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傳統審美歷來以“中和”二字為尚,這個難以言表的指導思想型范了中國數千年來各種門類的藝術創作,如音樂、書法、繪畫以及建筑等等。作為國樂重要代表樂器之一的琵琶自然也不例外,盡管琵琶本是域外來客,然而中國琵琶經典曲目表達與詮釋的卻完全是中國文化的精神與審美。本文試圖以琵琶演奏的技法為切入點,展示并分析琵琶演奏中“中和”之美的體現。
關鍵詞:傳統文化;琵琶演奏;中和之美
琵琶是中國傳統的樂器,又稱“枇杷”。位列彈撥樂器的首座,其名是根據右手的演奏技法而得來,通過“二玉相碰,發出悅耳碰擊聲”,琵是右手向前彈,琶是右手向后挑,一琵一琶在形式上是對立的,但是在演奏樂曲時又要達成統一的風格,這就需要以“中”為立足點,在左右、前后中互動、回饋,是最能體現傳統音樂的中和之美。
1 中和之美的含義
1.1 以美的享受為中和之本
中國傳統音樂根本的審美思想是“和”,雖然儒家提出的中庸之道對“和”的闡述最集中,但不可否認的是,即使在百家爭鳴的時期,人們對“和”的認識也是一致的。以和為美、以和為貴、天人合一、家和萬事興……“和”幾乎成為指導人們一切行為的準則,音樂中的“和”自然而然就居于重要的地位?!渡袝份d帝舜言:“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币簿褪钦f,詩、歌、聲、律必須和諧,唯有如此才能達到神人相和的境界。
現代以來,文教精神發生了根本的改變。隨著多元化趨勢的往而不返,人們更熱衷追求新奇前衛的音樂,從而導致耳朵對單純的聲音失去了敏銳的捕捉力,這是對“中”的一種無形放棄。傳統的宇宙生長論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左中右構成的三,若是失去了中,就失去了碰撞和互動的機會,以中平衡兩極的“中和思想”自然無所歸依。所以中和不等于中庸,追求個性絕不意味著放棄中和。
以琵琶演奏中最具代表性的輪指技法為例,五根手指好比五顆相同的珍珠,輪指是將這五顆珍珠串成一條項鏈的過程,每一顆珍珠越是飽滿圓潤,串聯起來的珍珠愈加珍貴,曲線也愈加平滑。推移到旋律中自然是優美和流暢的。這種一和多帶給我們的心理上的舒適感,讓我們愈發追求發音流動、線性的美感,進而發現中和的恒久美。而對于練習琵琶的人來說,美好的聲音也會中和枯燥而艱難的訓練,讓演奏者和欣賞者都能沉浸在音樂創造的美好中。例如,琵琶曲《春雨》在第二段運用了輪指處理,淅淅瀝瀝的春雨連成的“珍珠一片”,將技巧和音色不斷碰撞,讓音樂鋪上了一層柔美而抒情的色彩,展現了“中”的穩定之美。
1.2 以美的衍生為中和之責
琵琶在中國千數百年來的發展歷史實際上是一個取舍吐納的過程。從最早演奏抒情的樂曲,到后來產生悲壯的《十面埋伏》,再到《春雨》《天鵝》等現代曲目的誕生,琵琶曲隨著中華文明體制的變化,已經不可能全靠“吃老底兒”而繼續大放異彩了。若想讓琵琶符合現代人的審美情感,恐怕還是要在“中和”二字上運思。
在國人的意識形態中,無論時代開放和多元到何種程度,仍然是親近中庸、排斥個性的。所以,琵琶應該秉承“無特色”的音色基礎,為外在因素附著在琵琶的演奏上提供盡可能大的空間。這正應和了“無中生有”與“有中生無”的哲學思想。舉一個琵琶演奏中最基礎的技巧——彈跳。它是由大指的挑和食指的彈組成的,挑為陰,彈為陽,陰對柔,彈對剛,陰陽調和、剛柔并濟,就是中和。這一點我們在細細地觀察彈奏時兩指的擺放時也會有所感悟。彈弦的位置總是以1/2為一個界點,無論是復手與品之間的距離,還是指尖至琵琶面板的距離,1/2正好是兩體的中點,不偏不倚,以這個節點為軸,讓所有的手指循環擺動,彈奏就成了借勢,琵琶緊張逼仄的感覺淡化,音色更加自然。甚至只要中點不動,音色就可以循環往復,形成一個相對統一的狀態??梢姟爸泻汀贝笾梁曛?,小至精微,都是為演奏遵循的核心。
2 中和之美的表現
2.1 弦與指和,宜實忌虛
琵琶的演奏主要是通過點對點的彈撥完成的。它的音域寬廣、音色多變,既可以表現歡暢活潑的明快之曲,也可以表達婉轉抒情的細膩之感,既可以雄壯昂揚引發共鳴,也可以鏗鏘有力激發斗志,而這一切都離不開十指與琴弦的配合,越是熟練地駕馭琴弦,越是可以做出多樣的音樂表情,這就是“弦與指和”。
中國的傳統樂器大部分都是取法自然又師法自然,所以極為遵循材質自然的屬性。琵琶取材木料,弦最初為絲制。這些觸感柔和的材質決定了手指在其中的調和作用。“按指近弦”是一種基本的演奏技法,它是指在演奏的時候,左手保持基本的手形不變,手指在離弦比較近的位置瞬間按下,既不能用力過大,使聲音“死”掉,也不要不敢用力,讓聲音“浮游無依”,取適中之力發于手指,力量會瞬間爆發出來,使琴弦借勢發出飽滿而富有彈性的音色,不會出現虛而不實的情況,也不會出現實過有余的情況,這就是傳統樂器常常所說的“強而不僵、弱而不虛、實而不死”。
有些時候,演奏者為了控制手指的力量,會著意增加手指和琴弦的距離,這樣雖然不會讓聲音過于“瓷實”,但是手指的爆發力會被減弱,音色即走向“虛弱”,下一個音符的時長也變得不容易把握,有時甚至會導致整首曲子在速度和力度上都失去控制。這種微妙之勢也是應了《禮記》所述的“差若毫厘,謬以千里”,可見“中”亦有恰到好處之意了。當然,若是只靠左手演奏,也是有違“中”的含義,所以,右手的彈奏必不可少,從姿勢到力度,兩手都是主動與對方配合的,“左手按弦,右手彈弦”,才能讓點與點對應上,達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的境地,此謂淺淺莫要深深。弦指作為基本要素組成的整體風格才會呼之欲出、引人入勝。
2.2 指與音和,恰如膠漆
演奏是二度創作行為,演奏者首先應該遵循旋律的線條走向,在理解音樂的內涵與情感的基礎上,加入自己的演奏風格。琵琶雖然是點撥類樂器,但是旋律是連續的,演奏者對樂曲的理解也是整體的,所以對于音符的處理是要基于整個樂曲的形態。每一個音符從落指到抬指都要“照顧”到下一個音符,讓音符與音符環環相扣,如群山連綿,又如江水不息,圓潤如珠,中和了琵琶的“錚錚”之氣。我們最為熟知的《十面埋伏》雖是一首武曲,也并沒有對音符做鏗鏘處理,而是注重情連音符音不斷,使鋒芒雖藏,但是不減凌厲,中庸和正,意態鮮明。
在這里,需要特別提到的一個衡量演奏技巧的標準是按音的“部位準確”。它是指左手在按弦的時候要做到快、準、穩。所謂“快”,如上文所說,選擇正確的位置,借勢發力,讓音長恰如其分。所謂“準”,就是對按弦的位置“一擊即中”。琵琶在演奏的時候應該按在品的稍上位置,這是因為手指、琴弦和品三者呈現的是一個低洼的狀態,手指按下的地方是最低的,導致品與弦不能緊密接觸,聲音就會出現雜質,虛浮不扎實。如果手指直接按在品上,手指、品、琴弦之間沒有一點空隙,琴弦共鳴的空間完全被擠壓,聲音會變得沉悶。所以,要想讓琴音圓潤飽滿、堅實亮麗,必須把手指按壓在品的上方。所謂“穩”,則是在快和準之間介入的一種演奏技巧,讓樂曲不過于偏頗某一個方向,一味追求快、放棄準,或是一味追求準而不敢加快,這些都是不對的。所以,穩更像是中和“快”和“準”的一種介質,讓演奏趨于中和?,F在我們再把連綿不絕和部位準確連起來看就會發現,傳統音樂的中和之氣,不只是保守地走中間路線,而是所有因素互相掣肘,此消彼長,這才是指音相和的目的所在。
2.3 音與意和,宛轉成韻
琵琶的音樂表現力有一半需要依賴彈奏技巧,所以要想演奏好一首樂曲,如何運用技巧是一個重要的工作。我們在上文已經說過,尊重樂曲本身的旋律線條是第一要素,以樂曲為載體去理解音樂創作的背景、蘊含的哲理、旋律的線條走向、樂句和樂段的劃分等等,都是非常有必要的。當演奏者完成了對樂曲的理解后,就需要運用自己的理解能力,這是音樂演奏中的第二個載體,需要負責地表現音樂的力度、速度等,揉捻、吟詠、裝飾音、變化音等都是技巧的一種,在指樂之間達成婉轉和諧的情狀。裝飾音等可潤色、充實豐富。
《溪山琴況》指出音樂演奏的最高境界是達到樂曲的意境。而這種意境需要通過演奏者嫻熟的技巧來實現,技巧包括了手和腦,腦指揮手以動之。也就是說,心里想著彈出怎樣的音樂,手就會努力練習這種音樂蘊含的技巧。所謂“音從意轉,意先乎音,音隨乎意,將眾妙歸焉”。弦、指、音三者相合從演奏進入意境,對于樂曲包含的內涵與意境的理解非常重要。左手按弦的時候,要遵循“指與音和”的原則,合理地揉弦、裝飾,對樂曲進行潤色。右手彈弦的時候,要按照“弦與音和”中提及的正確的演奏方法,演奏出純凈而優美的音色。在這里,我們以一個多樂器合作的曲目為例——《夕陽簫鼓》。這是一首旋律雅致優美、意境深謐悠遠的抒情寫意樂曲,雖然運用了簫、鼓等多種樂器,但琵琶作為主樂器,起到了定調、定藝的作用。在演奏中,左手多用推、拉、揉、吟等演奏技法,娓娓道來,深情款款,描繪出一幅清麗的山水畫卷。在簫聲和鼓聲的配合下,其后又運用了擴展、緊縮、移易音區和“換頭合尾”等變奏手法,并適時點綴以水波聲、槳櫓聲等造型樂匯,表達了意境幽遠的情趣。其利用技法達至意境的表現,可以說是琵琶曲中的典范。它既沒有過分強調技巧,也沒有刻意勾勒意境,而是通過兩者的配合展現出夕陽西下,簫鼓應和的柔媚之感,音色中完全不見琵琶的銳氣,是技巧和意境中和而生的結果。
2.4 意與人和,曲得其衷
國人所講的“中和”總是和哲學緊密相連。音樂既要達到境意,在哲學上也就會有諸多注解。孟子認為音樂是“任言不如任聲之入人深也”;荀子認為“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無樂,樂則必發于聲音,形于動靜”;老子認為“大音希聲”“音聲相和”;莊子將音樂分為“天籟”“地籟”和“人籟”……這些注解都沒有單純地把音樂看成是一種介質或工具,而是給了它多層、多向的內涵,為我們今天理解琵琶的中和之美確定了一個高度。
如果再將范圍擴大,無論是古今還是中外,對于樂曲的演奏從來都是一件莊嚴的事情。凈手焚香、心除雜念、平心靜氣,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演奏準備,是為了讓演奏者全身心投入樂曲的演奏中,和音樂的內容一致相通。以東方哲學的視角來看,這是一個從繁至簡、萬物歸元的過程。演奏者和樂曲分立兩旁,琵琶是訴說的載體,走循的是中間的路線,反映的是演奏者的內心和樂曲的內涵。在這里,琵琶被物化,中和成為可以觸摸的東西,將百家之審美融成一爐,彈奏琵琶不再是技術的表達,而是音樂—人—天地合為一體的“和”。
我們以人所熟知的《十面埋伏》為例,這首傳世的經典琵琶樂曲描寫的是垓下決戰的情境,全曲13個段落,詳細地講述了戰爭從開始列營到兩軍大戰再到項羽烏江自刎,最終劉邦凱旋的故事,層次清晰,藝術風格在統一的攝領下變換出多種形貌,和傳統琵琶曲大多抒情優美、節奏輕柔舒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古箏固有的“錚錚”音色來說,《十面埋伏》顯然更為適合,第一部分描述漢軍大戰前的準備,運用鏗鏘有力的節奏表達了漢軍的威武雄壯。第二部分用快如雨點的節奏描繪楚漢兩軍殊死決戰的情境。第三部分使用吹打、輪指、彈跳等技巧對楚王戰敗和自刎的場景著重進行刻畫:“雞鳴山小戰”旋律的動向是先遞升后遞降,跌宕起伏,多變的節拍和連續無間歇的節奏型。“九里山大戰”是整個樂曲的高潮,琵琶以快速的“夾掃”表現雄兵百萬席卷之勢,“項王敗陣”用慢起漸快的同音進行旋律和馬蹄聲的節奏音型來表現項羽奮力突圍,“烏江自刎”樂曲凄切悲壯。最后,四弦猛“劃”后斷然急煞、聲如裂帛、音樂戛然而止……我們可以看到古曲著重通過“講故事”烘托出一個深刻的意境,這個意境由單個樂器獨奏的形式表現波瀾壯闊的史詩場面,再次闡述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傳統認知,重在述人,實為意和,這大概是在眾多琵琶曲中《十面埋伏》能夠始終位列前十的最大原因。
3 結語
關于琵琶的中和之美,討論到這里,我們會發現,所謂的中和一直有“人”的參與。這個參與的過程被視為是哲學、美學的起點,隨著歷史的演變,漸漸成為音樂藝術需要遵從的核心。中之不偏,和則之美,中和由人而生,由人而變,由人而豐富,由人而走向深入,琵琶只是表現中和之美的載體之一,弦指之和、指音之和、音意之和作為其中的要素,實現的是音樂—人—天地逐漸擴至而外的大和,這或許才是我們需要明曉的傳統音樂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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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車欣霖(1982—),女,湖北漢陽人,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琵琶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