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我終于見到木村秋則了

張立功

結緣于《奇跡的蘋果》的電影和《這輩子，總要當一次傻瓜》的書，使我作為果業人，明確了自己今后的研究重點和發展方向。從2014年至今，我多次往返日本考察學習自然農法，引進EM技術，推廣“益恩木系統應用技術”。但和久仰的木村秋則先生一直未能見面交流，因此，拜訪木村秋則先生成為我人生的一大愿望。

2016年秋季，我們見面的事終于有了眉目。2017年10月24日，我在弘前大學黃孝春教授和青森縣果農協會技術顧問中田信雄先生的陪同下，按預約提前來到了位于津輕木村秋則先生的蘋果園。木村秋則先生的二女兒正好在蘋果園干農活，她負責接待了我們。因為黃孝春教授和中田信雄先生都是木村秋則先生的好朋友，所以我們很快就進入蘋果園。我們一邊實地調查一邊拍照，木村秋則先生有4片蘋果園，我們看到的是其中的一片。這片果園的園貌不是很好，主要是之前實施自然栽培死了一些樹，挖掉了，有的是補栽的，加之樹齡的大小、樹形的差異和品種的不同等，所以園貌不整齊。由于崇尚自然栽培，不噴農藥不施肥料，今年的落葉病普遍發生，某些品種發生較為嚴重，主要是蘋果黑星病。落葉病在不同品種和樹體上的不同表現，也體現了自然栽培條件下不同樹勢的抗病性的差異。木村的蘋果園一部分套袋，一部分沒有套袋，實地調研發現，該園的蘋果大小差異明顯，有的較大，有的果實則有點小。走在這個蘋果園，能深刻體會到生物的多樣性和環境的靜謐，不論是地面的雜草叢中隨處可見穿行的小型爬行動物、展翅而飛的小蟲子、不斷跳躍的小昆蟲，還是枝干上不經意間可見的蟄伏的蝽象、瓢蟲和穿梭的螞蟻，以及枝條上的螳螂卵鞘等等，使人不由得感嘆大自然的神奇。

黃孝春教授說，前年下半年的時候，木村秋則先生不幸得病住院，后來得知還是癌癥（我們原計劃前年10月底去日本拜訪木村先生的計劃也因此取消），一直未能完全康復。家里其他人對蘋果自然栽培管理技術相對較為陌生，加之沒人監督，未能嚴格管理蘋果園，9月份蘋果園還沒有落葉，但進入10月份就開始落葉，并且落葉加快，有的蘋果樹已經較為嚴重了。我最初以為是早期落葉病，但是在蘋果園調研時發現一個很奇怪的問題，那就是落葉上并沒有病斑（圖1），這說明落葉不是因病引起的。在蘋果園調研還發現，大部分沒有套袋的蘋果上有許多黑星病病斑，我們仔細觀察，看到了這些病果上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干枯病斑，有的已經自行脫落了（圖2）。按照我們以往的常識，此期的病情應該越來越重，病斑應該愈來愈大，不應該是干枯脫落的啊！按照我們的常規分析，是不是噴過什么殺菌劑了？我們問木村秋則的二女兒，她說根本沒有，木村盛名之下，幾十年不噴農藥不是對外宣傳，而是堅持這樣，豈敢偷著噴農藥？！大家很尷尬，也很納悶。這個果園的樹齡最高在50年以上，在一些整形修剪過的剪鋸口和大傷口上，還有野生寄生菌存在，而且為數不少。由于降水量大（聽說青森的年降水量在1400～1600毫米），一些老齡枝干上還有綠色的苔蘚旺盛地生長。由此可見，這片蘋果園可能真的沒有噴過殺菌劑。

走在木村的蘋果園，滿地生長著密密麻麻的雜草，像一層厚厚的綠色地毯，十分松軟。由于前一天剛下過大雨，一腳踩下去，全是濕漉漉的。據介紹，這片蘋果園自然生草至今已經30多年，所以草相十分豐富。我感覺這些雜草有些厚，于是扒開觀察，原來一尺多高的雜草生長在厚厚的已經成為草末的枯草上（圖3）。這層濕漉漉的枯草大約一尺多厚，里面是各種各樣的小蟲子你來我往穿行其中，還有我們熟悉的蚯蚓（圖4）。我挽起袖子，順著扒開的草叢繼續往下挖，終于挖到了一小把黑色的土。這塊土的水分很大，但是團粒結構很好，通透性極強，放在手掌上，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什么極微小的東西在其中活動。黃孝春教授指著眼前的大山告訴我，這就是巖木山，它是一座活火山，火山活動形成了豐富的礦物質層土壤，有機質含量特別高，加之弘前降水量豐沛，所以樹高草密，生物的多樣性強。中田信雄先生補充說，木村先生生病后，就是他負責修剪的蘋果樹。他告訴我，木村的蘋果園通過自然生草肥田至今已經30多年，開始沒有施化肥，只是有計劃的在果園種一些黃豆肥田，目的是提高果園土壤的含氮量，但不是年年種，因為氮含量一高，蘋果果實就會著色不良，風味也會下降，后來他連有機肥也不施了，以草肥田。就這樣蘋果樹生長得很好，產量（由于缺株和樹齡差異、樹冠大小等原因，無法計算畝產量）和收益（木村的蘋果是按個出售的，每個折人民幣17～20元）這幾年也一直不錯，就是今年出現了落葉。

我們正聊著，一輛車開到了路邊停了下來，從車上走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木村秋則先生，另一個是研究木村蘋果園的專家一弘前大學的杉山修一教授。木村秋則一見我們就打起招呼，他滿臉笑容，笑呵呵地和我握手，并熱情地向我們介紹這片果園的情況。經黃孝春教授的翻譯，我大致明白了一些大概情況。我們感興趣的是，為什么落葉了卻沒有發現病斑？果實上有病斑卻不腐爛，反而干枯脫落了？木村先生笑著說，今年實在對不起這片蘋果樹，主要是他因病欠恙，來果園看的次數明顯少了，不能照顧它們。因此修剪上需要依靠別人，常規管理也需要找人，還有就是安排人疏果，誰知留果有點多了，所以今年的果實有點小。進入9月份津輕的雨水偏多，加上今年夏季至今，我的蘋果園沒有噴醋（注：木村的蘋果園一直不噴殺蟲殺菌劑，只噴一種據說能防病蟲的醋），出現落葉時也沒有噴，所以就有點嚴重了。他指著果園水渠邊的野生海棠對我們說，你們看看，野生的海棠上果實累累，也沒有一片葉子了。我們順著他所指的水渠邊一看，是啊！水渠邊的海棠小樹上，紅色的果實鮮艷引人注目，可是卻看不到哪怕是一片葉片！木村先生接著介紹說，黑星病發生了，僅僅在果實上發生，葉片上卻看不到，是不是很奇怪？！可是病果上的病斑，我沒有噴醋，就會自動干枯脫落你見過嗎？看來，“神奇的蘋果樹是會抵抗病蟲害的，你干預的越多，它的抗性就會越低”，結果就是你要噴藥了！不噴農藥是鍛煉（提高）樹體的抗病性，樹體的抗性提高了，以后就可以不噴農藥了。木村先生介紹說，這是50多年的蘋果園，你看到腐爛病了嗎？我突然覺察到，從我進蘋果園開始到現在，我在這個果園從東到西，從南到北不知已經轉了多少遍了，竟然沒有看到蘋果腐爛病，真的沒有發現一個腐爛病啊（圖5）！木村先生抱歉地對我說，你今年來的不是時候，正巧是病害發生，我沒有干預的時候，結果我也不滿意，但是我沒有噴醋（其意圖可能是激發樹體自身的抗逆能力吧！），我知道明年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時候，黃孝春教授向我介紹了另一個人，就是專業研究木村30多年不噴農藥，不施肥料生產蘋果的杉山修一教授。我突然記起《這輩子，至少當一次傻瓜》書中曾好幾次提到一個從事木村蘋果研究的人，就是弘前大學農學生命科學系的杉山修一教授。杉山修一教授于2013年出版了一本關于木村秋則“奇跡的蘋果”的研究結果專著一《了不得的果園，了不得的土壤一無農藥·無肥料·自然栽培的生態學》，他的調查結果表明，“木村自然栽培蘋果的果園土壤里，氮元素含量比旁邊使用肥料的蘋果園土壤多出一倍左右，磷與鉀的含量在經過近30多年無肥料栽培后和別的蘋果園差不多。”“而且蘋果葉片表面和土壤里的微生物數量也比其他蘋果園多了好幾倍。據說木村蘋果園土壤的狀態和白神山地（注：當地的一個世界遺產級原始森林大山）的原始森林十分相近。”木村的蘋果園土壤松軟度與鄰近蘋果園相比，“在地下15厘米是差不多的，但在地下50厘米，別人的卻僅有木村蘋果園一半的松軟度；另外分析否定無肥料栽培者很難以解釋，為何無肥料栽培30多年的蘋果園仍保有土壤的主要營養素？”等等，以上都是杉山修一教授多年來的研究成果。杉山修一教授此次前來主要是觀察采收果實的數據的。就在大路的另一邊，弘前大學專門征了當地果農的蘋果園讓他作為從事專業研究木村蘋果的試驗地。我開始還以為是木村先生的同一片蘋果園呢！就在這片實驗蘋果園里，杉山修一教授同樣進行著不噴農藥不施肥料的對比試驗，已經6年多了，可是今年也失敗了，落葉、病果，我在試驗蘋果園轉了好幾圈，發現主要還是黑星病，還有斑點落葉病等。總之，雖然也有大果子，但沒有套袋，所以好果實不多，葉片落得也不多了！我問杉山修一教授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的結果，他告訴我們，不噴農藥不施肥料有一年好，有一年就不一定好了，真的不好說。我忍不住問，那么你對此有信心嗎？他笑著說，不要噴農藥不要施肥料是會好的，只要好就要堅持，木村就是堅持下來了才取得了成功。我們不但要學習木村的人生的堅持精神，還要學習他許多對蘋果管理的新觀點和新認識，他許多獨到的見解是我們后來才證實有效的。是啊！人生何嘗不是如此，但堅持下來成功的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