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陜商的“合伙股份制”

張潤梅

[提要] 明清時期的陜商作為在全國有著重要影響力的商幫之一，他們的經商廣度以及深度在明初到清末的五六百年時間里不斷擴展，這與他們采取的“合伙股份制”經營模式有著密切聯系。本文從明清時期陜商的“合伙股份制”形成的歷史背景及原因切入，結合例證對陜商“合伙股份制”的資本運作方式和管理經營模式進行探析。

關鍵詞：陜西商人；合伙股份制；管理模式

中圖分類號：F27 文獻標識碼：A

陜西是中華民族的歷史發祥地之一，是華夏民族13個王朝的國都所在。陜西以其雄踞關隴高原而鳥瞰關東，關東有事可順渭、黃直流而下，以控扼中原、江南，因此有“秦中自古帝王都”，“陜西黃土埋皇上”之說。陜商亦稱秦商，因其特殊的政治經濟地位而成為中國古代十大商幫發展歷史最長的商幫。明清時期陜商再次崛起，他們經商的廣度和深度不斷擴展，這既有政治因素，也與陜西商人采取的“合伙股份制”經營模式有密切的關聯。

一、明清陜商“合伙股份制”的成因

（一）政治因素。明朝時期陜西地處邊陲重地，明政府不得不駐大量軍隊于此，人口的大量增加迫使明政府在陜西實行“食鹽開中”政策來鞏固邊防，抵御外來侵擾，陜商把握住中央政府在陜西實行特殊經濟政策的歷史機遇，以西北川貴蒙藏為主，輸茶于攏西，販鹽于江淮，運布于蘇湖，銷皮于江南，迅速在中國中西部的貿易和商業活動中崛起，并在明清時期商品市場中占有重要位置，成為活動主體。

（二）資金因素。明清陜西商人從事的食鹽、茶葉、棉布、水煙等大宗食品和貿易，每單生意的耗資都十分巨大。如《四川官運鹽案類編》中記載川鹽販運“必于各廠設號購鹽，又復沿江設號雇船撥運，前鹽未銷即須趕運后鹽，后鹽未到又須趕購后鹽，隨銷隨將可售銀兩寄廠，轆轤周轉以資接濟，在廠在途在岸各占一副資本，有三萬之金始能行一萬金之鹽”。如松江文獻記載：“前期標布盛行，富商巨賈，操重貲而來市者，白銀動以數萬計，多或數十萬兩”。同時由于陜商涉遠行商，跨越西北到西南，周轉時間和資本占用時間長。如茶商“康熙四十四年之引，于四十五年秋冬，方能運茶到邊地”，淮鹽販運“株守累月，盤纏罄盡”，“四五年不能周轉還鄉”。期間從事貿易的陜西商人多為中小商人，單個個體的資金量十分有限，不得不設法動員家庭、姻親、故友乃至鄉鄰的多方資金，這便是明清陜西商人以“合伙”經營為主的原因所在。

（三）人力資源因素。明清時期中國人口的急劇增加，民生日用品需求量大，再加上中國地域遼闊，各地的產品各不相同，這就形成了南北商品大規模對流態勢。經營這種民生日用品，面廣量大，又得實行購、運、銷一條龍經營，單靠過去的家庭式經營已難以適應企業規模發展的需求，商號不得不實行對外雇傭相應的人力。為適應這種商業的巨大變革，解決資金以及人力等諸多困難，特別是如何解決人力資源能長期穩定地與商號共同發展的難題，陜西商人借鑒之前的合伙制，結合自身實際及地域特點大膽創新，走出一條獨特的具有陜商特色的“合伙股份制”企業經營模式。

二、陜商“合伙股份制”資本運作方式

合伙股份制的資本運作方式首先要解決的是合伙方各自的利益問題。這就需要一種產權明晰、相互制衡、相互信任的運作機制，以便從物質利益上調動投資者與經營者的參與積極性以及合伙人的投資經營收益。

明清時期陜商合伙股份制的資本運作方式是以“萬金賬”為主要模式，這在當時來說是一套比較完善的合伙股份制資本運作模式。即投資人按股份比例投入資金，并將每個投資人應享有的各種權利以契約的形式予以確認，當時稱之為“萬金賬”，“萬金”即“富至巨萬”的寓意。萬金賬是一份載明投資人的股份數、分紅方法及認債的權利和義務的契約，大多數是紙心布皮，裝幀精美，一般存放在字號的專柜中。分紅叫“破賬”，一般是兩年到三年一次按約定比例分割盈利，如果生意做賠了，那么所有股東等于白忙一場，并要如數退還之前領取的支出，出資人共同承擔盈虧風險。當時的股份合伙制是無限責任，投資人以自己投入字號的資本及全部家產為商號債務擔保。明代許多從事中西部貿易通商的陜西字號是合伙股份制的雛形，到清代進一步趨于完善。這種以萬金賬形式表現出來的合伙股份制資本運作模式，在當時歷史條件下是一個進步。

明清時期陜商的字號、企業大都采取了這種資本合伙制運作模式。如清代在龍駒寨專做棉布過載生意的著名商號“德盛新”，同治十一年由李瑞林、張凌宵、李克昌三人“合伙各出資本銀四百兩共一千二百兩，在龍駒寨開設德盛新過載行生理，領有牙帖，立有合同資本賬簿（即萬金賬）。原議瑞林掌管行事，凌宵、克昌幫同經理……從開行起至光緒六年三人同面算賬八次，共得紅利一萬一千數百兩……除支用外，各加本銀，瑞林加足三千兩，凌宵加足二千五百兩，議定每本一千兩準食銀分一分，彼此協允……自十二年起至二十五年止，中或二年一賬或三四年一賬，每獲利一萬數千兩或九千余兩不等，系三家到面結賬，按股分清”。

這種通過“萬金賬”實行的資金合伙制方式，將分散在許多人手中的細小資金集中到字號企業，擴大了陜西商人的資金來源，有力克服了陜商創業初期資本短缺問題，并以契約形式規定了投資人的權利與責任，大大提高了投資人的投資積極性。

三、明清陜商“合伙股份制”典型的經營管理模式

明清時期，陜西的貿易商足跡遍布中西部，且投資領域廣、商品種類繁多，多數商家一家經營數類品種，如渭南孝義趙家是“茶、布、木、當”四業兼營，涇陽的王、姚、劉、于四個家族亦是“鹽、茶、布、皮”聯營，這種跨行業多品種經營模式，單靠一家投資難以承擔。另一方面，當時的貿易活動往往需要跋涉千里、耗時長久、往返運貨，投資者不得不尋求合適的、專業的經營管理人才，來提高經營效率和效益，由此陜商創造性地產生了“東西制”委托經營管理模式。

所謂“東西制”，東是財東即投資者；西是指專業經營的掌柜。財東只負責商號的重大決策問題，而掌柜負責商號日常經營的具體事務。這種經營模式下，資本的所有權與經營權相互分離。由于明清時期的陜西商人主要從事大宗涉遠貿易，購銷分離、遠途跋涉、耗時長久、通訊不便，財東對掌柜的控制和監督往往鞭長莫及。為了克服這種財東責任無限經營有限與掌柜責任有限經營無限的矛盾，提高企業的經營效益，充分調動掌柜和其他伙計的積極性，許多陜商采取了“記名開股”的辦法，給對商號有貢獻的掌柜在企業占有一定的股份，享受與股東同樣的權利，叫“訂生意”，這些被記名開股的掌柜變成了商號的股東，對企業經營風險負有財產連帶責任，商號經營的好壞就與經營者有了直接的利益關系，他們被稱為“領東掌柜”或“帶肚子掌柜”。在這種體制下，掌柜的利益與出資者的利益牢牢地“捆綁”在一起，這就大大地提高了掌柜工作的積極性。商號的紅利在掌柜記名開股后即分為“銀”、“人”兩個部分，銀即東方，人即西方，并提前約定分成比例，一般是銀六人四，也有五五分成。人方的比例再按各個記名掌柜的責任大小和在商號中的地位分割為不同的比例。

這種人資合伙的管理模式，有詳細的管理制度，管理人員各負其責，二柜以上高層管理人員的利益與企業經營捆綁起來“積銀錢至數千兩存于號內者，升為掌柜”。而且將高層管理人員的績效與利益掛鉤，“掌柜積有勞積，許回坐號休養，照常分紅”，這就促使掌柜從一開始進入商號工作就能從企業長遠利益考慮來努力工作，才得保享晚年。有的商號還約定掌柜故后可退本亦可任其子弟繼承，免去了掌柜的后顧之憂。當然經營管理模式也存在缺點，由于記名開股為股東贈與的股份，一方面容易形成掌柜對財東的人身依附關系，另一方面掌柜為多分紅又常會夸大利潤，以資充盈，出現奸伙欺東的現象。

陜西商人在四川開的協興隆鹽號是“東西制”的一個典范。商號的經營業務由掌柜說了算，由于陜西掌柜掌管經營大權與東家利益休戚相關，故“物質待遇處處優厚，分紅上掌柜占大股子，其他丘二（企業職工）依工資多少分攤。薪水上掌柜月一百兩銀子”，“掌柜的一切應酬以及他雇傭的抬轎子大班，都由號上開支。掌柜應酬時穿戴的衣服、帽子也由號上提供”。而協興隆的陜西掌柜很注意從物質利益上調動伙計的工作積極性，除工資外尚有“獎紅制度”，每年從盈利中提取二至三成存總號作為紅利，三年累積一年分攤。因此協興隆生意興隆異常，鹽倉每年存鹽不下300萬斤，利潤成倍增長。像“協興隆”這樣的鹽店、鹽號在四川很多，基本上都是陜西人經營或者實行的是陜幫的經營模式。正是陜西商人為川鹽販運帶來了一整套符合川鹽運銷實際的開放性經營模式，才帶來了川鹽行銷川、黔、滇、楚各地二百余年的繁榮。

在這種經營管理模式下，所有權與經營管理權分離，財東并不直接參與企業經營，只對企業的大政方針、分紅比例、人才遴選等重大決策性的事件通過股東大會作出決定。這種宏觀上的監督把握與微觀上的自主經營充分結合，從根本上保證了商號的約束機制與發展動力，充分調動了各方的積極性，喚醒了企業內部的活力，是當代企業管理“兩權分離、獨立經營”原則的體現，對當時的商業和生產力發展產生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這種新型經營管理體制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中具有一定的先進性，但是也存在著其不可克服的局限性。這種經營體制雖然做到了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分離，有著更為明晰的產權，但卻沒有形成更為科學合理的內部權力均衡機制，相關激勵、約束機制的缺失和不完善阻礙了產權效率的發揮，以致影響到商號以后的進一步發展壯大，也是最終導致陜商在清末衰落的一個重要原因。

主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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