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初艷/三亞學院外國語學院
漢語存現句在形式上,處所詞語在前,動詞居中,實體名詞在后,語義上,表達在某空間存在、出現或消失某人或某物。早在20世紀20年代,黎錦熙就注意到了表示存現現象的句子,黎(1924:46)認為“‘東面有一道松樹林子’中的‘有’并不表示‘所有’的意義,而是‘存在’的意義”,但他并沒有對這類句式作深入研究。呂叔湘(1942:64)最早提出“存在句”的概念,但是他對“存在句”這一術語的概念并沒有很深刻的理解和闡述,他認為只有像“不好!有賊。”和“玫瑰花有紅的,有白的。”這樣的句子才能稱為“存在句”。早期研究主要區分存在句和隱現句。宋玉柱(1989,1995)認為動詞義是關鍵,如:“門前挖了一道溝”與“在地穴里海出土了薄如紙、黑如漆,輕輕彈擊就發出清脆聲的蛋殼陶片”,宋玉柱認為“挖”沒有出現義,故前句為存在句,“出土”具有出現義,因此后句為隱現句。但漢語動詞后加上不同的附加成分則意義發生變化,如“挖”與“挖出”。因此,陳庭珍(1957)和聶文龍(1989)認為應依據動詞及其后的附加成分來判定句子的歸屬。但存在、出現和消失義會隨參照物的改變而變化。
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研究者對這一類句型有了新的認識,人們不再將表達“破損義”、“出現義”、“消失義”或“存在義”等意義的句子區分對待,而是將它們統稱為存現句,表示在某空間存在、出現或消失某物。
在不同時期,研究者對漢語存現句的研究內容和重點、研究角度以及研究方法也都有所側重。下面從歷時角度來概述學界對漢語存現句的研究成果。
國內漢語學界對漢語存現句的系統研究可追溯到20世紀50、60年代。50年代時期,學術界對存現句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結構分析和歸類兩個方面,陳庭珍(1957)和龍果夫(1957)最具代表性。陳庭珍把句首是介詞結構的句子同時看作存現句和無主句,對表達出現、存在和消失的句子的分類略有不妥。龍果夫在他的文章中,對含有“占有”意義的“我有一本書。”和含有“存在”意義的“這里有一本書。”進行了區分,指出這兩類小句最大的區別是存現句里狀語總是位于句首。
這一階段的研究并沒有對漢語存現句的語義、結構特點等作深入的分析,但是起到了很好的奠基作用。
到了60年代,存現句研究有了突破性進展。范芳蓮(1963)對具體語言事實進行描寫,開創性地將存現句的處所詞、存現謂語和存現主體分成A、В、C三段,揭示了各部分的結構特征,對存現句獨特的語義、結構特征進行分析。
80年代后不斷引入新理論和方法來研究存現句,不僅從共時平面描寫,而且從歷時平面探究其來源和發展;不僅分析其結構特點,而且探討其語義和語用特點。宋玉柱發掘出很多存現句類型,并區分和比較,形成存現句的分類。他把存現句分成存在句和隱現句,存在句又分為動態和靜態兩個子類,動態存在句包含進行體和完成體,靜態存在句分為“有”字句、“是”字句、“著”字句、“了”字句、經歷體存在句、定心謂語存在句和名詞謂語存在句;隱現句包括出現句和消失句。宋的分類方式屬于形式上的分類,標準不統一,科學性不強。李臨定(1986)肯定了動態存在句,提出根據中段動詞對存現句進行分類,并分析了句型特點。聶文龍(1989)采用語義特征和變換分析的方法,以[±動作]、[±狀態]和[±附著]這三個語義特征來區分動態和靜態存現句,他認為如果一個存現句能適應“NP+ V+著+N→N+V+在+NP”這種變換關系則是靜態句,否則是動態句。這種分析法把動詞的語義特征等同于句子的語義特征,且語義特征不在同一個水平上,如[±狀態]和[±附著]應屬于上下位關系而非并列關系。另外,很多靜態存現句不適應上述變換,如:
在他的臥室外面,是一間小書房,寫字臺上,點著后方少有的煤油燈。(不能變成:在他的臥室外面,是一間小書房,后方少有的煤油燈點在寫字臺上。)
香爐里燃著香,兩邊各擺了紙扎的金山銀山。(不能變成:香燃在香爐里,兩邊各擺了紙扎的金山銀山。)
譚景春(1996)分析了破損存現句的三段特征,但沒有明確破損是出現還是消失。雷濤(1993)、儲澤祥(1997)等也取得了相關研究成果。
這一階段,出現漢語存現句的歷時研究。王建軍(2003)分別從語義、句法結構和語用上進行分類,從語義上分成時間句、空間句和時空混合句,從句法結構上分為簡單句和復雜句,從語用上分成敘述句、判斷句和描寫句,并進行了歷時研究。但他的分類方法夸大了時間詞的作用,削弱了空間詞的參照作用。
顧陽(1997)通過論元結構理論對及物動詞的論元變化進行解釋。胡文澤(2004)從認知理論的角度作出解釋,認為漢語存現句的句法構成是概念結構、信息結構、語句功能向不同層次因素互動的結果,如果說“場景先于目的物”這一概念原則確立了存現句中空間詞語在前,名詞詞組在后,那么語句功能發展導向和信息焦點后置規律決定了代表存現物的NP置于句末。潘文(2003)采用三個平面的思想,從語用和語體角度對存現句的使用進行考察。他認為語體不同,存現句的分布特點和句法結構也不同,從而導致語篇功能的差異。董成如(2014)根據認知語法構建漢語存現句承前啟后語篇功能的模型。
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存現句本身的結構和語義分析,雖有不足,但使漢語存現句的研究又邁上新臺階。
余國良(2000)將兩種基本結構“There+V+VP (+Locative Adverbial+Temрoral Adverbial)”和“處所名詞(或方位名詞)+動詞+名詞”進行對比,認為雖然表層結構上有差異,但在深層結構上是相吻合的;盡管兩種語言對各類動詞的指稱有所區別,但英漢語法學家在對兩種存現動詞進行分類時的標準基本一致,所以英漢存現句之間存在某種對應關系。
韓景泉(2001)根據Chomsky生成語法普遍語法觀,以動詞非賓格理論、格理論等具體原則為參照,將英漢語存現結構納入一個共同的處理模式,認為兩者同屬深層無主語句,原本空缺的主語位置可供動詞后的NP的邏輯詞綴移位前來享用。李京廉、王克非(2005)用生成語法的理框架為英漢存現句的衍生機制提出了統一解釋,認為英漢存現句的差異在于漢語缺少與英語的there類似的虛位成分,本質上是一種詞匯差異。李、王的研究僅適用于典型的英漢存現句。李京廉(2009)認為英漢存現句中動詞后NP須由不定指成分來充當,有些語法上定指的名詞短語也因語義上不定指或作為新信息而出現在NP的位置。
張健(2002)根據認知語法理論,分析英漢存現句的成因和結構特征,發現英漢存現結構映射了人的瞬間感覺過程,體現了句法象似性理論中的時間象似性特征。連燕華(2007)從感知認知和信息編碼對英漢存現句生成的認知過程進行分析,認為是英漢民族的感知認知心理模式的差異造成英漢存現句表達方式的差異。漢語存現句的表達式“位置詞+存現動詞+存現主語”符合人的認知規律表達式。而英語中,介詞短語不能作主語,所以引用無實際意義而又與存現動詞密切相關的there來引導存現句。張珂(2008)用定量和定性結合的方法,提出英語存現句是TtFG構式,漢語存現句為GtF構式,并揭示了結構差異所反映出的英漢民族的認知方式和民族文化、心理及哲學層面上的差異。高文成和張麗芳(2009、2010)對英漢存現句的結構普遍性、存在動詞和省略存現句三個問題進行了研究,認為漢語存現句更具人類語言的普遍性,英語存現句由于用there作為替代形式而不具備語言的普遍性;漢語存現動詞豐富,英語的存現動詞貧乏且be動詞處于支配地位;兩種結構都存在省略現象。王初艷(2013、2014)對存現句的蘊含共性和語法等級進行分析與解釋,并從句法和語義層面對英漢存現句進行分類。此外,張謙(2007)、蔡靜(2008)、孫德林(2010)等也對英漢存現句進行對比研究。
不同時期,學者從不同角度對漢語存現句進行了研究。通過不斷地探索,學者們共同挖掘出了漢語存現句的定義,在術語方面也基本達成一致,并對漢語存現句的語義內涵、句法結構特征進行了層層深入地研究,同時進行了跨語言對比研究,為語言學習者和研究者提供了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