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賈樟柯電影《爆裂無聲》的敘事特點和敘事倫理

賈樟柯電影作品《爆裂無聲》在敘事方面有自己的特點，采用兩套明線、暗線搭配的敘事線索，敘事語言冷靜、簡略，對比敘事給人強烈的震撼，敘事意象——水與羊引起人們的理性思考，倒敘結尾出人意料，由此反映出的敘事倫理——人性之善惡。從以上角度出發，本文論述了賈樟柯的電影作品《爆裂無聲》的敘事特點。

一、兩套明線、暗線搭配的敘事線索

常見的敘事線索一般就是明線、暗線交叉進行，復雜一些的是三條線索交叉成網狀敘述。可是，賈樟柯的《爆裂無聲》的敘述線索是兩套明線、暗線交叉進行。

（一）第一套明暗線索

明線索：孩子失蹤，尋找找孩子；暗線索：孩子下落逐漸顯露。

電影一開始就是保民的孩子磊子失蹤了，接下來就是保民一步一步地找孩子，這個線索很明顯，很清晰。在這個明線后面的暗線同時一步一步地揭示孩子的下落，這個任務是由丁海的兒子完成的。電影中，丁海的兒子不引人注目，但是幾次出現，他最后明確揭示真相，實質他是第一套暗線不可缺少的主角。第一次丁海的兒子出場是看到保民張貼尋子啟事時，給保民一個奧特曼的面具，在小孩子眼里奧特曼是英雄，他希望保民帶上奧特曼的面具去救磊子，也就預示磊子遭難了；第二次是徐律師在丁海家給手機充電時，小孩子做了一個射箭的動作，徐律師看到后，惶惶而逃，也就是說小孩子知道徐律師是磊子遇難的知情者或當事人；第三次是最后小孩子在墻上畫畫，完整地揭示了磊子的失蹤和最終下場——死亡。

（二）第二套明暗線索

明線索：昌萬年、徐律師隱瞞犯罪；暗線索：檢察機關對昌萬年、徐律師犯罪事實的調查取證、抓捕、審判。

昌萬年、徐律師為了各自的利益，掩蓋違法犯罪事實，串通證人作偽證，昌萬年打擊舉報人，綁架徐律師的女兒等，這是明線。暗線同時也靜悄悄地進行——檢察機關的調查取證、抓捕歸案、審判，四個鏡頭實質上一氣呵成，氣氛卻越來越緊張。

這兩套明暗線索交叉進行，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具有審美效果。兩套線索的交叉點是孩子——徐律師的女兒失蹤，保民錯把徐律師遭綁架的女兒當成自己的兒子。于是，這個誤會就把兩套線索混合在一起，使影片渾然一體，結構不蔓不枝。

二、冷靜、簡略的敘事語言

在我國傳統敘事文學樣式中，尤其是小說、戲劇，語言占據相當大的比重?，F代電影作品也一樣，語言表情達意的成分也是很大的?？墒?，賈樟柯的電影作品具有自己的特點，不以語言取勝，如《三峽好人》《天注定》，再如本文分析的《爆裂無聲》。這里套用一句俗話“王婆賣瓜，自賣自夸”來說明賈樟柯作品的這個特點：賈樟柯的電影好像是啞人賣瓜，他的電影只提供瓜給你，至于瓜的成色、生熟，讓買方自己看、自己想、自己判斷。

《爆裂無聲》敘事語言簡略，少得不能再少，對話也是簡略的不能再簡略，只是在不得不交代前后故事情節的過程中說幾句話。但是，電影中有很大篇幅是暴力打斗，是追殺，是射箭，是血腥，是屠宰羊、吃羊肉，是那個黑黝黝的山洞，是昌萬年富麗堂皇的辦公室，是保民家徒四壁的家，是窮山惡水的村落，是鱗次櫛比的大廈等。實際上，這是無聲的語言，也敘說著它能表達的內涵。作者以無聲的語言冷靜敘事，一幕一幕地讓你自己看、自己想、自己判斷。

除此之外，人們還應該看到《爆裂無聲》中哪些人無聲、哪些人有聲的問題。影片中，張保民、磊子、丁海、丁海的兒子、民工，基本沒說話。這也許應了一句話“人微言輕”，可是即使“人微”他也有訴求，他也要表達，可是他的話語權有多重呢？他們要表達的途徑是什么呢？電影的名字是：爆裂——無聲，也可以顛倒過來就是無聲——爆裂。而整個電影昌萬年說話最多，也總是惡狠狠的，說一不二，他有強大的話語權，他有錢，有勢力，也有社會地位，而且資助學校，博得善名?？墒钦娴纳茊?？真的是創業成功的楷模嗎？真的值得小學生學習嗎？當問到他還有什么說的嗎？他不說了，殺人之罪，他不敢說了，他無聲了。處在有聲和無聲之間的就是徐律師，他能說，也有人聽他說，可是他唯唯諾諾，說的是假話，做的是假證，當問他還有什么說的嗎？他也不說了，他是不想說，糾結在道德與是否揭露犯罪的矛盾里，他也無聲了。由此可見，有聲還是無聲的問題并不簡單，或許涉及價值判斷等問題，給人們很大的思考空間。

三、對比敘事

電影中的敘事形成兩組對比：第一組是強弱的對比，第二組是貧富的對比。

（一）強弱對比

昌萬年有打手，有保鏢，有車，有殺傷力很強的箭，他把人往死里打，在他眼里，暴力、血腥、死亡好像不當回事——邪惡的強大。而被打的是民工，是張保民，是昌萬年的手下。打和被打之間沖刺著血腥暴力，給人的絕不是溫柔平靜的美感，不過痛定思痛后的思考也許會更深刻。

（二）貧富對比

吃：保民吃的是饅頭蘸豆腐鹵，昌萬年吃的是涮羊肉，身旁有人伺候；喝：保民喝的是有異味的水，昌萬年喝的是礦泉水；住，保民住的是荒山禿嶺，家徒四壁，昌萬年住的是高樓大廈，金碧輝煌；行，保民是靠兩條腿、破摩托車，昌萬年是靠豪車。

四、敘事意象：水和羊——生存環境，理性思考

電影不斷地呈現一些關于水和羊的碎片鏡頭，把這些碎片串聯起來，人們可以發現一些問題。當地的水是被污染了的，井水有異味，村民喝了普遍得浮腫病，幾近干涸的水里漂著死亡的鳥。村長喝礦泉水，昌萬年吃西紅柿。電影中的電視播報，指出了宏昌礦業造成了污染環境。影片中幾次出現羊被血腥屠戮的鏡頭、人們大口地啃羊骨頭的鏡頭、昌萬年吃涮羊肉的鏡頭。羊是吃素的，卻被無情地宰割，這讓人不自覺地聯想到弱肉強食。水，明著揭示富人采礦，掠取財富，享受財富，底層老百姓承受財富被掠取過程中產生的災難。羊，則從暗處揭示了這種情況出現的原因——弱肉強食。水、羊是有聯系的，在意義的闡釋上互補。

五、出人意料的倒敘結尾

電影的結尾出人意料，是精彩之筆，和莫泊桑小說《項鏈》的結尾有同樣的驚人之處。整部電影中，磊子的失蹤、下落一直像迷霧一樣吊人胃口，雖然其中隱藏了伏筆，作為暗線抽絲剝繭般慢慢交代，但是不被人注意。最后，電影通過小孩的畫徹底揭示真相，讓人終于明白，其間倒敘的使用打破了人們平常的欣賞習慣，達到了倒敘的審美效果。

六、敘事倫理——人性善惡

孟子講人性本善，人們從《爆裂無聲》里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人性之善——舐犢情深。張寶民為找回孩子被人血腥毆打；磊子的娘承受失子之痛，無助無望，撕心裂肺地號啕大哭；磊子娘的娘，偌大年紀關心自己的女兒，小心翼翼，想方設法照顧她。徐律師的老母親伺候自己的兒子吃飯，娘做的飯菜最可口；父女講故事，充滿親情；徐律師為找回被綁架的女兒，奮不顧身。昌萬年吃羊肉時惦記著國外的兒子飲食不習慣，讓廚房真空包裝郵寄給國外的兒子——骨肉親情，性之本善。

荀子講人性本惡，人們從《爆裂無聲》里同樣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人性之惡——兇狠殘忍。當自己的利益受損，受到威脅或侵犯時，人的惡性也就充分暴露出來。張保民年輕時打架咬斷舌頭，用半截羊骨頭扎瞎丁海的眼睛；昌萬年兇狠如狼，用玻璃煙缸砸他的手下，使其頭部滲血，不省人事，還用箭殺人；丁海以宰羊為生，血腥屠戮已經使人麻木；村長之惡是笑里藏刀、陰損歹毒；其他群毆猶如動物世界，強王敗寇——獸性顯露，性之本惡。

（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

作者簡介：邢海濱（1973-），男，遼寧調兵山人，碩士，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