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瀾鑫
《飄》是美國作家瑪格麗特·米切爾的成名作,《飄》中女主角斯嘉麗·奧哈拉見證了二十世紀南北戰爭大時代風云與飄泊的移民歲月,其人生可視為動蕩時局的焦慮、苦難記錄。從創傷記憶與敘事治療來看,精神憂慮的斯嘉麗作為敘事者,在敘事中將過去、現在交織陳述,呈現深埋于心底屬于共和國的受創經驗。
作家瑪格麗特·米切爾憑借長篇小說《飄》獲得普利策獎。小說發生的地點設定在亞特蘭大及其附近的一個莊園——塔拉,作者從斯嘉麗·奧哈拉將參加威爾克斯家的烤肉宴切入,以美國南北戰爭為大的社會時代背景,講述了南北戰爭時期以斯嘉麗·奧哈拉和瑞德·巴特勒的愛情糾纏為主線的亂世離散。她的父輩真正經歷了美國南北戰爭的創傷,她的故鄉——亞特蘭大作為南北戰爭中落入北方將領舒爾曼手中的南方要塞,戰火燃燒城市的夜晚成了每個亞特蘭大親歷市民們內心無法忘懷的記憶。瑪格麗特·米切爾的父親曾擔任亞特蘭大市歷史學會的主席,受到父輩們的影響,瑪格麗特自小便對那個未知的充滿瘡痍的戰爭年代充滿好奇,這好奇敦促著她探尋一切歷史的痕跡,并將此作為靈感寫出了長篇巨制——《飄》。
1 主體性的找尋:重現斯嘉麗揮之不去的創傷之痛
創傷記憶是由對于內心造成強烈影響的傷害造成的,使人陷入自我分裂、自我認知錯誤的困境,而通過敘事治療創傷的方式,可以逐步使得經歷者建立積極的人格和自我認知,減少創傷記憶的影響。
《飄》中女主角斯嘉麗·奧哈拉在其顛沛流離的人生歷程中,經歷了多次離散,每一次離散顛沛都給其在精神上造成了創傷,這些創傷的形成也包含了愛情、家庭、國家的變遷,創傷的不可逆性導致了其憂慮氣質的形成。
小說中,斯嘉麗·奧哈拉首先經歷的是示愛被拒的創傷。十六歲的斯嘉麗是一個美麗自信的女孩,她對于艾希禮的癡迷在經歷示愛被拒的創痛后,使得她賭氣嫁給了查爾斯,同時,追逐艾希禮也成為了斯嘉麗貫穿全書的執著行為。而追逐艾希禮、不斷受挫創傷,正是斯嘉麗多數憂慮氣質的來源。她的第一任丈夫查爾斯·漢密爾頓在參加戰爭后兩個月就病死在了前方,隨之而來的,是查爾斯的遺腹子——韋德。未婚的少女比起斯嘉麗這樣一個失去丈夫帶著孩子的女人明顯更具吸引性,是他的存在是給斯嘉麗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壓力,造成了她焦躁、無視的情緒的膨脹。而亞特蘭大市區淪陷,迫使斯嘉麗急切地渴望回到她生長的塔拉莊園,可梅蘭尼的生產又十分急迫。斯嘉麗在本我與超我間苦苦掙扎,最終,她在戰火中給梅蘭尼的接生,直接導致了她親歷戰場的殘酷。烈火焚燒著斷垣殘壁,這對她心里的創傷是巨大的,同時,這也是每一個戰爭親歷者內心的創傷記憶。通過對戰爭場面的述寫和對斯嘉麗逃亡途中的焦慮情緒的抒發可以看出,從這里,斯嘉麗開始擺脫之前少不經事的女孩形象,逐步成長。
回到塔拉的斯嘉麗經歷了她人生的第一個巨大的創傷轉折——喪母。母親的死亡讓斯嘉麗一度感到絕望,本我意識讓斯嘉麗想個小女孩一樣對于失去母親悲痛欲絕,而超我約束又使她很快就認識到塔拉就是她的命運,她的戰場,她必須取勝。書中寫道:“先輩們都經歷過毀滅性的打擊,卻都沒有被毀滅。帝國的覆滅、造反奴隸的刀斧、戰爭、叛亂、放逐、抄沒家產,都不曾把他們壓垮。厄運也許可以叫他們頭斷血流,卻休想奪走他們的志氣信念。”喪母的創傷轉折讓斯嘉麗認識到,惟有靠自己,惟有抗爭。這不僅僅是創傷后的自我治愈,更是女性意識的覺醒,她脫離了對男人的依附性,在之后的情節的敘述中,她將男人更多的不是作為依靠,而是工具,是抗爭中可利用的工具。在這次創傷轉折中,她已經褪去了女孩的嬌弱,理解了祖先先輩們的不屈精神,擔起了身上的重任,開始成長為一個強硬卻又帶著憂慮氣質的女性形象。
斯嘉麗人生中的第二個創傷轉折是梅蘭尼的逝世。梅蘭尼和斯嘉麗這兩個女性形象是作者瑪格麗特的分裂書寫,一方面,她支持斯嘉麗這種獨立自我的新南方女性,而另一方面,她又緬懷梅蘭尼這樣溫柔、善解人意的舊南方女性形象。 在幫助梅蘭尼生產時,斯嘉麗在本我與超我間苦苦掙扎,一方面恨不得拋下她回到塔拉,一方面又不愿意不顧梅蘭尼自己逃亡。而現在“梅麗就要去了,將帶走斯嘉麗多年來不知不覺依仗的那種力量”,梅蘭尼死亡給斯嘉麗精神上造成了巨大的創傷,梅蘭尼的死使她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再也沒有人會無條件的永遠擁護她。梅蘭尼的死亡促使斯嘉麗明白,她對于艾希禮的喜歡,膚淺到“我愛的只是自己造的一尊偶像,無生命的偶像......我就一昧地愛那套漂亮衣裳——而不是他本人”,她內心以為的多年的愛而不得落了空,斯嘉麗是惆悵的,她對這種結論感到憂慮。文尾,最后一次的創傷轉折是瑞德在斯嘉麗恍然大悟后毅然選擇離開和他們的女兒的死、斯嘉麗的流產一起對斯嘉麗造成了心理上的巨大痛苦。
斯嘉麗的憂慮是因為她在自我與本我之間的掙扎,她需要考慮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私欲,還有生活的重擔,塔拉的未來,和對先輩們留下的精神、土地的熱愛。斯嘉麗經歷了如此多的創傷,她早已不再是十六歲那個狡黠嬌弱的女孩,她已經在創傷中成長為獨立自我又帶有憂慮氣質的女性形象。
2 身份認同的迷失:從個體創傷到集體的失落
美國南方的歷史被內戰、第一次世界大戰分為了二個階段。內戰前,南方與北方的差別不僅表現在經濟制度,而且在生活方式、思想、習慣等方面也迥然不同。美國內戰給南方人深重的心理缺失,由黑奴可窺見一斑:斯嘉麗曾經在街上遇見過“被解放”的黑奴彼得,在彼得看來“他們沒有解放我。我用不著這種一錢不值的解放”,他在塔拉中干活,并不覺得是受苦,而是將這當成了自己的生活,南北戰爭高喊的“自由解放”的口號于他來說是破壞他生活的無用號角。對于南方的奴隸群體來說,為地主階級工作是他們的榮幸與使命,南北戰爭的爆發使得他們的固有觀念遭受到了巨大的沖擊。《飄》中,一開始奧哈拉家的仆人和富家小姐之間的愛情被所有指責,一直到后來,斯嘉麗主動接納受傷的士兵威爾,康復后的威爾不僅幫助斯嘉麗管理莊園,還和蘇埃倫結了婚。斯嘉麗也在不斷的創傷中從一個嬌弱的小姐成長為挑戰資產階級強者。對于斯嘉麗來說,在南北戰爭導致的創傷中,惟有土地,斯嘉麗生長的塔拉莊園才是她療傷、得以慰藉的地方,斯嘉麗在文尾說到:明天總是個新日子。瑪格麗特通過敘事治療不斷地外化、重寫,將斯嘉麗在戰爭、情感、生活中所受到創傷一一撫平,并賦予了她積極的人格和自我認知,而斯嘉麗作為個人的遭遇投射到戰時的南方社會,也是群體歷史的隔斷與失落的體現。
托馬斯·沃爾夫曾在《遠方的群山》中寫到:“十分奇怪,這場戰爭已不再是一了百了的事, 也不再是撂在一邊為人忘懷而成為被埋葬了的往事,卻成了一件重新充滿新的活力的已死事實,人們把它看得比生命本身更珍責。它所引起的神話 及時地獲得了一種幾乎是超自然的制裁力量。它成了一種民間宗教。在它那撫慰人的、超俗的符咒下,南方開始轉過臉去,不理睬它周圍日常生活的冷酷而丑惡的現實,并且逃進了已經消逝了的繁榮的美夢之中。這繁榮是想象的,是從來不曾存在過的。”作者通過不斷地敘事重復、再現“南方地域上歷史時間的斷裂、自我的解離、代際之間創傷的傳遞和對話,創傷人物不可言喻的創傷經驗和自我的重新塑造過程”等歷史記憶,形成了南方群體創傷后的重要話語。
3 創傷的愈合:在敘事“療救”中構建未來
作者通過對斯嘉麗這一形象的敘事,同時治療了南北戰爭親歷者的人生創痛。雖然瑪格麗特不是戰爭的親歷者,但她筆下的故事卻是由親歷者所敘述的事件所改編。作者通過敘事,使創傷外化、解構,通過挖掘特殊意義事件聯結、遷移的重寫方式引導受創傷者獲得新的自我認同感,在本我與超我掙扎的敘事中建構新的自我。
虞建華在《美國文學的第二次繁榮:二三十年代的美國文化思潮和文學表達》中指出:“舊南方隨著戰爭“死去”了,但同時又比以往任何時候更頑固地 “存活”著。“死去”的是社會的、經濟的南方,“存活”的是文化的、心理的南方。”作者瑪格麗特通過敘事治療的方式,將舊南方人從閉塞、專制向新南方人的寬容、理解建構。瑪格麗特借小說隱晦表達了她對南方重新建構的看法:南北戰爭,北方工業資產階級的勝利使得南方奴隸主階級的利益受到沉重的打擊,但同時也為資產階級在南方的發展鋪平了道路。舊南方的傳統行為模式和道德準則已經不再適應經濟模式的轉變,人們更需要建構一種全新的價值觀念體系來繼續他們的生活。
《飄》中斯嘉麗一系列個體的創傷記憶同時也是南北戰爭親歷者群體的創傷記憶,在南北戰爭以及之后的社會進程中,瑪格麗特以敘事治療的方式抒寫女性的受創史,展現了以斯嘉麗為代表的南方人在本我和超我間掙扎而形成的獨特憂慮氣質,同時也隱喻了對于建構新南方的意義,在奴隸主社會消亡與資產階級社會興起繁榮的時代,新的價值觀念體系必然出現。
指導教師:羅昔明
(作者單位:江蘇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