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太地區各國性教育現況與前瞻
——亞太地區全面性教育利益相關方對話會議紀實

文 |

2018年9月6日至7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曼谷局和聯合國人口基金亞太區辦公室與亞太區婦女資源與研究中心，在泰國曼谷共同舉辦了“亞太地區全面性教育利益相關方對話會議”（Regional Multi-Stakeholder Dialogue on Comprehensive Sexuality Education） ，以期進一步推動性教育在亞太地區各國家層面的落實。這次會議共邀請了來自亞太地區15個國家（包括中國）的參會者，包括政府官員、大學科研院所研究人員、公民社會組織的代表，以及聯合國機構的工作人員。參會者分享了各自國家在推行性教育方面的經驗和挑戰，并共同探討了如何在國家和區域層面推進性教育以保證所有兒童和年輕人能夠從中受益。我們三人受邀參加此次會議，了解和學習了亞太地區國家開展全面性教育的做法和經驗，分享了有關中國性教育實踐的信息，并特別介紹了今年7月份在北京舉行的《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修訂版）中文版在中國的發布活動，以及借此機會開展的全面性教育研討會和社會宣傳，引起各國參會者的高度關注。

亞太地區全面性教育利益相關方對話會議參會代表合影

亞太地區生活著10億10～24歲的年輕人，占該地區總人口的四分之一 ，同時代表著全球年輕人總人口的大多數。正確地投資于年輕人對于整個亞太地區乃至世界的發展至關重要，而全面性教育應該成為投資的一部分。在信息與傳播技術、城市化和全球化飛速發展的背景下，年輕人的性觀念和性行為也在發生著深刻變化，而這些變化與傳統文化和宗教影響下的性與社會性別規范很容易產生沖突。然而，在亞太地區的大部分國家，學校性教育尚未真正實現普及，這使得大部分兒童和年輕人沒有機會學習和掌握與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知識和技能，也沒有機會對自身以及傳統的社會和文化規范和價值觀等進行反思。2018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修訂版）的發布，對推動亞太地區各國的性教育政策與實踐提供了契機。

全面性教育（Comprehensive Sexuality Education，CSE）是一個基于課程，探討性的認知、情感、身體和社會層面的意義的教學過程，其目的是使兒童和年輕人具備一定的知識、技能、態度和價值觀，從而確保其健康、福祉和尊嚴 。全面性教育不僅是為了預防非意愿懷孕和性傳播感染，同時注重幫助兒童和年輕人更好地理解身體、自主權和界限、人際關系和尊重、知情同意、平等和多元等重要的原則和理念。大量的證據顯示，全面性教育能夠幫助兒童和年輕人掌握必要的知識、技能和態度，從而能夠在其現在或將來的性與社會關系中做出知情的負責任的選擇。

在此次會議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介紹了《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修訂版）的主要內容與特點，并借會議之機發起了一個全球主題宣傳活動——“為生命與愛奠定基石”。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制作的一個宣傳視頻，展現了世界各地的家庭如何積極地看待對于兒童和年輕人的性教育，強調了性教育在賦權兒童和年輕人，建立相互尊重的關系方面具有的重要意義。三家會議組織方還呼吁每個人通過線上主題互動以及日常對話，宣傳全面性教育對于兒童和年輕人的重要意義，糾正人們對于性教育的錯誤理解，爭取更多人對性教育的支持，即讓人們明白，兒童和年輕人有必要并且有權利通過校內和校外的性教育獲得準確的適齡的知識和技能，樹立負責任的態度。參會者一致同意，為了實現性教育的目標，需要讓更多人了解什么是以證據為基礎、適齡、全面的性教育，明白性對于兒童和年輕人的健康和福祉有何深遠影響，以及對于社區發展有何重要價值。

性教育在亞太地區各國家的相關法律或政策中都有或多或少的體現，這包括關于人口、健康、衛生、艾滋病、教育、兒童和青年發展等方面的法律或政策，但是大多數國家都沒有在某一項特定的法律或政策中對性教育給予明確和全面的規定。

有效的性教育必須要適合兒童和年輕人所在的文化背景并針對其特定的需求，但是社會性別和權利作為全面性教育的兩個重要的原則，必須在性教育課程中得以充分體現。參會期間，我們有機會閱讀和學習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亞太區婦女資源與研究中心等出版的亞太地區多個國家的性教育回顧研究報告，并聆聽一些國家代表在會議上所分享的本土性教育政策與實踐現況報告。

性教育在柬埔寨的國家艾滋病預防法、學校衛生政策、艾滋病工作場所政策，以及課程開發政策和框架中都有所體現。從1995年開始，艾滋病預防教育就通過學校的社會學習等相關科目得以開展，生殖健康、社會性別和性暴力、物質使用等內容也曾經以課外活動的形式在小學高年級和中學開展。在聯合國人口基金會、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以及一些非政府組織的支持和幫助下，國家教育、青年和體育部從2016年開始，要求將健康教育作為一個學校教學科目，規定所有年級提供每周一個學時的健康教育課。健康教育的內容包括6個方面：（1）基礎衛生保健；（2）心理健康：（3）全面性教育；（4）健康與信仰；（5）健康與環境；（6）健康與經濟。2018年，教育、青年和體育部通過了健康教育課程大綱，并為3，6，9，12年級制定了健康教育的學習標準，為技術教育學院規定了12個學分（每年三個學分）的健康教育課程，并且制定了相應的健康教育課程大綱。

印度的人力資源發展部在聯合國人口基金會等支持下，在一些政府和私立學校，針對8，9和11年級學生開展青春期教育，內容包括性與生殖健康，但是不包含性權利、性傾向和性別身份、性愉悅和性多元等議題，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強化異性戀主義。關于“關系”的教學往往限定在家庭、父母和朋友等非涉性的關系，因此學生沒有機會討論性關系和婚姻關系中的權利關系、協商和決策技能等議題，因此，該課程對于挑戰和改變導致社會性別暴力等問題的社會和文化規范很難發揮作用。盡管學校青春期教育在賈坎德邦等地方政府支持下已經開展十年有余，覆蓋2500多所政府學校，且被認為具有可復制性，但是如何在資金和人力資源短缺以及薄弱的基礎設施等條件下，在對于性教育尚存在保守態度的情況下，保證性教育的全面內容不被回避或“稀釋”，并且能夠讓更低齡的學生盡早接觸性教育，是項目面臨的巨大挑戰。

巴基斯坦在第18次憲法修正案之前的青年政策和健康政策之中，雖然提到生活技能教育和生殖健康信息與服務的重要性，但是沒有使用“性”這個詞，也沒有清晰的執行策略。第18次憲法修正案之后，政策制定的權力下放到各個省份。到目前為止，有兩個省制定了青年政策（巴基斯坦將青年界定為15～30歲）。例如，旁遮普省的青年政策承認性與生殖健康的重要性，但是跟體育和創業等其他主題相比，重視程度明顯不夠。可喜的是，該省的青少年戰略與規劃強調培養“更健康和更快樂的青少年”（巴基斯坦將青少年界定為9～14歲），關注對不同形式的暴力、剝削和侵害的預防，并承諾要制定青少年友好的性與生殖健康服務和適齡的生活技能教育課程，為更多教師提供意識提升和技能輔導的培訓，動員草根組織參與宣傳，呼吁將性與生殖健康服務納入該省的健康政策與策略等。巴基斯坦雖然沒有正式的全面性教育課程，但一些省份在民間社會組織的持續推動下已經將性教育的部分元素納入生活技能教育的內容中。國家的艾滋病預防戰略要求修訂課程、培訓教師、為校外青年提供服務等，但是在社會政治狀況不穩定的情況下，這些策略難以得到很好落實。

孟加拉國健康政策要求學校通過課程提供基本的生殖健康信息，青少年生殖健康戰略也要求改善對于已婚女性青少年的服務，并強調教育的重要性，但是國家的教育政策并沒有明確包含全面性教育。在荷蘭機構羅格斯資助的“此時此刻”（Right Here Right Now）項目支持下，國家課程與教材局制定了孟加拉國的第一套全面性教育課程，在初步試點后該課程開始在縣級地區的政府學校和穆斯林學校推廣，并逐漸擴大到省級層面。到目前為止，該課程已經擴展到9個省的12個縣。課程內容通過紙質、網絡和移動電話客戶端三種形式呈現，以保證其最高使用率。項目開發了監測和評估工具，培訓了大量的教師，并通過建立伙伴和網絡關系開展倡導工作。不足的是，課程對于社會性別、人權、性與生殖健康和艾滋病、暴力等問題的涉及有限，關于性愉悅、性多元和關系等問題的探討依然基于異性戀的框架。

印度尼西亞在“此時此刻”項目的支持下，從2016年開始在三個城市開始性教育的試點項目，2018年又擴展到更多城市和地區。試點項目注重地方政府對于項目的擁有感，并建立了項目的治理機制，即通過建立顧問委員會并在市長的領導下開展項目的設計和規劃以及實施，同時通過整個項目期間的跟蹤研究建立證據基礎，包括對項目實施過程、項目影響，以及青年聲音的研究。學校層面的項目實施著重突出“全校參與”的模式，包括能力建設、工具開發、數據收集、家長支持、項目管理機制建設、質量保證、支持性環境，以及服務轉介等各個方面，確保所有7年級和8年級的學生能夠接受性教育。

老撾的國家艾滋病防治法、人口與發展政策、衛生和疾病預防與健康促進法令，以及學校衛生政策等，從預防艾滋病和非意愿懷孕和早孕等角度出發，對性與生殖健康教育有一定的要求。全民教育行動計劃要求開發關于生活技能、生殖健康和艾滋病的補充性學習材料，推廣在聯合國機構和相關民間組織支持下開發的關于健康促進和可持續發展的學習工具包等。教育部開發的生活技能教育課程包括艾滋病和性傳播感染以及毒品預防的內容，但是該課程目前僅針對8年級和11年級的中學生開展。教育部最近開發了針對正規教育、非正規教育和職業教育機構的性教育教師指南，全國17個省份中有4個省份開始使用該指南。

菲律賓的國家生育和生殖健康法案（2012年制定）是與性教育最為相關的法律，其中規定生殖健康和性教育作為一個終身學習過程，提供完整、準確、相關、適合年齡和發展階段的性以及生殖健康信息與教育。該法案提出，性健康意味著對性與性關系采取積極和尊重的態度，享有愉悅和安全的性體驗，不受強迫、歧視和暴力。但是由于宗教文化的原因，該法案不允許分享關于人工流產的任何信息。同樣，青年參與國家建設法案也要求提高青年在身心和社會關系以及道德等方面的健康與福祉，艾滋病防治法案以及相應的戰略框架和規劃要求在學校開設適齡和性別敏感的艾滋病預防教育課程，消除與艾滋病有關的污名和歧視，同時該法案強調，不能以這樣的課程為借口來宣傳計劃生育或發放避孕工具。國家的性與生殖健康戰略框架提出了應對青少年生殖健康、計劃生育、針對女性和兒童的暴力、懷孕和生殖感染的預防和管理、性教育和性健康咨詢等方面存在的問題。教育部的戰略規劃中沒有提到性教育，但是教育部修訂并通過了中小學基礎健康教育課程，其中重點包括決策技能、價值觀、個人道德觀、家庭和社區等內容，但是也同時包含了個人衛生和身體發育、青春期及青春期的心理變化、月經管理、性騷擾、社會性別身份等內容。

蒙古的國家兒童發展與保護行動計劃呼吁制定政策，提高青少年對于生殖健康和預防艾滋病以及性傳播感染等方面的知識，國家人口政策中有提供關于生育間隔的信息和教育的要求。有關教育和艾滋病預防的政策法規都沒有提到全面性教育，但是教育部2018年出臺了新的中小學健康教育課程，在聯合國人口基金會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等機構的努力推動和支持下，全面性教育的很多內容在其中得到了體現。

綜上所述，亞太地區各國的性教育現狀具有一些相似性，例如宗教和文化傳統賦予性的敏感含義；對于性教育的意義的理解更多是從疾病和懷孕預防的角度而較少從積極的親密關系和性權利的角度；性教育往往會在多個相關政策中有所體現，但經常在國家的教育政策中體現得相對較弱；綜合各相關政策對性教育內容的要求，從整體上來說也依然不夠全面，其中最為薄弱的環節是社會性別和性與生殖健康權利的主題，很容易在執行過程中被“稀釋”或回避；已經開發性教育課程的國家，也面臨教師能力不足和落實不到位等嚴峻挑戰。

鑒于此，通過各種形式和渠道廣泛開展性教育的社會宣傳和政治動員，深入開展跨部門合作，進行教師能力建設，有效動員父母參與，最大化利用社區提供的性與生殖健康服務，并通過持續的研究收集性教育有效性的證據基礎，應該成為將來推動性教育工作的重要內容，這是參會者達成的共識。除此之外，參會者也認為，兒童和年輕人不應被看作性教育的被動接受者，他們的權利、能動性和創造力應該得到充分認可，他們能夠并且需要得到機會積極參與性教育的倡導和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