邦的神明,都同運動員的勝利聯(lián)系在一起” 。
由此可見,無論是古希臘的奧林匹克運動盛會,還是古羅馬的角斗競技,都始終強調了個體人格的張揚和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他們在運動中追求個體自由意志的彰顯。他們在競爭中追求個人外在價值的超越,從而形成了對抗與超越的體育運動觀,在運動中以技術、戰(zhàn)術和訓練方法來追求體格和肌肉的強化,在競爭與對抗中超越自身,超越他人,最終實現(xiàn)人的自我價值,將外在超越與內在追求融于一體。
3.2.2 自由競爭原則 海洋文明所孕育的競爭精神使得古代西方人自覺地認識自身與自然的關系,并以積極的姿態(tài)探尋克服人與自然之間矛盾的解決方式——征服自然,這種“征服”體現(xiàn)在體育方面就是對競技運動的崇尚。“古希臘的競技運動是自發(fā)的,是人渴望競爭的熱情的表達。”在征服自然理念中形成的古代西方體育,與中國傳統(tǒng)體育有著截然不同的形態(tài)和特點。“在希臘,競技體育及強化體能訓練是至關重要的。作為戰(zhàn)士,希臘人在競技中找到使身體強壯、使士卒忍受疲勞、痛苦的不二法門。從醫(yī)學及人體科學方面講,他們認為體能鍛煉是保持健康或恢復健康的最佳途徑。”正是征服的欲望使得古希臘人熱衷于對抗性的競技運動,從而使得競爭成為西方體育的靈魂。帝國時期的古羅馬,“即便是最小的城市,都擁有劇場、圓形劇場、競技場和露天體育場這些迎合民眾特殊娛樂的建筑”。古羅馬的競技場決斗雖然帶有血腥的味道,但是其對“競爭”的熱衷卻與古希臘競技運動一脈相承,以至于公元1世紀的羅馬詩人抱怨羅馬民眾只熱衷兩件事——面包和競技場 。
正是在這種強調“競爭”的體育運動中,個體不斷超越自我、超越對手乃至超越自然障礙,成為競技場上被人推崇的佼佼者和偶像,乃至被頌之為英雄。古代西方人以“自由競爭”為原則進行體育運動選擇成為一種傳統(tǒng),凝練成為當代追求“更快、更高、更強”的奧林匹克體育精神。
作為人類一種生活方式的休閑活動,在古代中西方社會都被納入了各自的自覺意識范疇,古代中西方都把體育活動作為休閑生活的重要內容。但是由于中西方古代社會休閑觀念存在著差異,從而導致了中西方古代體育在軸心時代走上了不同的發(fā)展路徑。
中國古代對于體育休閑娛樂活動“以道制欲”的處置原則和“寓教于樂”的功利原則使得古代中國的體育活動始終依附于封建政治秩序而無法實現(xiàn)獨立發(fā)展,從而沒有實現(xiàn)古代體育向現(xiàn)代體育的自然轉型;而西方體育休閑娛樂因為尊重人的自由意志、推崇個性張揚和自由競爭的原則而隨著西方封建制度的解體走向自身的獨立化發(fā)展之路,實現(xiàn)了由古代體育向現(xiàn)代體育的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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