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婷
摘 要: 縱觀歷代,隋代、唐代、明代直至近代太平天國時期都明確記載有禁浮文文書,足見浮文對于文風發展的影響之深。本文主要對歷代明確禁止浮文的文書加以梳理,并總結歷代禁浮文文書的異同,以期對當下公文寫作有所啟示借鑒。
關鍵詞: 歷代禁浮文文書 異同 啟示
文書的產生早在上古時期,《尚書》當中的“典、謨、訓、誥、誓、命”等是當今可以發現的最早的文書種類[1](9),其文書內容簡潔明了、短小精干,發揮了公文的實際效用。后發展至秦代,文書依然古樸曉暢,如秦始皇發布的《除謚法制》簡明清晰,言之有物,體現了秦代文書“尚質而不文”的特點。漢代建國之初吸取秦國滅亡的教訓,文書寫作繼續遵循前代樸實典雅的特點,同時也涌現出了如賈誼、司馬相如等公文寫作大家,其《陳政事疏》、《論積貯疏》、《上疏諫獵》等公文名篇,以強烈的政論性而對國家建設提出卓有成效的看法,論述曉暢明白,以理服人。但到漢武帝時期伴隨著賦及駢文的興起,文書漸漸開始向華而不實、好大喜功的方向發展,文書當中辭藻堆砌而不見內容,使得篇幅越來越長,再至魏晉南北朝時期,駢文更是以其旺盛的生命力影響了公文的正常發展,正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之下,歷朝歷代直至近代太平天國都有對文風不同程度的改革行為,其對于匡正文風、提高政治效率等都發揮了重要作用。
一、歷代禁浮文文書梳理
(一)隋代:禁奇、巧之文風
隋代李諤《上隋文帝革文華書》是迄今我們可以發現歷史上首篇明確對文風進行改革的文書。這篇文書旨在禁止前代辭藻堆砌浮華的惡習,因此其主要是禁奇、巧之文風,強調的是文書在用詞上不能過于雕琢,反對只追求華麗文詞而忽略內容的浮文。例如文書當中總結前代文書文風時就言及“魏之三祖,更尚文詞”[2](4135),可見前代就已經非常崇尚文詞之華麗,發展到后來這種習俗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如文書當中“競騁文華”“競一韻之奇,爭一字之巧”[2](4135),其對文書當中的一字一韻都要相互競爭,而沒有把文書的內容放在首要的位置,因此當時主要革除的就是這種只講究表面文詞的奇巧,忽略文書內容的不良文風,文書最后要求“公私文翰,并宜實錄”[2](4135)。文書末尾講到泗州刺史死馬幼之的上書就是因為“文表華艷”[2](4135)而被治罪,足見當時這種過分追求文詞華麗的不良文風影響至深,甚至已經影響了政治安定,如“故文筆日繁,其政日亂”[2](4135),對其嚴加禁止也是大勢所趨,明文禁止之后收到了一定成效如“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鉆仰墳素,棄絕華綺”[2](4135),公卿大臣開始放棄追求華綺的文詞,從側面反映出當時朝廷上下對綺麗文詞的追求競相成風,如果不對其及時進行革除,文風則更岌岌可危。
李諤的這篇《上隋文帝革文華書》對當時文書文風起到了較為明顯的改革作用,尤其是采用司法手段作為輔助,更使文書重實用棄浮華得到了一定的保證,無疑對政治效率的提高等都有不可否認的積極影響。然而令人感到矛盾的是既然李諤提倡曉暢實用的文風,但他自己上書的這篇文書卻依然是整齊的四六句,由此可以看出當時改革文風的不徹底性,也說明文風改革的循序漸進性及艱難性,但其在歷史上首篇提出禁浮文的主張是值得肯定的,其開創性的重要意義對后代禁浮文都有值得借鑒的重要價值。
(二)唐宋:禁虛、誕之文風
文書發展到唐代,其對浮文的禁止可以說沒有中斷。因前代對奇巧文詞的禁止有所收效,唐代對文風的禁止則更側重的是禁虛、誕的文風,即文書當中所言存在虛假謊報的情況,直接影響統治者的決策,對其也要嚴加禁止。首先是唐高祖李淵于武德元年(公元618年)五月發布的《誡表疏不實詔》就對浮文進行過嚴厲的禁止。如文書當中言及“表疏因循,尚多虛誕,言論疾苦,每虧實錄”[3](569),上奏的文書當中不肯敘述真實情況,而是用虛誕之言迷惑圣聽,民眾疾苦通過文書無法獲知,還要依靠實錄才能有所了解,這種不實虛誕的文風帶來的弊端也是非常明顯的,即“非直乖于體用,固亦失于事情”[3](569),因此對其也要嚴加禁止。除此之外唐初的政治家、史學家如魏征、李百藥、令狐德棻等都有改革文風的言論,在他們所撰修的《隋書·文學傳序》、《北齊書·文苑傳序》、《周書·王褒庾信傳論》當中對六朝文風虛誕浮華的缺點都有所批評[1](113)。唐宋時期的古文運動是文風改革較為聲勢浩大的一次活動,其所提倡的“務去陳言”、“文以明道”等理論對文風的校正起到了較大的作用。由此可見唐宋時期對文風的變革主要將重點放在禁不實虛誕,而追求真實明道的文風。
(三)明代:禁繁、雜之文風
禁浮文發展到明代又引起新一輪的高潮,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對浮文屢次禁止。其受宋元文風的影響,文牘主義盛行,案牘繁冗,官吏起草的公文動輒數千言、數萬言[4]。因此其對浮文的禁止做了前所未有的創新。明代對文書禁止最大的特點即屢次禁止繁雜冗長的文書,明太祖曾言及“但取通道理明世務者,無事繁藻”[5](30),要求文章簡單而無繁文。他還強調文書寫作要“務從簡古,以革弊習”[5](49),即反對繁復冗長的文書,除此之外他為了禁止這種繁文特為文書寫作制定了明確的寫作體式,如“凡表箋奏疏,毋用四六對偶,悉從典雅”[5](49)、“遂令中書行其言之善者,且定為建言格式,頒示中外,使言者陳得失,無繁文”[5](56),都是強調文書寫作要遵循固定的格式,以此達到無繁文而典雅的文風追求,足見當時文書在明代已經達到長篇累牘的程度,因而統治者才會如此頻繁禁止如此繁雜冗長的文風。
通過這些文書記載,足見明太祖朱元璋對浮文禁止力度之大,同時也從側面反映出歷代浮文積習之深。雖然后代浮文仍然層出不窮,但朱元璋的種種措施在當時對禁浮文的確發揮了一定作用,其開始為文章建立陳言格式就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了浮文的任意泛濫。
(四)近代:禁浮、虛之文風
《戒浮文巧言宣諭》是太平天國時期干王洪仁玕起草的一篇文告,1861年由洪仁玕、蒙時雍及李春發三人聯名發布。文章根據太平天國“開國之際”的政治需要及洪秀全的意見,提出了改革文風的主張:“文以紀實,浮文所在必刪,言貴從心,巧言由來當禁”[6](100-101),并且具體規定了奏章文諭的寫作原則及一些禁用字樣。這一時期文風改革則是強調去除浮夸、虛無的內容,追求“文以紀實、言貴從心”的目標[6](100-101),要求文書“棄偽從真,去浮存實”[6](100-101),真實性及樸實明曉是其文風的主要追求,強調文書“不得一詞嬌艷,毋庸半字虛浮”[6](100-101),如文書當中對一些字樣如“龍德”、“龍顏”及“百靈”、“承運”等都禁止使用[6](100-101),說明當時對文書寫作有了更具體的規定,詞語的使用也有所禁忌,這些規定的目的都是為禁浮、虛之文風服務的。
太平天國這篇文書對于公文文風的校正規范還是具有明顯的積極意義的,其扼制了朝堂之上的浮夸之風,有利于政治統治;其次于寫作方面更注重其樸實明曉,強調真才實學,有利于文章整體寫作水平的提高,校正文風,使其向明曉樸實的方向發展。
二、歷代禁浮文文書異同比較
歷代禁浮文文書既有相同點又存在細微的差異,對其異同進行探析可以更進一步幫助我們理解歷代禁浮文文書的特點。
(一)相同點
1.發起角色:上層統治階級發起。歷代禁浮文的發起者都是由上層統治階級發起的,足見命令的至高無上和權威性。隋代是由大臣李諤首先上書的,唐代是由唐高祖李淵發布的詔書,言及浮文的種種弊端而下令禁止,明代也是明太祖朱元璋三令五申的禁止浮文,如“虛詞失實,浮文亂真,朕甚厭之”等[7](2438),太平天國也是其統治階層洪仁玕等人聯名發布,可見歷代都是統治階級深切意識到浮文的存在及嚴重弊端而要求禁止,可以看出其對禁浮文的重視。
2.方式:追溯上古三代古樸文風,反思當朝浮文之弊端。歷代禁浮文文書在開篇都是對前代古樸曉暢的文風進行推崇贊美,與其當代冗長繁雜的文風形成鮮明對比,相比之下更加凸顯出其需要禁止浮文的必要性。如隋代“五教六行為訓民之本……降及后代,風教漸落”[2](4135)、唐代“前政多僻,人不聊生”[3](569)、明代“古人為文章,或以明道德……近世文士,不究道德之本”[5](30)等都是首先反觀前代令人崇尚的文風,再反思當代的浮文惡習,從而順水推舟地提出改革文風的要求。
3.手段:曉之以理,司法輔助。歷代禁浮文文書都采用了論述道理與司法手段相互結合的方式,更能保證其命令的可實施性。隋代如“自非懷經抱質,志道依仁……請勒諸司,普加搜訪”[2](4135)、唐代“恐一物之失所,慮一理之或屈……表奏如是,稽疑處斷”[3](569)、明代“自今有以繁文出入入罪者,罪之”等[7](2438),可見歷代禁浮文之艱難性,必須采取嚴厲的方式才有可能有所成效。
4.目的:為政治服務。歷代禁浮文最大的目的都是為了統治者更加高效快捷地處理政務,方便政治事務的開展。如隋代“故文筆日繁,其政日亂,構無用以為用也”[2](4135),其直接將文書與政治聯系起來、唐代“非直乖于體用,固亦失于事情”[3](569)間接說明浮文對于落實事情的影響、明代“自今翰林為文,但取通道理明世務者,無事繁藻”[5](30)。可見明太祖強調文章要明世務且有益于國家、太平天國時期“況現當開國之際,一應奏章文諭,尤屬政治所關,更當樸實明曉”[6](100-101),因此文書為政治服務才是最大的目的。
(二)不同點
歷代禁浮文文書最大的不同點,一方面就是各代在禁浮文的歷史長河中所發揮的意義有所差異。隋代開禁浮文之先河,歷史上首篇明確言及禁浮文的文書就是隋代李諤《上隋文帝革文華書》,因此這篇文書在文風的校正上有著開創性的重要意義,同時也存在禁止的不徹底性;唐宋鞏固禁浮文之制度,其始終在為禁浮文不斷做出努力,不論是唐太祖的《誡表疏不實詔》,還是后來聲勢較大的古文運動,都對禁浮文之制度起到了不可磨滅的鞏固作用;明清開創禁浮文之體式,即明太祖在逐年禁浮文的過程當中所制定的文書寫作體式,如“凡表箋奏疏,毋用四六對偶,悉從典雅”[5](49)“于是命刑科,會諸司官,定議成式,榜示中外”[7](2438),這些固定化的寫作規定,雖然有些僵化,但在當時卻能在一定程度上扼制浮文的蔓延;太平天國時期則屬于近代再次為禁浮文而發聲,明確提出寫作的原則即“文以紀實、言貴從心”,且提出了具體的寫作步驟如“首要……次要……”等[6](100-101)。
另一方面是各個朝代在禁浮文的側重點是不盡相同的。前文在梳理過程中已經主要對其進行分析,如隋代主要針對的是前代辭藻堆砌的華麗之風,因此其主要禁奇、巧之文風,重點是對文書當中的華麗文詞進行禁止,要求其重內容而非文詞;唐代緊隨隋代,在文詞方面由于前代的禁止略有收效,則將其重點放在禁虛、誕之文風,即強調文書內容的真實可靠性,上書不能虛假,統治者要通過文書掌握客觀切實的社會狀況,所以對文書的真實性要求很高;明代則文書趨向繁復冗長的態勢,因此明太祖朱元璋一再要求文書要禁繁、雜之文風,并為文書寫作規定具體的體式,從而控制文書篇幅,要言之有物;近代則主要禁浮、虛之文風,強調文書要樸實曉暢、文以紀實。可見隨著朝代的更迭,禁浮文雖沒有停止過,但各朝代在禁浮文的側重點上還是有細微差異之處。
三、歷代禁浮文文書原因及啟示
文書作為統治階級執行公務的手段和工具,其最大的特點就是實用簡明[8],是作為執政效率落實的書面體現,但由于政治原因及其與文學之間的種種關系,文書的文風時正時曲,如漢初剛剛建國,統治者勵精圖治、吸取前代滅亡的教訓,反映到文書上也是古樸曉暢,為人稱贊,但當發展到漢武帝時期,統治者好大喜功及漢大賦的興起,使得文書開始漸漸追求華麗的辭藻而不重內容。其次文書的生動主要體現在文辭的變換上而不是文辭的華麗,而文學寫作不僅注重文辭變換,還注重文辭的華麗,從歷史發展看浮文的產生與文學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為此我們可以發現文書與政治發展、文學發展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也就不難理解歷朝歷代都有禁浮文文書的現象。文書歸根結底還是為政治服務的,因此歷朝歷代禁浮文的措施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就是統治者意志的體現。
文書發展至現代,更是國家處理各項政治事務的主要書面憑證,而歷朝歷代禁浮文的種種言論主張及措施,無疑作為一種珍貴的文化遺產,對當今公文寫作及端正文風起到指導借鑒作用。首先,我們在公文寫作的過程當中,切忌只是追求華麗的辭藻而忽略內容,其次文書內容要保證真實可靠、言之有物,再次要注意篇幅不能無所限制,力求避免前代文風的陋習,力求遵循樸實簡單曉暢的文風,促進公文文風的不斷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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