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有能
摘要:本文試圖通過梳理胡先骕的新人文主義思想及其來源,進一步地認識和重新評價這位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并對他的思想給予當今社會的現實意義和價值進行理論上的分析和探討。
關鍵詞:胡先骕;新人文主義
胡先骕(1894-1968),字步曾,號懺庵,江西新建人。兩度留學美國,獲加州伯克利大學學士學位、哈佛大學博士學位。歸國后先后任教于南京高師、東南大學等國內各大高校。1922年1月,與吳宓、梅光迪一起創辦《學衡》刊物。胡先骕是“學衡派”的骨干和主要發起人之一,他與“學衡派”的另兩位核心人物吳宓、梅光迪都師從美國的新人文主義大師白璧德。歸國后,更是將新人文主義理論自覺地運用到中國的社會實踐中去。
一
要想了解胡先骕的新人文主義思想,不得不先解釋一下“人文主義”的思想內涵。事實上,人們對“人文主義”這個概念有各種各樣不同的解釋,英國著名學者阿倫.布洛克在提到這一概念時說“我發現對人文主義、人文主義者、人文主義的,以及人文學這些名詞,沒有人能夠成功地作出別人也滿意的定義。這些名詞意義多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使得辭典和百科全書的編篡者傷透腦筋。”(1)那么,究竟什么是人文主義呢?人文主義是“指一種思想態度,它認為人和人的價值具有首要的意義,通常認為這種思想態度是文藝復興文化的主題。”(2)它是一種集焦點于人,以人的經驗作為人對自己,對上帝,對自然了解的出發點的思想模式。人文主義14世紀發源于意大利,并作為一種思潮在歐美流行了數百年之久。其實西方人將人文主義的源頭最早追溯到了古希臘、羅馬時代,那個時代,人的感性和理性同等重要。人文主義非常重視學習歷史和古代世界優秀的文明成果;它重視人的價值和尊嚴,特別強調人的精神生活的重要性;它對教育寄予很高的關注;它尊重理性的權威,反對暴力,愛好和平。這些都是人文主義非常珍視的傳統。
新人文主義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在批判傳統人文主義的基礎上形成并發展起來的。眾所周知的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白璧德稱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為人道主義)是以肯定人的正當欲望、以感性的方式對抗神學理性;而白璧德的人文主義則是以重理性、對自我進行“節制”的方式來反對20世紀初的科學主義和泛情主義。西方人文主義傳統經過文藝復興時期及以后的發展,在每個歷史時期形成了很多不同的派別,其中有兩大派別白璧德認為最重要,那就是培根派與盧梭派。他指出,這兩派只知追求物質主義和感官享受,而不注重人們內心的道德修養,長此以往,整個“人類將自真正文明下墮于機械的野蠻”。有感于此,白璧德提出了將人從物的束縛下解放出來的人文主義觀點(人們稱之為新人文主義)。
在新人文主義思想體系中,白璧德首先指出人文主義與人道主義有很大的差異,他認為人道主義主張漫無限制地擴展“同情心”,人文主義雖然也容許同情,但主張透過教養與訓練進行選擇性同情,它依循普遍的理性;強調各種規范與德性。其次,白璧德針對人道主義。
所帶來的各種社會弊端,提倡以“人事之律”替代“物質之律”。所謂“人事之律”,就是“收斂精約之原理,而使人精神上循規蹈矩、中節合度是也。”(3)白璧德指出,20世紀以來,“人事之律受科學物質之凌逼”,人類散失了真正的人性,淪為物的奴隸。“今欲使之返本為人,則當復昌明‘人事之律,此20世紀應盡之天職”。為了糾正這兩派的錯誤傾向,白璧德強調實行“人文教育,即教人以所以為人之道”。他非常重視教育在人性當中的重要作用,這是因為他將人生境界分為三等即神性、人性、獸性,神性高處不勝寒,獸性放縱本能,沉溺于物質的享受,而人性則是每個人通過后天的努力都可以達到的,但如果沒有教育和規范,任其自然發展,人性就會淪為獸性。正是因為白璧德用以規范人性的是全人類創造的普世價值,因此,他能從中西文化溝通的高度來討論傳統問題。他認為,無論是西方文化傳統還是中國文化傳統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他指出中國傳統文化里也有人文精神,與古希臘、羅馬以來的西方人文主義是一致的。
二
胡先骕是最早將白璧德新人文主義思想介紹到中國的學者,他在《學衡》第3期上全面介紹這位西方思想家、文學批評家,并且將白璧德的發言稿《白璧德中西方人文教育談》翻譯刊登出來。胡氏本身就深受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思想的影響,他贊同白氏所說的以“人事之律”替代“物質之律”和“以道德節制天性之發展”的觀點。他說“社會之中,是非善惡觀念將絕,而各國各族,則常以互相殘殺為事。科學發達,不能增益人心之真福,反成為桎梏刀劍。其受病之根,由于群眾昧于為人之道。蓋物質與人事,截然分途,各有其律,科學家發明物質之律,至極精確,故科學之盛如此。然以物質之律施之人事,則理智不講,道德全失,私欲橫流”。(4)胡先骕親眼目睹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給全人類所帶來的巨大災難,他認為盡管時下物質和科學發達,但整個社會沒有是非善惡觀念,沒有道德來節制人性,人性就會墮落。他認為人類應該有一種超越日常生活之上的“自律”觀念,要對自我進行“克制”,以便從一個“較低的自我”達到一個“較高的自我”以保持并提高人性。
而要想保持并提高人性,教育在其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胡先骕提倡在中國進行人文教育,而且身體力行。在教育實踐中,他的教育思想始終貫穿著人文主義精神,他說“人文教育,即教人以所以為人之道。與純教物質之律相對而言。”(5)他認為教育的作用是“以充實提高個人全部之生活”,“使人人皆能在生活之各方面盡量發展其潛能,以達到盡善盡美之域”。他還認為,人的生活不要僅僅局限在衣食住行的物質方面,如果僅限于物質生活沒有精神生活的陶冶,則人與禽獸沒有什么區別。他說“所謂生活,包括人生之一切活動,除了物欲之外更有情感發泄,道德感與美感的滿足,宗教倫理信仰,道德修養等需要”。胡先骕指出教育的目的是肯定人的價值,尊重人獨立的個性,培養高尚人格。為此他還提出了一個新的名詞“人格商”。如同人的智力水平有高低的區別,每個人的道德水準也有高下之分。根據他的觀點,人類的大多數屬于“既非上智,亦非下愚,可以為善,可以為惡,上達下達以環境為轉移”的人。換而言之,大多數人的道德、人格是可以通過外部的環境和后天的教育來提升的。他認為“個人之人格固基于先天之稟賦,然亦可因訓練學習而發達,教育之重要使命,即在如何發達個人之德性或人格,亦即如何增進個人之人格商。”(6)胡先骕在與“五四新文化派”的論戰中,表明中國的教育正處于危機之中,他希望通過教育改革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從而達到國家的富強與民族的振興。為了達到這樣的目標,他又提出了十二項教育改革的要旨,例如教育要發展學生的個性,要培養高尚的人格,要促進人生的全面發展。
可以說,胡先骕是中國現代杰出的教育家,他提出的一些教育理念直至當今仍然具有重要的啟發和現實意義。
由于服贗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思想,使胡先骕在中西文化視野中能夠更加自由地穿行,他對待傳統文化的態度也是基于人文主義的立場。事實上“傳統文化”是人文主義非常珍視的一個傳統,它是全人類共同創造的經驗和智慧的積累。無論是中國傳統文化還是西方傳統文化,胡先骕都主張用一種歷史的辯證法來看待,既不極端排斥也不全盤接受,而是需要在對古今中外的政治、歷史、社會、風俗加以深入細致研究的基礎上,做綜合分析和考察,這樣得出的結論才客觀、公允。“國人之正確態度,當對舊化不為極端保守,亦不為極端鄙棄;對于歐化不為極端迷信,亦不為極端排斥。”(7)胡先骕與當時的文化批評者所持的態度是一致的,他在談到刊行《學衡》的動機時說:“皆感五四之后全國學風,有越常軌,謀有以匡救之,乃編纂發行《學衡》雜志,求以大公至正不偏不激之態度以發揚國學介紹西學”(8)以這種“大公至正不偏不激之態度”對待中西方文化和文學傳統,就是一種“兼容并包”的理性的人文主義思想。這種思想其實對中國社會的現代化建設和文化發展是非常有益的。只不過在“救亡圖存”的民族要求下,在“激進主義”思潮成為20世紀中國主流思想的背景下,胡先骕的新人文主義思想顯得與時代格格不入,這也難免遭到自20世紀二十年代直至建國后主流意識形態對他的批判了。不過時過境遷,站在21世紀“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上,在中華民族文化日益復興的今天,再來“重估”胡先骕及其新人文主義思想,我們發現他的思想有一種穿越時空的價值。
注釋:
阿倫.布洛克:《西方人文主義傳統》,董樂山譯,三聯書店1997年版,第2頁。
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761
吳宓.白璧德之人文主義[J].學衡.1923(19)
胡先骕:《白璧德中西方人文教育談》,張大為等編:《胡先骕文存》(上),江西高校出版社,1995年版,第72-73頁。
同上,第73頁。
胡先骕:《教育之改造》,張大為等編:《胡先骕文存》(上),江西高校出版社,1995年版,第411頁。
李思純:《論文化》,《學衡》1923年10月22期。
胡宗剛著《胡先骕先生年譜長編》,江西教育出版社2008 版,第 18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