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剛 宋鍇業
摘要工業化與城市化背景下帶來的嚴重環境問題和潛在環境風險已成為當代社會的日常景象,這要求人們更加理性地面對環境風險。但由于公眾環境風險感知的差異,高環境風險感知引發的環境抗爭、政策失敗等過度風險反應現象已經屢見不鮮。因此,整體性地描繪環境風險感知的研究全貌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價值。它既是實現有效環境風險治理的迫切需要,也是社會治理領域重要的現實課題。本文以西方環境風險感知經典研究的介紹為引,詳述了環境風險感知研究變遷的歷史后發現:西方環境風險感知研究體現了跨學科的特性,其對這一概念的認知和界定方式,呈現出從心理難題、文化結果到抗爭過程的視角變遷。進一步分析發現:①受專業背景的干預,不同學科研究者對環境風險感知概念的認知呈現出“寬泛”與“嚴格”的明顯分異;②環境風險感知的影響因素研究業已成為環境風險感知研究領域的核心議題。且產生出具有繼起關系的三種解釋:即“環境風險維度”“個體特征維度”“社會文化維度”;③已有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理論取向遵循著從“技術決定”向“社會建構”轉變以及從“事物邏輯”向“社群邏輯”更替兩條演變主線。其研究在以下三個方面需要反思:多學科的研究進路和概念認知缺乏有效的對話與融合;多維度的結構性影響因素尚未形成整體性分析機制;理論取向的演變未曾實現研究的融合。文章最后展示了環境風險感知研究之于轉型中國社會的意義。并且提出了社會治理和環境風險管理兩個深具潛力的拓展方向。
關鍵詞環境風險感知;概念認知;影響因素;理論取向
中圖分類號X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04(2018)08-0169-08DOI:10.12062/cpre.20180128
20世紀60年代以來,由于科學和公眾對“核能”風險和收益的認知分歧[1],“環境風險感知”(environmental risk perception)逐漸成為一個焦點議題。這一議題的流行,與席卷全球的“環保主義”浪潮是分不開的[2]。20世紀60、70年代,工業化與城市化背景下的環境問題已頻頻出現。各國政府興建垃圾場與核電站等設施在滿足社會需求的同時也帶來了嚴重的環境問題和潛在的環境風險。然而,環境風險的客觀趨勢并不總是轉變成如預期中的主觀感知。“高環境風險感知” 引發的集體反對甚至抗爭行為已成為當代社會的日常景象。例如,浙江杭州反垃圾焚燒項目(2014)、廣東深圳抵制垃圾焚燒項目(2015)等。各種“環境議題”的密集出現將人們對其的關注推向新高度。人們如何看待環境中的技術、化學、物理和自然危害,開始引起公眾和國際學術界的廣泛興趣和關注。有鑒于環境風險感知在理解和預測社會現象中具有重要的,乃至不可替代的優越性,本文試圖以西方環境風險感知經典研究的介紹為引, 從概念認知、影響因素、理論取向等維度觀察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主要研究維度,最終為轉型中國的環境風險治理提供增益啟示。
1多學科的研究進路:從心理難題、文化結果到抗爭過程在過去的半個多世紀里,來自心理學、人類學、地理學、社會學、環境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等諸多學科的研究者們在各自學科領域對“環境風險感知”做了大量研究[3],產生了不同的概念認知與理論方法。這些研究或清晰或潛在地呈現出從心理難題、文化結果到抗爭過程的整體視角變遷。
在早期的研究中,“環境風險感知”主要是作為一種“心理難題”,是風險心理學領域的議題。Slovic et al于20世紀70年代引入和發展了“心理測量范式”,提出了感知的風險以及現實的風險兩種概念。對人們為什么對不同環境風險有不同感知產生了有益見解。心理測量范式是第一個檢驗環境風險感知的理論方法。但存在著兩方面問題:一方面,其并未明確關注環境風險感知運作的具體過程;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其掩蓋了個體對不同環境風險的感知差異。在Bickerstaff[4]看來,心理測量范式的研究聚焦于方法論和實證結果上,從理論框架視角的解釋卻趨于弱化。
隨著研究進一步深入,環境風險感知開始與“文化理論”相結合,轉變為一種“文化結果”。文化理論起源于人類學,并以人類學研究為基礎。20世紀90年代初期,Dake[5]首次采用實證研究方法將文化理論與心理測量范式正式結合起來,利用文化理論和世界觀解釋環境風險感知的群體差異。之后,Peters和Slovic[6]將世界觀量表融入影響環境風險感知的模式當中,這成為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重要進展,其背后隱含邏輯是:心理測量范式研究能夠澄清環境風險感知的各種社會、文化或制度因素,而文化取向研究能夠展示這些因素作為發生過程在形塑環境風險感知方面呈現的作用。
王剛等:西方環境風險感知:研究進路、細分論域與學術反思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2018年第8期近十余年來,“環境風險感知”研究開始脫離傳統的心理學、人類學等領域,已經逐步滲透到政治學、公共管理學領域。研究者們置身于更為廣闊的環境社會運動背景中,將環境風險感知視為一種“抗爭過程”。人們意識到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會直接影響到他們的風險反應行為,較高的環境風險感知可能帶來上訪、街頭散步、暴力群體事件等高風險反應行為,進而可能導致項目延遲和政策失敗[7]。在這一意義上,“高環境風險感知”是產生過度風險反應行為,并引發社會穩定風險的關鍵[8]。
總體上看,隨著多學科的介入,環境風險感知與公眾健康、環境問題、社會心理、社會秩序等聯系在一起,形成了對相關知識的推進與拓展,完善了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多學科格局。然而,由于具體學科的獨立以及話語體系的
隔膜,多數研究缺乏整體圖景,表現為既有研究成果的重復或者僅增加既有結論的例證。本文將從整體的、系統的視角對環境風險感知研究進行梳理和論述,對相關主題進行探討并進行反思。具體而言,一方面,本文從概念認知、影響因素、理論取向三個維度觀察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主要研究維度;另一方面,則是對已有研究進行學術反思。最終為轉型中國社會治理和相關研究提供增益性啟示。
2多層次的細分論域:從概念認知、影響因素到理論取向2.1概念認知的差異及其共識
心理學、人類學、社會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等學科的研究者們,都對“環境風險感知”進行了探索式定義。但專業背景的差異導致不同研究者對這一概念的認知和界定方式呈現出明顯的分異。
一方面,心理學、人類學等學科的研究者們對“環境風險感知”的定義相對寬泛,往往與“風險感知”所等同,即不做嚴格的學理區分。20世紀60年代,“風險感知”的最初概念由哈佛大學的Bauer[9]從心理學延伸出來。20世紀80年代,Slovic[10]提出,“風險感知”是“在信息有限和不確定的背景下,個人或團體對風險的直觀判斷和主觀感受”。Sitkin與Pablo[11]則指出,風險感知是決策者對風險的主觀評估。雖然,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推進,“環境風險感知”研究逐漸從一般風險感知研究領域分化出來,但在心理學、人類學領域,“環境風險感知”一直是風險感知的附屬議題,二者概念互為通用,并沒有嚴格的邊界。
另一方面,社會學、政治學、公共管理學等學科的研究者們對環境風險感知的定義則相對嚴格,與一般意義上的“風險感知”相區別。如Frewer[12]指出,所謂“環境風險感知”就是公眾對各種環境風險的態度和行為響應,對公眾環境風險感知的關注是有效風險管理的基礎。Gattig與Hendrickx[13]則指出,由于環境風險是一類特殊風險,它們往往具有高度不確定、強烈延遲后果的特定特征。對于這一類風險的感知與其它一般風險的感知存在著差異。顯而易見,出于學科視角差異,社會學、政治學等學科的研究者更關注“環境風險感知”的社會概念而非心理過程。
總體來看,“環境風險感知”的研究尚在進一步發展當中,還未形成一個準確且被普遍接受的定義。雖然不同學科領域的研究者對這一概念的定義存在諸多爭議,但也可以在分歧中找到共識——即大多數研究者都認同“環境風險感知”其實就是公眾面對環境風險的主觀判斷和直接感受。
為了更為精準地把握細分主題,還可通過提取文獻主題詞來識別其它多學科對“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主題關注。文獻主題詞的提取主要分為以下幾個步驟:第一步,在WOS數據庫中以“environmental risk perception”為題目進行多學科的跨庫檢索,共索引到相關文獻161篇,剔除重復的與空缺關鍵詞的文獻,最終保留有效文獻共103篇;第二步,對上述有效文獻中的關鍵詞進行提取,共提取到關鍵詞344個。可以發現,關鍵詞的數量較多且較為分散。接著對這些分散關鍵詞中出現的同義詞、近義詞、多義詞、相關詞以及同一概念的不同表達形式等進行合并、規范與范疇化,篩選出最終主題詞。其中,多學科文獻中出現頻次最高的前10個主題詞如表1所示。
通過梳理多學科文獻中熱門研究的主題詞,可以看出,近50年來,除對環境風險感知概念的重復探索外(如主題詞1、2),不同學科的研究者們對“環境風險感知”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五個方面:①關注公眾對空氣污染、水體污染、環境污染、氣候改變等某一特定環境問題的環境風險感知。如Carlton與Jacobson[14]研究了17種特定的與氣候有關的沿海風險,了解公眾對上述環境風險的認知、情感和風險感知態度;②研究大學生、年輕人、護理專業學生以及地方居民等某一特定的群體對環境風險的感知。如Anilan[15]通過實證研究,發現了環境風險感知與環境意識水平間的關聯;③關注健康與公眾環境風險感知的關系。如White與Hall[16]對影響社區的健康和環境風險問題進行了探究;④研究價值觀念、文化信任等因素對公眾環境風險感知的影響。例如,Sonya[17]認為,信仰會影響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當人們視自然資源為神圣的時,可能導致對環境風險的感知減弱;⑤研究環境風險感知如何應用于環境風險管理與環境風險溝通。2.2影響因素的多維解釋
究竟哪些因素會影響公眾環境風險感知已經成為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焦點議題。回顧國外半個世紀以來的研究歷程,可以甄別出具有繼起關系的三種解釋:即“環境風險維度”“個體特征維度”以及“社會文化維度”。
其一,環境特征維度。環境特征維度主要關注環境風險的特征(比如,發生概率、危害程度、后果的不確定性與持續性等)可能對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產生的影響[18-19],也包括公眾對特定環境風險的相關經驗等。例如,Kahan通過實證研究發現,由于人為活動與自然活動引發的環境風險特征的差異,某些特定的社會群體對人為活動導致的環境風險(比如,臭氧空洞、核電能源等)具有強烈的風險感知,而對自然因素導致的災害類的環境風險(比如,暴風雪、洪水等)的感知則處于較低水平[20]。
其二,個人特質維度。個人特質維度主要關注“個體特征”的差異能否及如何影響公眾環境風險的感知差異。研究者認為,不同個體一方面會因性別、年齡、種族、教育程度、居住地區、收入水平等外在特征的不同而產生差異化的環境風險感知[21-23]。例如,艾迪(Adeola)[24]考察了美國本土和外國出生居民在環境風險感知和風險態度方面的差異,發現與外國出生的人相比,土生土長的受訪者對環境風險的感知顯著降低。另一方面,不同個體也會因為情感、人格特質等心理特征差異而產生不同的環境風險感知。如,有研究者指出,有較強自我超越價值取向的人,對環境問題更敏感,對環境風險的感知更強[25]。
其三,社會文化維度。社會文化維度主要聚焦于“社
合并后排序主題詞次數合并前的代表性關鍵詞1風險感知64風險感知公眾感知安全感知感知風險2環境風險33環境風險沿海風險環境災害生態風險3環境問題32空氣污染水體污染環境污染氣候改變4公眾態度25環境態度支付意愿核電態度健康態度5公眾健康24青年健康兒童健康健康風險公眾健康6風險受眾17大學學生年輕成人護理學生地方居民7評估管理15風險評估應急管理環境管理風險管理8風險溝通10風險溝通環境溝通——9價值觀念10環境觀念世界觀價值觀信念10文化信任9公眾信任政府信任社會信任文化認知注:主題詞由原文獻關鍵詞合并而成。限于篇幅,表中并未詳細列出每一主題詞所包括的原文獻關鍵詞,僅列舉四個具有代表性關鍵詞。
會文化特征”能否及如何影響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26-30]。社會文化特征對環境風險感知的影響肇始于Douglas與Widavsky[31]所提出的風險文化理論。該理論基于不同的信仰和文化世界觀,將社會群體分為平等主義者、宿命論者、等級主義者與個人主義者,不同社會群體對環境風險的感知并不相同,其中宿命論者對環境風險的感知最弱。此外,社會信任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特征,其對公眾環境風險感知的影響也得到了學界的認同。如Bronfman等[32]指出,風險管理機構的信任與環境風險之間的風險知覺和可接受性之間存在著經驗聯系。
2.3理論取向的雙重演變
在環境風險感知研究領域,細分主題的流變是多個學科各自發展的結果,并促使著理論取向的演變。此處的“理論取向”,主要包括研究范式以及關注對象。從經驗或者理論層面來看,已有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理論取向遵循著兩條演變主線。從研究范式看,實現了從“技術決定”向“社會建構”的轉變;從關注對象看,則呈現了從“事物邏輯”向“社群邏輯”的更替。兩條主線的邏輯關系是:伴隨著從“技術決定”轉向“社會建構”,研究焦點也從“事物邏輯”轉向“社群邏輯”,最終形成了對“復合邏輯”的關注。
2.3.1研究范式:從“技術決定”到“社會建構”,再到“技術-文化”綜合
在早期西方文獻中,環境風險是一種客觀實在。比如Starr[33]指出:環境風險是某一負面事件發生的概率與該事件后果量級的乘積,認為只有完全排除了人的主觀性和外部環境的干擾,風險評估才具有客觀性。受這一假設的影響,環境風險感知領域的相關研究也大多關注洪水、暴雨、空氣污染等客觀的自然災害類環境風險與民眾環境風險感知間的關系。其后,雖然Fischoff、Slovic等[34]提出的心理測量范式試圖通過考察個人心理和群體特征等因素與個體環境風險感知之間的關系來彌補以客觀認知為基礎的技術取向缺陷,但公眾在環境風險中依然是被動的“信息加工者”。因此,早期的環境風險感知研究主要展現了技術在環境風險感知中的重要性,強調客觀環境風險如何被感知。隨著研究進一步推進,部分研究者認為,環境風險其實是社會建構的產物,是有多元價值觀、世界觀的不同個體在社會、文化、歷史、政治情境中互動形成的,生活中并不存在“實在風險”和“客觀風險”。受這一假設的影響,環境風險感知相關研究開始從“技術趨向”向“文化取向”轉變。
到了20世紀末期,多學科研究者對于環境風險的概念逐步達成了共識。比如,Lombardi·Marco[35]指出,風險部分是客觀傷害與威脅等事實結果,部分是特定文化、價值系統間的累積性互動結果。這樣就承認了環境風險所具有的客觀實在性,又承認了人的主觀性和外部環境所具有的重要意義。在此基礎上,環境風險感知的相關研究也脫離了早期單一的“技術”或者“文化”取向,而是試圖整合“技術”與“文化”兩種視角。研究者們既關注人們對于洪水、滑坡等客觀的自然災害類環境風險的感知,又開始關注公眾對于核電這一類特殊環境風險的感知。總體而言,20世紀90年代之后,環境風險感知的研究范式從“技術決定”向“文化建構”轉變,最終形成了多取向并存的格局。
2.3.2關注對象:從“事物邏輯”到“社群邏輯”,再到復合邏輯
伴隨著研究范式從“技術決定”轉向“社會建構”轉變,環境風險感知領域的研究焦點也從“事物邏輯”向“社群邏輯”轉變。在前面的討論中,已經指出:在早期的環境風險感知研究領域,研究者大多遵循著“技術決定”范式,研究客觀環境風險問題。受這一范式的影響,心理學、環境學等學科的研究者們一直致力于“風險可接受性”的研究。環境風險的主觀屬性,即環境風險的類型與特征是如何影響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水平受到了更多的關注。20世紀90年代之后,社會建構性議題開始凸顯,至少在社會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領域,客觀與主觀環境風險的內涵逐步分離。研究者們從關注環境風險的特征轉向更加關注感知風險并對環境風險做出反應的社群特征。從不同社會群體的差異性探究環境風險感知結構的復雜性,以及環境風險感知與群體因素相互關系模式的復雜性。
總體來看,環境風險感知的研究趨向呈現出從“事物邏輯”向“社群邏輯”的轉變,同樣形成了多邏輯并存的格局,也即把“事物邏輯”與“社群邏輯”結合起來。比如有學者提出了“風險的社會放大”框架整合“技術”與“文化”視角,逐漸成為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重要理論工具[36],涵蓋了環境風險特征、類型以及在強化和放大特定環境風險“信號”時文化機制作用,探究了社會信任等因素在環境風險溝通與管理中發揮影響的整體機制。而Cha則通過實證研究表明: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差異是風險特征和社會文化特征等多變量共同作用的結果。核知識水平等“個體特征”、潛在災難性和可控性等“風險特征”以及管理信任等“社會文化特征”都是影響公眾環境風險感知水平的關鍵因素[37],其實質就是“事物邏輯”與“社群邏輯”相結合的“復合邏輯”。
3西方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學術反思
3.1多學科的研究進路和概念認知缺乏有效的對話與融合
已有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重要問題在于:多學科的研究格局尚未塑成一貫性的邏輯,即研究進路和概念認知等缺乏對話與融合(見表2)。從前述的細分主題來看,可以發現,多學科的交叉滲透是西方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一個重要的特征與趨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環境風險感知的跨學科研究特征有利于相關研究的推進和發展。但整體而言,多學科研究并未使“環境風險感知”成為一個成熟的研究范式,其在中國的影響也較為局限。這也許與環境風險感知在不同學科與領域的普遍使用有關。作為一個概念,環境風險感知并無“理論排他性”,被普遍應用于公眾健康、環境問題、社會心理、社會秩序等各個領域。甚至在心理學、環境學等領域與“風險感知”的概念通用。“環境風險感知”的多元概念及跨學科的廣泛應用,稀釋了其作為特定概念的顯著性,這可能也阻礙了對該概念的引介和使用。
更為重要的是,不同學科的交叉研究可能會弱化環境風險感知研究本身邏輯體系的一致性甚至解釋力。一方面,環境風險感知的跨學科交叉研究的特征,意味著許多假設條件與概念內核差異很大的研究之間的可比性下降,進而使得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整合難度增加。譬如,在早期西方文獻中,環境風險感知研究建立在環境風險是一種客觀實在的基礎上。這種概念認知的內涵與假設條件,與后期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等研究者的假設條件差異較大,以至于環境風險感知體系內部的各個部分之間難以對話和整合。另一方面,對于同樣的環境風險,不同學科的研究者從不同的視角出發可能會做出不同的解釋。而事實上,很難判斷一種解釋會優于另外一種解釋。不同的解釋要素各自為戰,缺乏顯著的知識積累。可見,環境風險感知的跨學科特征在增加了概念發展的空間的同時,也提高了相關概念整合的難度。鑒于此,環境風險感知研究需走向精細化——對前提假設與基本概念清晰化的基礎上,形成邏輯一致的理論命題。
3.2多維度的結構性影響因素尚未形成整體性分析機制
在對公眾環境風險感知的影響因素研究中,多學科的研究大都聚焦于一個側面,同時也是一種靜態分析,即把可能產生“高環境風險感知”的某些既有條件作為歸因的起點,并將其視為一成不變的要素,進而試圖在某一結構性因素與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之間建立一種機械的、程式化的因果聯系。而這些結構性影響因素并未形成一個整體性的分析機制:
首先,已有的環境風險感知的影響因素研究更多的是簡單地、重復地增加影響因素的因子,是一種羅列式研究。研究者們雖然從三個維度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但是融合三種解釋維度的系統性研究鮮見。換言之,環境風險感知影響因素的三種解釋維度尚未實現有效融合,從而造成環境風險感知的影響因素論說,各說各話。究竟哪一些影響因素塑成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差異,還沒有形成統一定論和共識。事實上,環境風險感知的形成是各種主客觀因素及環境特征維度、個體特征維度與社會文化維度等綜合作用的結果。只有將多種解釋維度結合起來,科學地、整體地、系統地考察不同影響因素在“形塑”公眾環境風險感知中的角色,才能獲得更為逼近現實的理論認知。
其次,已有研究沒有涉及影響因素之間的系統邏輯關系。即使有研究者指出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是個體特征、風險特征以及社會文化特征等多變量共同作用。例如,Cha[37]指出,核知識水平等“個體特征”、潛在災難性和可控性等“風險特征”以及管理信任等“社會文化特征”是影響公眾環境風險感知的關鍵因素。但是,仍然側重于不同因素與環境風險感知之間各自的實證檢驗,并未揭示出各因素發揮作用的整體影響機制。
最后,已有研究缺乏對影響因素的影響比重進行量化測定,即對環境風險感知各個影響因素對民眾環境風險感知“貢獻”的幾率等,并沒有進行深入地探討。大量關于
延伸心理學的視角延伸到人類學、社會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等研究領域人類學視角對社會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等影響很大,強調了文化、環境的影響資料來源:筆者據相關文獻梳理自制。
環境風險感知影響因素的量化研究多只是指出,某些因素可能對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產生影響,但是這些因素對公眾影響的大小和程度等并沒有深入探討。如,有研究者通過量化研究探究不同社會群體是如何產生差異化的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結果表明風險類型、文化世界觀等因素是主要的影響變量[38]。但是,上述影響因素具體的影響程度和效用大小普遍沒有得到研究者的重視,這就大大降低了環境風險的治理借鑒意義和管理決策參考。
3.3理論取向的演變未曾實現研究的融合
前面的研究已經指出,已有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理論取向演變遵循著兩條主線。但無論從研究范式還是關注對象來看,理論取向的這種多重演變并未實現研究的融合,不同的研究范式與差異化的關注對象使得研究結果缺少增量積累。概而言之,研究范式和關注對象的轉變仍是一種基于前提假設演變的被動性回應。在過去的半個多世紀里,環境風險感知的相關研究更多地是根據環境風險的客觀性和主觀性認知分歧而在“技術決定”和“社會建構”之間反復踟躕。技術決定論的研究者過于關注環境風險的客觀性如何被公眾感知。即使有研究者意識到公眾主觀意識的影響,但公眾在整體環境風險中依然是被動的“信息加工者”,依然未脫離技術決定論的研究范式。同樣的,“社會建構論”的研究者們其研究也是對環境風險主觀性前提的回應。雖然,近年來社會學、政治學、公共管理學等學科的研究者們將兩種研究范式進行了結合,但這種結合只是將不同研究范式進行了簡單的肯定或整合,很難說實現了有效融合。
以社會學、政治學、公共管理學科在分析環境風險問題時運用最為廣泛的“風險的社會放大框架”為例,該模型說明:當環境風險與心理、社會、文化等不同因子交互作用時,會放大或減弱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和環境風險反應行為。不同屬性的環境風險事件產生的風險信息流經“風險放大站”形成多重的放大或衰減。承擔風險信號擴散的中介包括個人構成的個體放大站,也包括社會群體或制度在社會集合中工作并參與變革所形成的社會放大站(包括政府機構、大眾媒體、風險管理機構、社會組織及其意見領袖等)。可以看到,在這一分析框架下,雖然研究者們意識到環境風險的主客復合性,但仍將造成環境風險感知差異的因素歸結于個體或社會的影響,其本質依然是“社會建構”范式,至少可以說其更接近于“社會建構”范式。同一前提假設下,研究范式或關注對象的這種交叉應用就根源于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理論取向的演變缺乏實質的融合。
4結論與進一步討論:環境風險感知研究之于轉型中國半個世紀以來,西方心理學、人類學、地理學、社會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等多個學科的研究者們對環境風險感知的大量研究,使該理論的影響遍及全球。本文試圖描繪了一幅關于“環境風險感知”的圖譜。通過相關概念、細分主題與理論爭議的梳理,不僅能為環境風險感知進行理論定位,更可以明晰諸多研究者的相關貢獻。同時,回顧亦需前瞻,本研究對“環境風險感知”的研究與爭論以及轉型中國都具有一定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首先,本研究可以回答多年來理論界有關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一個爭論。研究者們對于環境風險感知有著不同的評價與定位,對于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的效用、價值乃至實踐意義有顯著分歧。事實上,若將“環境風險感知”視為一個簡單的心理概念,它確有其局限性。前已論及,其概念不夠明確,假設前提的“客觀”與“主觀”性之間并未區別,這樣建立在不同理論前提的“環境風險感知”之間“合而不融”的內在邏輯矛盾容易使其效用與價值受到“非議”。但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推進,特別是人們對環境風險的“主-客觀”屬性形成了較為統一的認知后,社會學、政治學、公共管理學等學科的研究者們開始將心理學的關照投射于具體的社會現象的研究中,公眾的環境風險感知強度與其抗爭行為聯結后,如何降低民眾的“高環境風險感知”成為學界研究的重點議題。特別是西方環境風險感知的影響因素研究對于轉型中國如何治理“高環境風險感知”引發的過度環境風險反應行為(如抗爭、散步游行示威等)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這些都使其研究價值得到凸顯。
其次,環境風險感知所強調的知識與理性面向之于轉型中國具有重要的意義。科學技術事實上是現代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各個領域得以運作的基礎。科學技術的日新月異和快速的城市化、現代化進程要求現代人要更加理性的面對新的技術、新的事物。科學技術引發的“高環境風險感知”也成為當代社會的日常景象。雖然,環境風險感知并非影響和決定人們人類環境風險反應行為的唯一因素。但是,現代行為特別是大規模的社會行為所顯現的日益明顯的科學/理性趨向,使得環境風險感知在理解和預測社會現象中具有重要的,乃至不可替代的優越性。對于轉型期的中國社會而言,環境風險感知在社會治理和環境風險管理兩個領域有巨大的研究價值和拓展可能。
最后,近年來,中國的社會學、公共管理學等學科的研究者們已經開始關注到環境風險感知研究,特別是環境風險感知與風險行為之間的結聯關系的重要性。對于轉型期的中國社會而言,環境風險感知在環境風險治理與風險管理決策兩個方向上具有巨大的研究意義。然而,在相關研究的推進過程中,多學科的研究者們對社會文化、風險類型以及群體特征等結構性因素的關注往往超越了對“人”本身的關注,甚至會屏蔽了“人”的能動性。因此,未來環境風險感知的影響因素研究需要加強對“情境”因素的考察。同時,研究者們還可以通過近距離的田野觀察,收集公眾環境風險感知的內部過程和系統資料,彌補傳統研究方法可能忽視的理論飽和問題。社會學、公共管理學等學科分支也有必要繼續推進環境風險感知與環境風險行為等的結合,形成“感知—行為—治理”的研究鏈條,并將相關研究應用于環境風險治理的實務當中。
(編輯: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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