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中 李俊堯
《北方的河》是著名作家張承志的代表作之一,原載于《十月》1984年第一期,獲第三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這部帶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的小說一經發表,就以其沉郁的抒情風格、詩意的語言和青春熱情的理想主義氣質引起文壇強烈反響。本文嘗試分析文中的“自敘傳”抒情色彩。
一、《北方的河》中主人公“他”的自我心境的暴露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自敘傳”抒情小說產生起于“第一個十年”(1917-1927),作者多集中于創造社,受19世紀歐洲浪漫主義文學的影響,強調“本著內心的要求,從事文藝活動”,主張再現作家自己的生活和心境,減弱對外部事件的描寫,而側重于作家心境的大膽暴露。自敘傳抒情小說,作為文學史上的一股風氣和潮流,主要是從郁達夫的《沉淪》開始的。
細讀張承志的《北方的河》,不難發現,這部作品承襲著20世紀20年代自敘傳抒情小說作家的風格和特點。文本總共分為五章,主要敘述了“他”熱愛北方的山川河流,為了自己的理想去考人文地理學的研究生孜孜奮斗的故事以及和“她”的一段不算戀愛的戀愛悲劇。故事情節應該說很簡單,幾乎都是通過“他”的意識流動來構成,其間夾雜著對無定河、黃河、湟水、額爾齊斯河、永定河的人文風情地貌的濃重筆墨。除了對自然河川描寫的筆墨外,心理獨白,即作者對主人公自我心境的暴露可謂占了不少篇幅,試看這段:
“他的心跳了一下。你為什么把這些都告訴她?他的心緒突然壞了。他發現這姑娘和他的距離一下子近了,她身上的一股氣息使他心煩意亂。今天在這兒遇上這個女的可真是見鬼,他想,原來可以在黃河邊搞搞調查、背背講義的。本來可以讓這段時間和往事追想一點點地流過心間,那該使他覺得多寶貴啊。可是這女的弄得他忍不住要講話,而這么講完全像是吹牛。”
弗洛伊德反對把意識和心理等同起來的觀點,認為意識是人的心理活動中比較小而非主要的部分。按照此觀點,《北方的河》幾乎整篇都是在主人公的心理活動中展開的。宏觀而言,“意識流”是此文本中最為重要的技巧和組成,甚至于文章末尾都還在寫主人公的意識,只是寫的是他的夢,夢作為一種潛意識,結尾就帶有某種暗示和象征的意味。而意識作為心理的一部分,一般難免包含著對主人公自身內心的暴露以及獨白。心理的獨白,給《北方的河》注入了一種心靈的活力,它讓人物變得透明并具有很強的代入感,增添了敘事上的主觀性,對于“自敘傳”抒情小說而言,這一點正是其所呼吁的關鍵和要領。
二、《北方的河》中的主觀抒情
尼采認為,在藝術中,音樂是純粹的酒神藝術,悲劇和抒情詩求諸日神的形式,但在本質上也是酒神藝術;而酒神,象征著情緒的放縱。抒情正是這樣一種情緒的放縱。在《北方的河》中,這種情緒的放縱個人認為主要體現在主人公“他”的主觀抒情色彩的筆調之中。
“開凍吧,黑龍江!他喊道,你從去年十一月就封河靜止,你已經沉睡了半年時光,你在這北方神秘的冬季早已蓄足了力量,你該醒來啦……我高舉著自己年輕的詩篇來找你,請你為我開凍吧!”這種直抒胸臆在《北方的河》中屢見不鮮,又如“原來,你完全配不上這些北方的河。你就像你那些詩句一樣干癟和輕狂,你只會在順利的時候充滿自信,得意揚揚”。這些直抒胸臆的句子使得作品染上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雖然文中一直以第三人稱“他”為敘述視角,事實上,已經慢慢移入到內聚焦的敘述視角中。而在“自敘傳”抒情小說中,主觀抒情色彩一直是文本的基調,如郁達夫在《沉淪》里:
“祖國呀祖國!我的死是你害我的!
你快富起來!強起來罷!
你還有許多兒女在那里受苦呢!”
華茲華斯曾說:“詩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他這樣說,大概主張詩都應當抒情,其實詩也有敘事的,如《荷馬史詩》;反之,小說一般顯現為敘事,但同樣也可以抒情。在《北方的河》中,主人公“他”面對黃河“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氣勢,北方的河的開闊、堅韌、含蓄、厚實,結合自己一定要考上人文地理學的研究生的夢想,情緒的放縱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來。這種主觀抒情有主人公“他”對自己夢想的執著追求,也有對北方的河的品質的折服和向往,流露出生活的真。
三、《北方的河》中的主人公和作者自我的重疊
“自敘傳”抒情小說最為突出的一點,就是作品中的主人公往往就是作者自己,作品中雖然采用第三人稱,但是寫的幾乎都是自己的形象或化身。除了自己的之外,實在也沒有比此再真切的事情。
實際上,大部分作家的作品都或多或少帶有自己的烙印,往往從自身的生活經歷和體驗出發來進行創作。結合作家張承志本人的經歷,筆者有理由認為《北方的河》中帶有他自己一部分的影子,可以從三個方面展開說明。
第一,作品中主人公“他”在額爾齊斯河邊上生活過,插過六年的隊,而在現實生活中,作家張承志本人曾在內蒙古烏珠穆沁插隊當牧民,并長期從事新疆、中亞的歷史宗教考古研究。
第二,作品中反復提到“大學四年我一直選修歷史系的考古學講座。我有一門半外語,我還有語音學、方言調查和全部漢語專業的訓練”,而張承志本人1975年畢業于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精通英語、日語、西班牙語、阿拉伯語和俄語,并熟練掌握蒙、滿、哈薩克三種少數民族語言。
第三,作品中提到“紅衛兵”,且看“我懂了。他冷峻地迎著她的目光,‘你罵吧!我在那時候也是一個紅衛兵”,雖然人們不能斷章取義,不過在現實生活中,張承志曾在1966年6月3日晚上,與駱小海、卜大華、鄺桃生、王銘、張曉賓、宮小吉、陶正、高洪旭、宋柏林、袁東平等十七名學生聚在北京西郊圓明園遺址開會。會議決定成立紅衛兵組織,而紅衛兵這個名字即取自于張承志的筆名“紅衛士”。
德國心理學家和美學家里普斯,是移情論的代表人物,在談及移情作用時說:“我自己的活動當然也可以變成對于我是客觀的,那就是當它已不復是我的現實活動,而是在回憶中觀照它。但是這時它已不再是直接經驗到的,而只是在想象中追憶到的。這種想象到的自我,也能夠成為我欣賞的對象。”把自己的經驗作為一種客觀的參照,當成一種對象來欣賞,讓審美對象過渡到欣賞活動,從而達到主客體的同一,產生移情,能夠很好地解釋作家習慣以自己的生活經歷作為出發點和模仿的對象這一經常性的創作活動。
蘇格拉底認為,藝術和真理之間隔著三層,木匠制床,模仿床的理式,和真理隔著一層;畫家和詩人模仿個別的床,和真理便隔兩層;以理式起點作為一層,便和真理隔三層。因此,他控訴詩人的罪狀,認為他們只不過是自然的模仿者,而模仿和真實體隔得很遠。如果在文學創作中,作家以自身的生活為樣本和參照,人們姑且把其作為起點;然后,以模仿起點而創造出的文字便和真實之間只隔著一層,因此更接近真實。這樣的創作雖然有作家自身無法揮去的陰影和烙印,但在真實上至少是比較接近的,因此也無可非議。
四、結語
張承志的《北方的河》曾被王蒙譽為“大地和青春的禮贊”“青年奮擊者的壯美詩篇”,一直以來成為眾多學者研究的對象,從不同的視角進行研究挖掘。某種程度上而言,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就在于文本具有無限的可挖掘性和可闡釋性。本文從個人角度淺析了作品本身帶有的“自敘傳”色彩,旨在說明主人公和作者自我的重疊。
(云南民族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