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識師恩重

曹彥彥

近日，找到幾張老照片，是當年我們參加北京市青年教師基本功大賽的照片，這些照片把我拉回到那些“年少不更事”的日子。

粉筆、鉛筆、鋼筆

那一年，北京市舉辦青年教師基本功大賽，石景山區地理學科組隊參賽，參賽人員是朱海燕、張愛娣和我。當時，王能智老師是石景山區地理教研員，指導我們三人參賽。三個參加工作都不滿三年的年輕人要參加市級大賽，我們心里都充滿忐忑。王老師一邊鼓勵我們，一邊耐心地逐一輔導。直到比賽前的那個傍晚，王老師還在黑板上再次給我們示范板圖，嚴謹耐心地幫我們修改板圖細節。次日的比賽中，我們獲得了北京市團體一等獎。比賽的細節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但那個傍晚，王能智老師在黑板上用粉筆畫的中國地形圖，那些流暢而剛勁的線條，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我更記得，那幾年，王老師要求我們所有青年地理教師都能徒手繪制世界主要國家和地區的地圖，他一遍遍在紙上、在黑板上為我們示范——中國、美國、日本、印度、非洲、北美、南美……我們要么畫得小里小氣，要么畫得粗枝大葉，王老師看上去一點都不著急，只是帶著我們像做游戲一樣，一遍又一遍地畫。我們也漸漸玩出樂趣，每個人的辦公桌下都有一個大紙箱，里面裝滿了我們的練習紙。王老師還教我們節約用紙的方法——先用鉛筆畫，再用鋼筆畫。于是每個人的草稿紙上都有重重疊疊的印度、日本、美國、阿根廷……每個人的紙堆里，也都有王能智老師遒勁的筆跡。

成長是迅速的，漸漸地，王能智老師的團隊里有幾個年輕人能夠面向全市乃至全國上公開課或做大會發言了。每次面臨這樣重要的活動，王老師都會把大家叫到他的辦公室，認真輔導。每次都是他先給我們講，即使我已經做了筆記，他仍會用鉛筆在A4紙上幫我寫下課堂流程或發言要點。王老師習慣手削鉛筆，筆尖削成斜面，他說這樣寫出來的字更顯遒勁。隨著年齡增長，視力下降，王老師寫的字也越來越大。

想起王能智老師，有一些畫面也常常浮現在我眼前——年近七旬的王老師帶我到北京西山若干地質觀察點去實習，他的頭發在烈日下反射著銀光；我們上班時，他獨自在辦公室整理地質資料，在稿紙上工工整整地書寫地質現象，在繪圖專用硫酸紙上精心地繪制地質剖面圖……我注意到，從這時開始，王老師把鉛筆換成了鋼筆。

打開我的教學資料袋，里面有大量王老師輔導我時親筆寫的提綱、稿件、圖紙。而今，我的年齡漸漸增長，也開始輔導青年教師了，正如“養兒才知父母恩”，我才驚覺：當年在進修學校的辦公室里，無論清晨與傍晚，無論節日與假日，老師一遍遍召喚我們去學習時，要克服多少疲憊、失落與氣餒！而我們因少不更事，不能完全理解老師的用心，有時候會偷懶，會想辦法逃避老師的幫助。而也是到了現在我才明白，王老師留給我們的字跡，從鉛筆到鋼筆，從提綱到詳細的講述，都是他為我們做的籌劃——他意識到自己年紀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弱，他要把自己的知識和思考變成能保存的文字，長長久久地為我們提供幫助。

無所畏懼的人

那一年，王能智老師帶我去安徽參加全國教學大賽，我們師徒需要在三天之內準備一節面向全國同行的展示課。時間緊、壓力大，但是每天晚飯后，王老師都會帶我散散步。比賽前一天，散步時，王老師給我講了一個俄羅斯俘虜和德國軍官對峙的故事，大意是俄羅斯俘虜抱怨“遇到了認真的壞蛋”，德國軍官要槍斃他。槍斃之前，德國軍官給了俘虜三杯烈酒和幾片面包，俘虜連續干了三杯烈酒，輕蔑地說：“走吧，去刑場！”德國軍官因為這位俘虜的無所畏懼而豁免了他的死刑。

雖然我記得這個故事，但是當年的我以為這只是老師晚餐后隨口講的一個小故事。直到有一次老師為我寫點評時，說我是一個勇敢的人，面對多大的困難都無所畏懼。我忽然驚覺：他早就預見到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和挫敗，他用心地在我們心里培植面對困難時需要的各種品質。隨著經歷的失敗和挫折日漸增多，我才漸漸懂得王老師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深意。

緘默的講座

幾乎每次全國各地或北京各區縣邀請王能智老師去作講座或培訓時，他都會帶我去。在講座現場，王老師總是少言寡語，只是平靜地坐在旁邊，用眼神鼓勵我，用心聽著我的侃侃而談。年少的我，很自以為是。如今，我才驚覺王老師發自內心的舐犢之情：王老師就是這樣把稚嫩的我帶進一個又一個研究圈，把展示和表達的機會讓給我，而他坐在我身邊，保護著我不被人輕視，彌補我的疏漏，給我勇氣和自信。

叫停的出版

在京源學校開展了五年地理綜合實踐活動之后，我和教研組里的小伙伴們決定把已經開展過的活動編輯匯總，出版一本叫做《地理綜合實踐活動》的書。大家興致勃勃不分晝夜地奮戰了好多天，終于把稿子整理完了?？墒钱斘覀儽е鴷逑蛲跄苤抢蠋熡懕頁P時，王老師卻一盆冷水潑下來——他建議我們不要急于出版，要做全書轉型，要更加強調學生實踐活動的主動性。王老師甚至認為完全可以不出版，而是做成隨時可變的活頁式，這樣就能更好地根據學生們的興趣增減內容。他還建議我們把這本書做成網絡式，說那樣會更加便于傳播和修改。

年少的我們，懷著箭在弦上的急切，覺得老師不理解我們的熱情。而今我才驚覺：老師一定是希望“出版”這個任務能驅動著我們走得更扎實、走得更遠！

在一次教師培訓的交流會上，王能智老師說：“作為培訓者，不能因為青年教師的懵懂而計較。”這讓我想到孔子說的：“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可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王能智老師不只是具有“人不知而不慍”的胸襟，更是坦蕩無私、寬厚仁慈，具有大愛、大智慧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