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
摘 要:人類學家通過民族志將對異地人群的所見所聞展現在讀者面前,民族志既可以被視為研究文化的一種田野調查方法,又可以指呈現田野調查成果的一種文本形式。民族志的發展經歷了業余民族志、科學民族志、闡釋民族志以及實驗民族志四個發展時期,其內容與價值追求發生了諸多轉變。新政治人類學視域下的民族志,則超越了人類學壁壘,實現了跨學科運用與發展。民族志不再局限于人類學,與多學科的融合創新了實證研究范式,將互為他者、民主多元與協商一致的理念融入諸多學科的研究過程中。
關鍵詞:民族志;新政治人類學;人類學;研究方法
中圖分類號:C91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8)09-0184-04
探析民族志離不開對其內涵的闡釋,只有在對其有所認識的基礎上才能形成盡可能全面而深刻的解讀。民族志究竟是什么?人類學對于民族志的解釋如下:“民族志(ethnography),其詞根‘ethno來自希臘文中的‘ethnos,意指‘一個民族、‘一群人或‘一個文化群體;‘graphy來自希臘文‘graphein,意為‘記述。又譯文化志,是20世紀初期由文化人類學家創立的一種研究方法,主要是指人類學家對其研究的文化對象或目的物做田野調查,深入到特殊的社區生活中,從其內部著手,通過觀察和認知,提供相關意義和行為的客觀的民族學描寫而形成民族志描寫,然后再對其進行分析、比較,以期得到對此文化的基本概念”[1]106。由民族志的詞根不難理解,民族志是對一個文化群體的記述,人類學家通過參與式調查,對群體內部的種種現象進行描寫,并在此基礎上形成對某一群體文化的概念分析,試圖對不同的文化進行比較以歸納出人類學領域的一般性規則和具有普遍意義的理論,這就意味著,民族志常常將異文化作為研究基礎,“沒有哪一部好的民族志是專注自身的。民族志或明或暗都是一項比較。通過比較,民族志的描述變成了客觀的描述。而對未經調和的感覺之樸素的、實證主義的感悟,同樣也不是獨立的,恰恰相反,它成立一種普遍性的理解,直到它對任一社會的感知都加強了對所有其他社會的看法”[2]105。傳統觀念中,好的民族志首先必須是以異文化作為研究對象,在對不同文化進行比較的基礎上實現其客觀性,并通過認識異文化來認識本文化,即民族志在描述文化之外,也內含對不同文化進行比較之義,通過比較達到對本我的深刻認識。早期的人類學是為了迎合西方列強的需要而產生,野蠻民族與異文化為其主要研究對象,西方列強通過對異文化的研究來鞏固自己在世界范圍內的殖民統治。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世界政治經濟格局都發生了急劇變化,異文化與西方文化之間的差異性逐漸縮小,西方各國內部矛盾日益凸顯,全球化浪潮也開始興起,促使著歐美人類學家開始將研究視角放在本土文化之上。
一、民族志的興起與變遷
(一)業余民族志
作為一種文本表現形式,民族志最初是以業余民族志的形式出現的,諸如西方地理大發現之前的《馬可·波羅行記》及中國的《山海經》。這類業余民族志以記錄社會中的奇特風俗為主題,常常伴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西方的地理大發現之后,大量的原始部落成為民族志的研究對象,以地理發現為目的的航海家、商人、探險家游覽各地,接觸到各式各樣的異文化,并嘗試與土著進行簡單交流,利用文字記錄這一過程,這些文字在描寫上帶有很大程度的隨意性,記敘的內容也很膚淺,可以歸結為一種對“土著人”的獵奇式書寫??偟膩碚f,業余民族志的特點可概括為,“第一,對異族的描述多有想象的內容;第二,調查時間不固定,所記內容單一而且膚淺;第三,調查者知識狹隘使民族志質量難以保證?!盵3]調查者本身就不是專業的人類學家,并未受過相關文化理論的熏陶,或者是出于好奇或者是出于驚嘆,而對異文化進行了記錄,記錄中也常摻雜著自我對異邦文化的想象,對異文化的理解并不深入,其質量難免無法令人滿意。同時,這一時期的這類所謂業余民族志也為當時的人類學家提供了資料,成為人類學家研究的基礎。
(二)科學民族志
1922年,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i)的《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一書出版,引起巨大轟動,被認為是民族志邁向科學化的標志。在該書的導論中,馬林諾夫斯基提出了一些關于民族志寫作的理念,主要包括三點:“首先,學者理所當然必須懷有科學的目標,明了現代民族志的價值與準則;其次,他應該具備良好的工作條件,主要是指完全生活在土著人當中而無須白人介入;最后,他得使用一些特殊方法來搜集、處理和核實他的證據。”[4]4這三點原則也被馬林諾夫斯基稱為“田野工作的三大基石”或者是“成功的三大要素”。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一書中,馬林諾夫斯基多次提及科學,將科學化作為其研究的目標,力求以科學而系統的描述來再現特羅布里恩群島的文化全貌。在這三個要素下,搜集資料的主體與理論研究的主體合二為一,人類學家通過深入的參與式調查獲得其他調查方法所不能得到的信息。同時這種研究方法也對人類學家自身提出了更高挑戰,其必須熟練掌握當地人的語言,從各個方面融入當地文化,才能在田野調查獲得的第一手資料基礎上進行自己的分析,完成民族志的書寫。
科學民族志中,作者不以第一人稱出現在文本中,只是作為一個觀察者進行記錄,以權威者的第三人稱代替第一人稱,力求反映社會現實。人類學家猶如一臺照相機,將自己所看的情形一一記錄下來,極其講究實證與科學。這一時期,馬林諾夫斯基將田野工作、民族志與理論三者統一起來,改變了人類學家通過二手資料撰寫報告的傳統,參與實地調查成為人類學家的“必修課”,奠定了科學民族志的理論基礎與指導原則,為展開科學的民族志研究提供了良好范例。
(三)闡釋民族志
20世紀60年代,派克(Pike Kenneth)創造出“emic/etic”這一描寫理論,將etic視為一種外來的、客觀的、科學的觀察,emic則是指土著的認知。受西方中心主義和歐洲中心主義的影響,etic在對異文化進行描述時,傾向于以西方的文化標準來衡量異文化,未能達到客觀與科學。有關emic與etic之間的矛盾處于西方學者的持續爭論中,在這一方面,格爾茲(C.Geertz)提出了其獨到見解,形成了闡釋民族志。
地方性知識與深描是格爾茲闡釋民族志的兩個重要武器,也集中體現了其構建民族志文本的方法。對于地方性知識,格爾茲以文化持有者的內部視角進行分析,作為一個etic,他進行了很好的角色轉換,放下etic所持有的優越感,與當地人產生生活乃至情感方面的互動,融入當地人的社會,也即融入emic中。這種角色的轉換,使得格爾茲不僅了解斗雞活動的程序規則,更能對其背后的深厚內涵進行挖掘,以一個當地人的視角來呈現斗雞文化。闡釋民族志不再以科學性作為唯一原則,而是盡可能多地深入到被研究者的內心世界,關注不同人對文化的解釋,人類學家所做的則是對他人解釋的解釋。在地方性知識的基礎上,格爾茲又提出了深描這一手段。深度描寫源于吉爾伯特·賴爾(Gilbert Ryle),他發現,即使是張合眼瞼這一簡單動作傳達出來的社會內容卻可以是豐富多樣的。格爾茲深受此理論的影響,十分重視文化符號,并將文化符號放在具體的情境下進行深度分析,在《深層游戲:關于巴厘島斗雞的記述》中,格爾茲也正是將斗雞作為一個文化符號進行了描寫,并對其背后的文化內涵進行了深度分析。這體現著,闡釋民族志不再以制度素材的堆砌為目的,而從簡單的事件或個案入手,追尋其隱含的社會內容,賦予文化符號更為深刻的意蘊,完成對意義的闡釋,最終達到深描的目的。
闡釋民族志階段,人類學家曾經十分推崇的科學幻想被打破,格爾茲充滿個人情感的分析占據了民族志的主流地位。格爾茲并不是一昧地反對客觀與科學,他只是試圖用帶有文學性的民族志來反對人類學出現的唯科學主義的偏見。科學民族志更為關注的是文本形成之前是如何收集資料、如何做田野調查的,而闡釋民族志則開始關注現實對象轉化為認識對象的問題,關注文本的創作形式。格爾茲通過文學性描寫將人文關懷重新引入到民族志文本中,不失為對科學民族志剔除人性研究的一種補充與完善。
(四)實驗民族志
20世紀70年代以來,后現代主義思潮洶涌來襲,對語言表述的既有結構產生沖擊,引發所謂的“表述危機”,在此背景下,實驗民族志開始興起。格爾茲的闡釋人類學其實可以看作是后現代主義的先驅,對表述文化進行了抨擊,提出要對文化進行解釋,動搖了功能主義在民族志中的穩固地位。而實驗民族志則進一步認為,文化是建構的,人類學旨在對話。每個人都有其各自的理解的意義,民族志過程就是一種意義的創造過程,這一過程離不開民族志作者、文本以及讀者之間的互動。
后現代人類學對傳統民族志的批評在于,“沒有給予作者一定的角色,如果有的話也只是在注腳和前言中提到作者,給他一點無足輕重的發言機會。”[5]68實驗民族志中,人類學家田野調查的經歷被加入,把對對象的研究也作為民族志的研究對象,文本的文學性創作被放在了更加突出的位置,人類學家需要在描述基礎上進一步對文化進行闡釋,這一系列轉換對民族志的真實性也提出了更高挑戰。將民族志作者的內心表現出來成為民族志真實性的一部分,真實地記錄不同主體反思的聲音,一改人類學家高高在上的姿態,以平等的身份加入互動中。同時,民族志作者不再以一個權威者的形象來闡釋文化,而要留給讀者更多空間,引發讀者的共同思考。實驗民族志旨在向人們說明,應當關注人類學所能達到的有限性真實,科學民族志所標榜的那種完全客觀真實是不可能的,民族志只能是部分的真實。
總的來說,在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實驗民族志不再追求對文化的全面描述,也不再幻想民族志的完全客觀性,而轉向消除人類學研究中主觀與客觀之間的絕對界限,將文化作為一種主體的創造。1984年,人類學學者克利福德(Cliffod)和馬庫斯(George Marcus)在新墨西哥州圣菲召開了一次關于民族志文本打造的研討會。1986年,克利福德和馬庫斯合編并出版的《寫文化》(Writing Culture:The Poeticsand Politics of Ethnography)一書,被視為是“反思人類學”或者是“后現代人類學”形成的標志,主張將民族志作為一種文學文本加以批評分析?!秾懳幕芬矝]有提供一種可供所有人類學家參考的范式類型,因為寫作本身就是作者帶有主觀意識的行為,追求對多元思想的包容開放,以平等姿態展開多元對話。
二、民族志與人類學
民族志在一開始并不是人類學的專利,早期的人類學也并不需要民族志。當人類學家開始反思民族志對人類學學科發展的意義并試圖對民族志進行變革時,人類學與民族志便開始共同走向科學化。受過專業訓練的人類學家推動民族志走向科學,同時民族志的科學化發展也將反過來促進人類學學科的發展,充實其理論研究的方法論。先有民族志很久了才有人類學,但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人類學者來撰寫民族志,民族志的發展就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也就是通過學科規范支撐起“科學性”的時代[6]。
在業余民族志時期,民族志作品帶有很大程度的隨意性,大多是一些豐衣足食而又無所事事的人周游列國所記錄下的材料,帶有特立獨行、我行我素的色彩。同時,這一時期的人類學家還只是“扶手椅上的人類學家”,他們還沒有產生走進田野的意識,往往基于他人資料的整理來創作作品。可見,在業余民族志時期,人類學和民族志還處于并行發展的階段,這一時期的民族志與真正意義上的民族志相去甚遠,更多體現的是民族志作為一種寫文化的文本的功能,并未形成專業系統的研究方法。
1874年,當愛德華·泰勒察覺到現有民族志存在種種缺陷后,參與編撰了《人類學筆記和問詢》,試圖為業余民族志者提供編寫民族志的規范大綱,最終目的也是為了人類學家能夠有高質量的引用資料。《人類學筆記和問詢》的出版被看作是人類學從業余時代走向專業化時代的一個標志性事件,人類學家開始介入到民族志的發展中,對民族志進行指導。這可以看作是人類學與民族志開始融合的一個起點,人類學家意識到民族志對人類學的重要意義,并逐漸將民族志奠定為人類學的一個基礎性研究方法。此后,《人類學筆記和問詢》不斷得以修改,指導人類學家對原始人進行觀察,為人類學研究提供更為準確可靠的資料。馬林諾夫斯基在其日記中也曾提道:我寫日記,一邊看《人類學筆記和問詢》,一邊試著綜合我得到的資料……又讀了幾頁《人類學筆記和問詢》[7]30。日記中的短短幾句話就兩次提及《人類學筆記和問詢》,這本手冊的作用與重要性可見一斑,也正是在這本手冊的系統性指導下,1922年,馬林諾夫斯基《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一書出版,將民族志引入了一個新的時代,科學民族志由此拉開序幕??茖W民族志時期,人類學與民族志結合起來,人類學家為民族志發展出一套科學的調查方法,民族志自身也成為一套包括田野調查在內的研究方法,無論是對于民族志還是人類學,這都是一場意義非凡的革命??茖W民族志扭轉了將資料收集、資料分析和民族志寫作三者相分離的局面,將科學性作為評判民族志的重要準則,并將科學嚴謹的研究方法帶入到民族志研究方法中。此后的人類學家也沿襲了這種民族志研究方法繼續研究非西方的部落社會,拓展了人類學的研究范圍,推動了民族志的不斷發展。
20世紀60年代以后,一些人類學家認為超然的人類學客觀性只是一個神話,在人類學反思精神的影響下,闡釋民族志開始發展,人類學家對民族志提出了新的要求。馬林諾夫斯基不斷強調“科學性”和“價值無涉”,而這一時期的人類學家格爾茲卻恰恰相反,他更為強調的是“文學性”與“風格流派”。格爾茲認為,民族志作者總是竭盡所能地讓讀者相信他們所描述出來的東西是他們親身經歷過的東西,他們的確去過那個地方,他們的報告都是真實的、可信的,讀者閱讀之后也會身臨其境,和作者擁有同樣的感受。為了達到這種效果,民族志者在書寫過程中就會采取一些策略,使作品帶有作者個人的風格。其實,影響民族志者寫作的因素有很多,除了最重要的田野經驗之外,還包括作者的生活背景、世界觀、價值觀等。如此一來,民族志作品有向小說發展的趨勢,與馬林諾夫斯基之前所極力強調的“科學性”漸行漸遠。雖然受不同思想流派的影響,格爾茲仍然從馬林諾夫斯基那里將民族志承襲下來,兩者都極力維護民族志在人類學學科中的重要地位,強調田野工作的重要意義。20世紀70年代以后,人類學家又進一步對民族志進行反思和質疑,進入了實驗民族志時期。
民族志由一個時期跨入另一個時期,總是離不開人類學家的推波助瀾,人類學家對民族志的影響使得民族志深深嵌入到人類學學科中,直至當今,提起民族志總會將其與人類學聯想在一起。人類學研究離不開田野工作,更離不開民族志,田野工作是人類學家獲取第一手資料的必經之路,而民族志則將田野工作的成果集中展現出來,是人類學研究的結晶。不可否認,民族志對人類學的重要意義,也不可否認人類學對民族志的重要影響。但這些都不意味著,民族志就理所應當專屬于人類學,這對民族志和人類學的發展都是沒有好處的。
三、新政治人類學視域下的民族志
(一)新政治人類學
新政治人類學是在傳統政治人類學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并實現了三大突破。首先是時間上的突破,是指新政治人類學在時間上突破了傳統政治人類學以1940年作為起源的界限。傳統政治人類學以人類學開始走向政治領域作為其起源,而政治存在的時間卻遠遠早于人類存在的時間,因為政治并不僅僅存在于人類社會。美國學者弗朗斯·德瓦爾(Fransde Waal)通過對動物園中的黑猩猩群落進行多年的跟蹤觀察,總結道,政治的根比人類更古老[8]257。在黑猩猩群落中就已經有權力的存在,猩猩對權力的追求遠遠早于人類社會。因而,新政治人類學提出人類學研究權力并不以研究土著人權力為時間界限,只要研究權力都屬于新政治人類學的研究范疇。新政治人類學的時間界限要推向權力存在的時間點,遠早于人類社會。其次是空間突破,指新政治人類學在研究空間上的無限擴大。傳統政治人類學的研究對象拘泥于非國家、非制度、非體制的政治現象,主要研究的是早期社會中非正式權力的影響,討論國家范圍以外的政治,著眼于初級社會和邊緣地區,對政治過程展開分析的基礎上比較各種文化語境中的制度體系。而新政治人類學則不再將研究對象局限于此,擴展到對國家政治體系的研究,擴展到一切對人類行為有控制能力的因素上。最后是學科突破,是指新政治人類學在學科上實現了更多學科的交叉互融。傳統的政治人類學者傾向于從人類學或者是政治學的視角界定政治人類學這一學科,新政治人類學則指出,新政治人類學不是政治學與人類學的簡單相加,而是這兩個學科共同建立,并在此過程中汲取越來越多其他學科的理論與實踐來豐富自身發展。
(二)越出人類學禁錮的民族志
自從民族志與人類學結合起來后,普遍認為,民族志研究是人類學界的一種重要研究方法,這一點毋庸置疑。格爾茲曾經這樣描述民族志在人類學中的位置:“如果你想理解一門學科是什么,你首先應該觀察的,不是這門學科的理論和發現,當然更不是它的辯護士說了些什么,你應該觀察這門學科的實踐者們在做些什么。在人類學或至少社會人類學領域內,實踐者們所做的,就是民族志?!盵9]6作為人類學研究的一種方法及成果呈現方式,民族志在人類學中的重要性可見一斑,研究人類學不能離開對民族志的認識,民族志是人類學研究成果的集中體現。
新政治人類學視閾下對民族志的重新考察,則挖掘出新的運用價值,即,民族志越出“人類學”的禁錮,也可以運用在管理學與政治學等學科中。在管理學的發展歷程中,科學主義范式與人本主義范式一直貫穿其中,科學主義的核心是如何提高工作的效率。人本主義強調將人置于管理學研究的中心,不再將人視為經濟人,而將其視為處于社會中生活的人來考慮。人本主義與新政治人類學提倡的管理學人性化不謀而合,良好的組織應該關注人的發展,激發成員的創造力會給組織帶來意想不到的高效。從管理學角度考察民族志,發現民族志田野工作的研究方法恰恰迎合了管理學人性化的需要,研究者通過親身經歷被研究者的生活環境,站在被研究者的角度體驗組織的管理,能夠提出更有利于管理者與被管理者雙方利益的管理模式。民族志的相關研究方法在著名的霍桑實驗中也有所體現,梅奧等學者將霍桑工廠作為“田野”,對工人進行了半參與觀察,獲取了大量一手資料,為霍桑工廠提高效益提供了思路,并最終促進行為科學的誕生。此外,民族志在政治學歷史上也發揮過作用,以恩格斯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為例,1842年11月至1844年8月期間,恩格斯根據自己在英國居住期間的直接觀察和各種材料而寫成這篇巨著,全面而系統地對無產階級的生存狀況進行了考察,揭露了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的殘酷剝削,指出物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矛盾的不可調和性?!斑@篇報告帶有典型的學科內容與規范,美國人類學家托馬斯·帕特森稱之為首篇城市民族志?!盵10]因而,將《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作為民族志來分析有其基礎與依據。恩格斯的研究對象是英倫三島的工人,他與工人進行了許多直接交往,“《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在寫作風格上是自然流露,總體上偏向科學民族志,又避免了以調查員的話語為權威的風格,它帶有一些實驗民族志的味道,不避免暴露作者的個人感受,同樣也避免了實驗民族志近乎牽強地彰顯個人感受,為暴露而暴露的做法”[10]?!队と穗A級狀況》采用了民族志的調查及其寫作方法,滿足了民族志的諸多要素,作為民族志文本來考察,這本偉大巨著結合了科學民族志與實驗民族志的特點,并將兩者進行了很好的融合。以《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作為一個典例可見,人類學同樣可以對國家制度進行考察,民族志方法在政治學領域的運用,彌補了政治學學科在研究方法上的不足。無論是管理學還是政治學歷史上的運用,都證明民族志已然越出了人類學的禁錮,在眾多學科中發揮著影響。
不可否認,人類學與民族志的結合促進了民族志向著專業化發展。同時,也要看到這一結合的弊端,從科學民族志時期至今,民族志都被禁錮在人類學中,雖然在諸如管理學、政治學有所應用,也很難引起人們的重視,這使得民族志與其他學科之間建立起堅固的壁壘,不利于民族志的跨學科發展。新政治人類學帶著重新審視民族志與人類學關系的視角,試圖客觀看待民族志與人類學之間的關系,將民族志視為一整套嚴謹的田野研究方法,從人類學的禁錮中解放出來,打破與其他學科之間的壁壘,使其在所有學科中都能發揮作用,搭起學科交流的橋梁并豐富自身發展。
(三)創新實證研究范式
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可以分為規范研究和實證研究兩大類,規范研究主要是指研究對象的應然狀態,即關注研究對象應當是什么,而實證研究則關注研究對象是什么,一種實然狀態。實證主義的思想產生于19世紀,法國哲學家孔德于1830年出版的《實證哲學教程》標志著實證主義思想的正式形成。實證研究強調知識必須建立在觀察和實驗的經驗事實上,具有鮮明的直接經驗特征。新政治人類學的學科發展離不開對實證研究的應用,民族志的田野研究方法就是實證研究的典例,其實,除了人類學以外,其他學科的實證研究方法也有自己的社會調查與實證研究,但與人類學相比,它們的實證研究缺乏專業的民族志訓練,因此,利用人類學民族志的專門知識與技能對其加以改造和重塑,能夠促進這些學科研究方法的創新,以及人類學與諸多學科之間的交流,有利于新政治人類學的多學科、跨學科研究。
田野工作是民族志研究的重要方面,對其他學科展開實證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田野工作的優越性在于,調查者在與被調查者相處的過程中對其和所處的周圍環境進行調查,觀察他們在真實世界引導和現實條件約束下的所有行為,這種做法是偏向于自然主義的,人的一切行為都是在某一具體的環境中自然而然發生,不受外力影響,具有一定的客觀性和科學性,避免了受實驗室條件約束或受某種外力干擾下的人工反應。田野工作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客觀的田野調查,這一過程要求調查者深入實地,在當地工作和生活6個月甚至6個月以上。調查者長期與被研究群體生活在一起,學習他們的語言,參與他們的活動,將自己當作是該社會群體中的一名成員,在感情和生活上與他們打成一片,從而觀察和感受他們的生活,獲得真實的一手資料,更好更全面地了解該地區的社會生活和文化狀況。不過,研究者在參與被研究群體的生活的同時,也要注意保持專業距離以便適度地觀察和記錄資料。這種長時間的參與式調查可以使調查者融入該地的社會生活之中,與當地人一樣,對所生活的環境充滿關心,對未來的生活抱有一種希望,對當地的文化、價值觀念持有一種信仰,從而形成對研究對象文化的深入剖析。田野工作的第二方面表現為研究者的主觀認識,這些認識包括田野研究者在特定的田野環境生活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看法和感受、所做出的行為、以及適應環境的過程等內容,也包括田野研究者為了更好地做調查所必要的角色轉換以及角色重塑,此外,還包括研究者與被研究者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和互動,這也正是實驗民族志所倡導的價值取向,在文本中體現研究者本人反思的痕跡。
田野工作是民族志的特色所在,新政治人類學要求將這一要素有機地與政治學、管理學等學科相互融合,形成民族志寫文化的共同體,將互為他者、民主多元以及協商一致的理念帶入諸多學科的研究過程中,促進學科交流,共同創新實證研究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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