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互聯網眾籌模式面臨的法律風險

梁文君

摘 要 隨著互聯網金融時代的到來及迅速發展，傳統的融資渠道得到了深刻的變革和沖擊。互聯網眾籌則是互聯網金融的一個重要模式。在我國金融嚴格管制和小微企業融資難的背景之下，網絡眾籌逐漸成了越來越多的小微企業獲取資金和獲得發展的新渠道。然而，各類模式的眾籌在我國目前仍舊面臨著諸多政策和法律風險問題，這使得眾籌模式在中國的發展遭到了限制。如何正確地看待各類眾籌模式可能存在的法律隱患以及如何在法律和政策層面對眾籌進行合理的規制，成為當今亟需解決的問題。

關鍵詞 互聯網 眾籌 法律風險

中圖分類號：D922.29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7.153

隨著互聯網金融時代的到來及快速迅猛發展，傳統的融資渠道遭受了深刻的變革和沖擊。互聯網眾籌則是互聯網金融發展背景下一個重要的金融模式。在我國金融嚴格管制和小微企業融資難的背景之下，網絡眾籌逐漸成了越來越多的小微企業獲取資金和獲得發展的新渠道。然而，各類模式的眾籌在我國目前仍舊面臨著諸多政策和法律風險問題，這使得眾籌模式在中國的發展遭到了限制。 如何正確地看待各類眾籌模式可能存在的法律隱患以及如何在法律和政策層面對眾籌進行合理的規制，成為當今亟需解決的問題。

一、眾籌的內涵

（一）眾籌的涵義

眾籌融資模式，顧名思義，就是通過虛擬的網絡融資中介平臺（眾籌網站）將自己開發的項目或者產品展示出來， 吸引對此感興趣的投資者，投資者在眾籌網站根據自己的專業知識、興趣愛好和經濟實力等因素尋找適合自己或自己感興趣的項目進行投資，從而使得亟需資金的籌資者能以較為低廉的成本獲得投資的一種形式。眾籌模式最開始多出現于文藝作品的制作， 如一些小成本電影的制作、獨立音樂專輯的發行等等，如2015年我國的優秀國產動畫電影《大圣歸來》就是通過網絡眾籌獲得了投資最終得以順利拍攝，這個項目發起于2014年11月，有89名眾籌投資人參與，共籌集了780萬人民幣，最終連本帶息共收入約3000萬元，每位投資人可獲利約25萬人民幣，這使得《大圣歸來》成為我國目前為止最成功的文化眾籌產品。另一個成功的案例則是86版電視劇的《西游記》的主題曲作者許鏡清，他于2016年12月在 人民大會堂舉行的《西游記》主體音樂會也是通過網絡眾籌獲得的資金才得以成功舉辦。

（二）眾籌的來源

關于眾籌的來源眾說紛紜，相傳最早開創眾籌模式的是佛祖釋迦摩尼，他憑借信仰的力量感召諸多的信徒， 修建了一座座氣勢恢宏的廟宇，并最終使得佛法在世界各地發揚光大，成為東方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歷史上，佛教興修寺院也是如此，大大小小寺廟的興建和修繕資金均來自于當地群眾， 而作為回報，寺廟也會在當地出現天災人禍的時候對百姓加以庇護。 這是一種最原始的眾籌模式。而眾籌的第一次成功運行，則發生在1713年，著名英國作家亞歷山大·蒲柏計劃把1593行古希臘詩歌翻譯為英文， 而完成這項浩大工程所需要的資金則來自于575名資助者的贊助。在翻譯計劃啟動之初，蒲柏對資助者承諾將在翻譯完成后向每一位資助者贈送一套英文版詩集，并將他們的名字列在詩集上。這一創造性的承諾為蒲柏帶來了大約4000幾尼的啟動資金，使他的翻譯工作得以順利開展和進行。五年后，詩集翻譯完成，這便是享譽世界的《伊利亞特》，該譯本被現代英語詞典的編纂者塞繆爾·約翰遜稱為 “世界上前所未有的高貴詩歌譯作”，蒲柏也因此得以榮譽和經濟的雙豐收，并稱為英國桂冠詩人。這是眾籌在文藝創作屆的初露端倪。

1885年，一個迄今為止最具有影響力的眾籌項目誕生了。法國政府決定贈送一座象征自由的羅馬神像以慶祝美利堅合眾國的百年誕辰，并計劃將其放置于紐約港口。然而當時的資金卻無法支持為女神像修建一個底座。時任《紐約世界報》經理的約瑟夫·普利策想出了對策，他發起了一個為自由女神像籌集資金修建底座的眾籌項目， 承諾了對出資者的獎勵： 出資一美元，可以獲得一個六英寸的自由女神雕像; 出資五美元，可以獲得一個十二英寸的自由女神像，這些小雕像都是由自由女神像的下腳料加工而成的。短短一個月，便獲得了來自全世界的十二萬人的支持，共籌集了十萬美元，自由女神像由此可以順利地屹立于美國紐約的港口，成為當地甚至整個美國的代表性建筑物。而約瑟夫·普利策和他的《紐約世界報》也因這次眾籌項目而收獲了享譽世界的知名度和民眾的大力支持。

綜上可知，眾籌在西方有著較為悠久的歷史，同時也可以看出，傳統的眾籌模式多集中于文學藝術等創作型領域，項目的發起人通常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較強的信息傳播途徑，而對項目的投資通常具有商業和社會貢獻雙重性質，既帶有預付費的性質，又具有贊助性質。

而現在炙手可熱的“眾籌”，指的是網絡眾籌，和傳統的眾籌模式又有著一些區別。現代的眾籌起源于美國，2003年，ArtistSha re的成立就此奏響了現代眾籌行業的序章。ArtistShare的創始人布萊恩·卡梅利奧則被稱為“眾籌金融的先驅者”。這個平臺的出現，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數字音樂對于傳統音樂行業所帶來的沖擊，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實體音樂，同時成功開啟了互聯網眾籌時代的大門。2009年美國網站Kickstarter成立，這是真正意義上的互聯網金融眾籌平臺。它是一個有著中立和中介性質的網站，只要達到了該平臺對于融資項目的各種要求，任何人都可以在網站上發布項目信息和融資需求。投資者在平臺設定的時間內投入的資金達到了發起人所設定的資金下限，眾籌融資即完成。而在項目完結之后，融資人往往會以實物的方式向資金提供方給予回饋。這種運營模式現在已成為眾籌的基本模式。在我國，首個真正意義上的眾籌平臺是2011在北京上線的網站——“點名時間”。

（三）眾籌的特征

眾籌的模式在我國尚且屬于新興事物，一個眾籌項目若想得以成功完成需要涉及到一系列的參與者、機構及線上平臺，具體說來，眾籌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參與投資的人群分布廣泛，且每個人投入的本金較小。與傳統融資模式不同的是，眾籌融資人多為個人、初創或小微企業， 因此單筆融資金額比較小，大多在數百到數萬元之間，這使得更多的人也能參與到融資活動中去， 為普通民眾帶來了投資新模式。

第二，投資人擁有比較充分的自助選擇的權利。眾籌平臺網站按照不同的類別將需要融資的項目進行劃分，投資者可以根據自己的專業知識、興趣愛好及個人經濟實力進行斟酌選擇，擴大了投資渠道。

第三，眾籌平臺的存在使得投資人可以獲取到更為豐富、準確的信息。在眾籌平臺上，有專業人士對各個融資項目的創新性、可行性和風險等因素進行分析和點評;眾籌平臺也會對融資方的資質和專業性進行審查并將結果公示，從而降低了融資風險，提高了融資成功的可能性。

第四，有效的評價反饋機制可以增進投資方和融資方之間的信任，為之后的投資者留下寶貴的信息以供參考。

第五，眾籌的融資模式可以為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提供較為良好的氛圍。由于單個投資人所投入的資金少而參與面廣，使得投資人對于投資失敗具有相對高的容忍度，從而可以緩解融資方對于資金壓力的顧忌，為創新提供了良好的環境。

二、眾籌的分類及在我國的發展現狀

自2011年第一家眾籌平臺在北京上線之后，接下來的幾年間，眾籌作為一個具有強大生命力的新鮮事物在我國得以迅速發展。這是我國金融市場由效率較為低下的階段向高效活躍過度的必然結果，是金融模式創新所經歷的必然階段。目前我國較為成熟的眾籌網站共有十余家，其功能和特色各有不同，按照回報方式大致可以分為四類：

（一）實物回報類眾籌

具有代表性的平臺分別是追夢往、點名時間、淘夢網、眾籌網等等。這類網站與美國的Kickstarter的性質相似，都是在眾籌項目完成之后融資人以實物的形式回報給投資人。實物回報類眾籌的項目主要分布于人文類活動、音樂影視作品、出版和科技領域，如淘夢網主要從事電影項目的融資，目前已成為全國最大的微電影眾籌平臺。

（二）股權眾籌

股權眾籌以投資人占有所投資公司股權或股份作為回報。代表平臺是天使匯和大家投。天使匯采取會員制度，投資人的數量受到嚴格限制，投資人需要經過認證方可進行投資，沒有證券投資經驗的個人投資者禁止參與股權眾籌，而眾籌項目也不得向投資人承諾固定回報;而大家投則號召提倡人人都可以做投資人，創業項目在網站上發布，吸引到一定數量的投資人并達到融資額度后，投資人根據各自的出資比例成立有限合伙企業并以該有限合伙企業法人的身份入股公司，進而持有該項目的股份。而在眾籌融資成功之后，作為中介平臺的大家投會從中抽取一定比例的顧問費用。

（三）債權眾籌

債權眾籌指的是投資者對發布在眾籌平臺上的某個項目進行投資，獲得該項目和公司一定比例的債權，在融資成功之后收回本金并獲得一定數額的利息收入。我們不難發現，所謂的“債權眾籌”其實只是“ P2 P”借貸的另一個稱呼而已——即數個投資人對在借貸網站上發起的某個項目進行定點投資，依照個人的投資比例獲得相應債權，并在未來收回本金及相應的利息收益。相對于眾籌而言，P2P借貸平臺的話題的廣度和深度均比較大，因此一般大眾在談論眾籌時并未把其包括其中。目前在我國，比較知名的債權眾籌平臺有人人貸和積木盒子。

（四）捐贈眾籌

捐贈眾籌也是一種眾籌模式，但與其他以盈利為目的的眾籌不同的是，捐贈眾籌主要用于公益事業和組織，是一種不計回報的眾籌，在這種模式下，參與者的出資更多地在于收獲精神層面的榮譽感或社會歸屬感，一般不在乎自己的出資能否帶來回報，出資行為帶有明顯的捐贈和慈善的性質。這類性質的NGO捐款平臺如紅十字就可以算作捐贈眾籌的最初表現形式：需要獲得救助的人由本人或相關人士發起或提出神情，在經過NGO一系列的調查、證實之后，在網上面向公眾發起募捐項目。目前國內的捐贈眾籌平大多集中于疾病眾籌，具有信息傳播快、范圍廣的優勢，能夠幫助發起人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取大量的關注，從而幫助了許多困難家庭。

三、眾籌面臨的法律風險

互聯網眾籌作為一個具有著較強靈活性的新鮮事物，在當今中國國內中小微企業普遍面臨著融資難問題的今天，展現出了蓬勃的生命力，得以迅速地發展，這使得互聯網眾籌模式有望成為破解小微企業融資難題的一個重要路徑。縱觀世界，這類繞過傳統金融機構的互聯網金融在世界范圍內掀起了新一輪的創業創新浪潮。然而在現階段的中國，眾籌模式在法律界尚處于灰色地帶，而由于法律法規部分的空白使得對其監管處于真空地帶，從而使得互聯網眾籌面臨著一定程度上的法律風險。

（一）實物回報類眾籌面臨的法律風險

實物類眾籌所面臨的法律風險主要在于涉嫌非法集資，具體說來就是即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變相吸收公眾存款。在中國，眾籌平臺為了規避法律風險與進一步吸引投資，大都對自身平臺的性質進行了相關說明，如淘夢網聲明其眾籌行為不屬于非法集資，原因是平臺要求項目發起人不以股權、債權或資金的形式對出資人進行回報，所有的回報均為實物或信息內容，平臺和項目發起人也不會對出資人承諾任何資金形式的收益;點名時間也主張平臺所運營的眾籌活動沒不具有非法集資的性質，理由也是出資人在項目成功后并不能獲得股權或資金的回報，出資人只是在購買項目的成品，是一種預先形式的團購;追夢網也主張實物眾籌中出資者對于項目的資金投入屬于購買而非投資行為。然而事實上，上述說法某種程度上只是一種為了洗脫非法集資嫌疑的文字游戲。眾籌（crowdfunding）在英語中的意思本就為集體出資，而非集體購買。眾籌平臺的鼻祖Kickstarter在其官網上對于網友出資行為的解釋是fund，即“為……提供資金”，而非“購買”。中國的實物回報類眾籌與美國的實物回報類眾籌無論在性質還是運營模式上均無差異，所以強行將其解釋為“團購”顯然是不合理的，且在各個實物眾籌平臺提供的項目信息中，均對出資人承諾了回報，且回報與出資額度成正比，回報的形式無論是實物還是股權或債權或資金都不影響其實際為“分紅”的性質。

結合我國刑法和最高人民法院相關的司法解釋中對于“非法集資”的相關說明可知，違反我國金融管理法律的相關規定，面向社會公眾募集資金吸收存款的行為，一旦同時滿足以下幾個構成要件與條件，便會被我國刑法認定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變相吸收公眾存款”：（一）未經有關部門依法批準或者借用合法經營的形式吸收資金;（二）通過媒體、推介會、手機短信等途徑向社會公開宣傳;（三）承諾在一定期限內以貨幣、實物、股權等方式還本付息或者給付回報;（四）向社會公眾即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結合各眾籌平臺的運營模式和我國刑法相關規定可發現，現存的實物回報類眾籌平臺基本上已經具備了上述四點，行為已經涉嫌變相吸收公眾存款。

（二）股權眾籌面臨的法律風險

另一類重要的眾籌模式股權眾籌同樣蘊含著潛在的法律風險。與實物回報類眾籌有所不同的是，股權眾籌行為可能涉及的罪名有“擅自發行股票、公司、企業債券罪”、“集資詐騙罪”以及“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罪” 。在2012年和2013年，美微傳媒曾經兩次在淘寶的“網絡私募”上向社會的不特定群體公開出售股票， 隨后證監會北京監督局約談了其公司創始人并以“涉嫌擅自發行股票”對其進行了通報。這便是中國第一例以失敗而告終的股權眾籌案。2006年，由國務院印發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嚴厲打擊非法發行股票和非法經營證券業務有關問題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對于非公開發行股票的行為作出了限制，其中包括： 嚴禁變相公開發行股票。向特定的對象發行股票之后股東累計不超過200人的，視為非公開發行。非公開發行的股票及其股權轉讓的，不得采用廣告、公告、廣播、電話、信函、說明會、網絡、等公開的方式或變相的公開方式向社會不特定的人群發行。 目前的股權眾籌平臺通常對參與人數進行了限制，而天使投資人則是均是事先注冊并經過較為縝密篩選的，屬于特定對象，之后發行股票的股東人數大多少于200人，由此回避了非公開發行。而美微傳媒股票眾籌的規模達到了上千人，因此涉嫌擅自發行股票。 此外，在涉及到對于“公開”的認定方面，只要相關網絡平臺以互聯網的方式將需要進行融資的項目的信息公之于眾以此來吸引社會不特定人士參加相關投資活動，即涉嫌以公開方式向社會公眾轉讓股票，這就屬于《通知》所嚴禁的事項，我國的《證券法》第10條第三款對此做出了明文規定，不得采取廣告、公開勸說誘導或其他相當于變相公開的方式來推廣非公開發行的證券。

（三）眾籌的其他法律風險

除了上述的實物回報類眾籌和股份眾籌所可能涉及到的法律風險外，網絡眾籌模式還存在很多其他的風險，既涉及到眾籌項目發起人、參與人，也涉及到其所在的眾籌發起平臺。

眾籌項目在平臺運行的時候，投資人所投入的資金通常會先進入眾籌品臺所設立的第三方賬戶， 但此類賬戶大多受到眾籌運營平臺的掌控，且賬戶內的資金并沒有受到相關監管部門的監管。但這些眾籌平臺大多本身并沒有未獲得公開吸收公眾存款的資格，因此便涉嫌私自設置資金池。且在目前并沒有有效的資金監控監管機制的情況下，一旦平臺的運營出現問題，該平臺本身就會涉嫌觸犯集資詐騙罪。且雖然涉及實物以回報類的眾籌主張其眾籌的性質為預先的“團購行為”而非投資， 但實際上它與通常意義上的團購依舊有很大的區別。團購的指向物大都已經成品，而此類眾籌的指向物在項目發布時通常是未成形的產品， 其最終成品能否按照預期保質保量地交付給投資者，也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此外，實物回報類眾籌項目在招募出資者階段需要將其項目放到眾籌平臺上公開展示，從募集資金到產品成型這段期間項目的知識產權很可能受到來自他人的侵犯，而眾籌發起人所發起的項目本身也可能存在侵犯他人相關知識產權的風險。 眾籌平臺對于項目雖然進行了一系列的項目審核，但由于專業知識的欠缺與其他客觀因素的制約，有時無法發現這方面的漏洞。

而在捐贈眾籌中，審核存在的問題暴露得更為嚴重。捐贈類眾籌往往帶有慈善性質，大部分都是為重大疾病的患者捐贈治療款項，疾病眾籌平臺具有信息傳播快、范圍廣的優勢， 使發起人能夠在短時間內籌集到治療款，從而幫助了很多困難家庭。然而這類眾籌的發起門檻一般都比較低，通常只需發起人的身份證明和病情診斷書就可以發起眾籌， 而平臺并沒有合理有效的信息篩選、監管機制，它僅僅作為一個中介而非監管角色，這樣低廉的造價成本使得很多詐捐的情況出現， 社會大眾的愛心被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