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白色城堡》身份交換的文化內(nèi)涵

張笑銘

摘要：《白色城堡》是奧爾罕·帕慕克的代表作之一，小說通過兩個同貌人身份交換的故事，表達了作者對待東西方文化的態(tài)度，揭示出：導(dǎo)致東西方文化對立沖突的原因并非民族身份問題，解決這種對立的根本途徑在于認同雙重身份，實現(xiàn)文化整合。

關(guān)鍵詞：奧爾罕·帕慕克；白色城堡；文化身份；雙重身份；文化整合

一、文化身份的假命題

文化是帕慕克一以貫之的創(chuàng)作主題，他說：“我所有的小說寫的都是東方與西方的隔閡與融通。”《白色城堡》從某種程度上可以看做是一則關(guān)于文化身份的寓言，帕慕克借由對身份的追尋和反思，深入討論了東西方文化的本真問題。

《白色城堡》一開始講述了年輕威尼斯學(xué)者“我”被俘虜?shù)揭了固共紶枺蔀橥炼淙嘶艏拥呐`。由于霍加對西方文化的向往，我們之間達成了一個交易——即我教授他“我”知道的西方科學(xué)知識，他還“我”自由。但我們二人之間的教學(xué)過程并不十分和諧，而是一直處于一種合作且對抗的狀態(tài)。原因在于霍加無法理解和接受為什么我們外貌相同，卻成為了不一樣的人。即使他在社會地位上是“我”的主人，但向往卻缺乏科學(xué)知識的他總覺得比“我”低一等。于是，他提出了這個問題：“為什么我是現(xiàn)在的我？”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霍加命令“我”和他坐在桌子的兩頭，讓“我”不分晝夜、事無巨細地寫下對于過去的回憶，希望可以通過探索我們過去的不同，從而找尋現(xiàn)在產(chǎn)生差異的原因。但最后他發(fā)現(xiàn)我們兩人相同或相似的回憶太多，通過尋找回憶差異探究身份形成差異的方法沒有奏效，因而變得十分暴躁。為了安撫霍加，“我”開始書寫兒時的罪惡回憶。在文化身份上霍加總以為自己是低于“我”的，因此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我”所書寫的罪惡回憶與他相一致的時候，便會在一定程度上消解這種文化身份不對等的痛感。

但“當(dāng)我試圖重現(xiàn)他所寫的以及我自身的經(jīng)歷時，只能依賴自己的想象力”，寫到最后的“我”甚至分不清記憶之中的哪些部分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哪些部分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對過去的回憶似乎只是自我的杜撰和謊言。從此可見，身份的建構(gòu)來自于記憶，記憶又來自于想象，想象不過是杜撰而得的一種幻象。因此，身份的本質(zhì)也是想象建構(gòu)的杜撰之物。

正如戴安娜·弗斯在《身份之書》中所說的：“身份化本身是一種建構(gòu)帝國的過程，一種暴力侵占的形式，在這個過程中，他者的權(quán)力被罷免，融化于自我帝國的領(lǐng)土之內(nèi)。”文化身份看似是解答東西方文化沖突原因的優(yōu)質(zhì)答案，但實則是一種外在化的借口。

二、雙重身份的可能性

《白色城堡》的母題在于身份交換，而身份交換本身又有兩個層面的內(nèi)涵：其一，正如前文所說，是對身份虛幻性的一種揭露；其二，如果身份可以進行交換，那么在一個人的身上就有可能同時具有兩種身份，雙重身份成為可能。

“我”和霍加雙重身份的分立與初次雜糅體現(xiàn)在伊斯坦布爾的瘟疫之中。“我”作為一個從小接受西方科學(xué)教育的威尼斯學(xué)者，自然知道在瘟疫爆發(fā)時，應(yīng)當(dāng)避免與人接觸、足不出戶或直接逃離瘟疫區(qū)。霍加作為一個從小受到伊斯蘭文化教育的人，卻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卣J為疾病是真主的旨意，如果一個人注定要死，那么無論他逃到哪里，都免不了死亡的結(jié)局。因此，他覺得“我”的恐懼和怯懦來源于過去的罪惡，而“我”認為他的無所畏懼則是無知的表現(xiàn)。這是我們最初身份的對立。但隨著瘟疫的擴散和交往的加深，我們尖銳對立的身份開始發(fā)生動搖。霍加開始恐懼死亡并相信死亡可以通過科學(xué)手段規(guī)避，“我”的妥協(xié)則體現(xiàn)在披著宗教的外衣反瘟疫。

“我”和霍加身份交換中最有代表性的事件在于瘟疫之中照鏡子的這一插曲。“我”和霍加兩人脫下衣服，并排站在一面鏡子前，審視著我們幾乎一模一樣的外貌。根據(jù)拉康的鏡像理論，自我是依靠他者、異己存在物來確認的，人是通過認識自己不是什么而確證自己是什么。而審視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自我與他者時，自然找不到異己存在物，也就無法確證自我，由此造成了自我與他者的混淆。本應(yīng)通過鏡像加強的自我意識卻在審視之中被消解了，這也造成了“我”與霍加身份交換的開始。

在霍加和“我”參加蘇丹的宮廷宴會中出現(xiàn)了一個小丑模仿者，他的樣子與我和霍加大相徑庭，但卻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我們的言談舉止。這一角色在文本故事之中幾乎沒有受任何實質(zhì)性作用，因此可以將其看做是自我與他者之間存在另一種身份的可能性象征。

“我”和霍加最后身份交換的實踐產(chǎn)生于攻打白色城堡失敗以后。白色城堡，又被稱作多皮歐堡，即Doppin，英文中則譯為double或copy，有雙重、復(fù)制的含義，一定程度上構(gòu)成了對雙重身份的隱喻。文本中對白色城堡的伊甸園般描繪以及最后久攻不下的結(jié)果，都在昭示著雙重身份的勝利。

三、文化整合的愿望

帕慕克相信雜交化是新生活的模式，而雙重身份正是雜交化的體現(xiàn)。“我”和霍加從形似到神似，再到最后完成身份互換，正象征著東西方文化之間相互學(xué)習(xí)、借鑒到融合的過程。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白色城堡》所體現(xiàn)的無姓名的統(tǒng)攝性身份敘事。小說中的敘事者“我”是一個威尼斯學(xué)者，姓名未知；故事中的另一個主角霍加也并非具體名稱，而是土耳其語里大師的意思，英文譯為master。兩者都不是具體的特指姓名，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可以看做是一種身份的統(tǒng)攝性指代，而非具體的個體指稱，這就將故事的適用范圍延展開來了。“我”和霍加不再是只存活于故事中的個體人物，而是代表了千萬受東西方文化雜交的群體。

蘇菲神秘主義思想追求的是成為“一體二魄”的完人，即理性和信仰合一的人。除此以外，蘇菲主義還講究“神人合一”，人通過修煉自身，是可以達到與神合一的境界，雙重身份正是孕育于“神人合一”的思想，拋棄舊我、模仿他人，并最終成為他人。這正契合蘇菲神秘主義中的“神人合一”的修道歷程。“汝即吾”是蘇菲神秘主義的理念，他人即是自己，做他人即是做自己。正如帕慕克解釋的：“每個人都有時是西方人，有時是東方人。實際上永遠是兩者的結(jié)合。”這種思考方式實際上是讓我們走出自己，在做自己的同時做他人。

難能可貴的是，帕慕克也認識到雜交性混合可能帶來的消極影響，主張對雜交身份進行辯證的認識。“如果雜交性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做到的，倒不失為一件好事。在任何情形下，如果它表明你可以表達你可以表達你自己文化、你的過去，那么雜交也是件好事。但是雜交有時會轉(zhuǎn)變成為消除本土文化的借口，或成為本土文化抵抗所謂全球化的借口，那么你就要質(zhì)疑雜交性了。”

在《白色城堡》中，我與霍加一方面相互學(xué)習(xí)，一方面也陷入到了自我身份認同的焦慮之中。帕慕克評論《白色城堡》中霍加和奴隸是由一種“暴力、憎恨、以及激烈的施虐受虐心理聯(lián)結(jié)起來，他們之間的相互影響并非出于善意，或真心認同，而是受到一種需要的驅(qū)使，敦促從雙方‘他者身上尋找自我缺失的東西，從而達成完整。”兩人身份雜糅的痛感正是異己存在物融入自身時，無處尋找參照他者的缺失感。因此，如何在做他人的過程中做自己也是文化雜交過程中面臨的重要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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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虎：《論帕慕克小說<白色城堡>中的身份建構(gòu)》[J]，《當(dāng)代外國文學(xué)》，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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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梁晴：《博斯普魯斯大橋的兩端——<白色城堡>的身份界定嘗試》[J]，《名作欣賞》，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