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戲劇功能詞and的語義探究
——以隱、轉喻認知為視角

唐小寧

（廣東理工學院 外語系，廣東 肇慶 526114）

目前學界主要從and的句法和語義進行研究，但都較為單一，研究對象往往是一些孤立的、互不關聯的語句，并未在具體連貫的語境中對and進行語形、語義和語用相結合的全面研究,更未對文學名作中連貫語境下的and予以關注；并且文獻檢索表明，學界對莎士比亞戲?。ㄒ韵路Q“莎劇”）中功能詞的多語義現象關注較少，對莎劇中功能詞and的研究則尚未涉及。此外，國內現有功能詞的研究多停留在語義層面，較少涉及一定語境條件下功能詞的認知推理。據此，本文取莎翁四大悲劇和四大喜劇中的多義功能詞and為研究對象，以隱喻認知和轉喻認知為理論基礎，結合朱生豪的譯本，對and的多語義現象進行認知分析，以期更好地解讀經典文本，領略莎翁的語言魅力。

一、隱喻認知與轉喻認知

Lakoff和Johnson被視為近年來從認知視角研究隱喻的代表人物，他們認為隱喻的核心在于用“彼”事物來理解、體驗“此”事物，隱喻不只是語言層面的問題，更與人的思維和認知層面息息相關［1］。在認知語言學中，轉喻可被視為隱喻的一種形式，又可作為與隱喻平行的單獨一類［2］606，但二者都可作為一種認知方式。隱喻本質上是一種認知現象，它是人類將其某一領域的經驗用來說明或理解另一領域經驗的一種認知活動［3］，是基于一個概念域向另一個概念域的映射，通過映射限定兩個概念域的關系；而轉喻是指在同一個概念域內表述和理解“部分與整體關系”的認知現象，即用一個部分去認識另一個部分或整體［2］232。作為一種認知推理機制，二者既有區別又互相聯系，二者認知機制中概念域的關系如圖1所示：

圖1 隱喻與轉喻的理解

隱喻和轉喻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更是一種“認知方式”和“推理機制”。莎劇中功能詞and因處于不同的劇境，產生了多種非功能語義用法。

二、莎劇中and的語料統計

本文運用antconc3.2.2w語料庫軟件對莎士比亞四大悲劇和四大喜劇中and的使用頻率進行統計。為使統計結果更加直觀，對悲、喜各劇中and的出現頻次進行了統計，見表1。

表1 莎翁四大悲劇和四大喜劇and語料統計

以上數據均運用語料庫軟件進行了統計，結果如圖2所示：

圖2 對Hamlet中 and語料檢索(969頻次)

由表1可知，and在莎劇中出現的頻率非常高，遠遠超過了其他功能詞的使用（如功能詞when,以Macbeth為例，經檢測，其中when的使用數量為 40次，on為 65次，at為52次，then為36次，而and的使用數量為 567次）。莎劇中大量出現的and為連續語境下功能詞的研究提供了可能。下文將結合認知理論對and的多語義特征進行認知分析。

三、莎劇中and的多語義認知分析

語言的意義是詞語意義、結構意義和語境意義綜合作用的結果［4］。And的典型用法就是表并列關系，具有并列意義2；在語用中又有多種延伸義或內涵義。

（一）莎劇中and的多語義特征分析

莎劇中and的語法結構及其表示的語義特征復雜多樣，下文將結合具體的例子進行說明。

1.表方位。and作為并列連詞，連接兩個互相分離且同等重要的成分，在莎劇中常用來表示空間或方位，如：上下、高低，前后等，例如：

（1）Oph.At last,a little shaking of mine arm,And thrice his head thus waving up and down.(Hamlet,2.1)［5］89-90

（2）O,stay and hear；your true love’s coming,That can sing both high and low.(Twelfth Night,2.3)［5］34-35

例（1）中and連接up和down表示方位的上下，例（2）中sing both high and low，則表示空間位置的高低。例（2）中 stay and hear中的“stay”和“hear”表示兩個動作的空間運動軌跡，stay在前，hear在后，表示空間方位的前后。

2.表時間。and一詞本身雖無時間義，但在劇中卻可用于對事件、動作等時間關系，以此為劇情的發展提供時間參照點。

（3）PORTIA.And you will come into the court and swear that I have a poor pennyworth in the English.（The Merchant of Venice,1.2）［5］66-67

例（3）是Portia與她的侍女Nerissa談論前來求婚的人，Portia調侃與這位英國男爵語言不通，無法交流，而且她表明自己英語水平不高，甚至她的侍女可以出席法庭作證，這顯然是一種詼諧的說法。此處“出席法庭”與“作證”存在時間差，and在這里表述前后兩個動作的先后順序。

（4）MAR.That,if again this apparition come,He may approve our eyes and speak to it.（Hamlet,1.1）［5］27-28

例（4）是Hamlet的好友Horatia與軍官Marcellus談論死去的國王鬼魂出現的事情。在句子結構上，and可翻譯為“還可以”表示一種遞進。但這里“approve our eyes”與“speak to it”同時是鬼魂再次出現后的影響，二者同時存在或者說二者在時間關系上至少有所交叉。

3.表因果。在莎劇中，and表因果時，其前的分句表原因，其后的分句表結果。

（5）King.Though yet of Hamlet our dear brother’s death

The memory be green,and that it us befitted To bear our hearts in grief,and our whole kingdom

To be contracted in one brow of woe.

（Hamlet,1.2）［5］1-4

例（5）是Hamlet的叔父（劇中的king）登基后對國人所說的話。此例中用and連接表因果?！巴跣中聠饰淳谩笔恰耙颉保皯敵錆M了悲傷”“應當表示一致的哀悼”為“果”。

4.表條件

莎劇中，and表條件時，相當于if…then，且常用在祈使句后，意為“那么”“就”。

（6）BASSANIO.Promise me life,and I'll confess the truth.(The Merchant of Venice,3.2)［5］33

例（6）是Bassanio與Portia的對話。其中promise me life這一祈使句表條件，是一種請求和建議，and連接的內容“I’ll confess the truth”是這種條件下的一種結果。

5.表示目的

莎劇中，and表目的的情況也多次出現。但比較規律的是，劇中凡有come和go等以動詞原形出現時，其后經常用“and+動詞原形”表示目的。

（7）SHYLOCK.Then meet me forthwith at the notary’s；

Give him direction for this merry bond,And I will go and purse the ducats straight,See to my house,left in the fearful guard Of an unthrifty knave (The Merchant of Venice,1.3)［5］168-172

朱譯：那么就請您先到公證人的地方等我，告訴他這一張游戲的契約怎樣寫法；我就去馬上把錢湊起來，還要回到家里去瞧瞧，讓一個靠不住的奴才看守著門戶，有點放心不下［6］21。

6.表評論

莎劇中常用and連接兩個短句，后一短句是對前一短句的評論，也可作前一短句的語義補充：

（8）ANTONIO.I hold the world but as the world,Gratiano-A stage,where every man must play a part,and mine a sad one.(The Merchant of Venice,1.1)［5］76-78

例（8）是Antonio與幾位朋友聊天，談論對海上貨物的擔憂時表示出消極悲觀的情緒，這里and連接的短句“mine a sad one（我扮演的是一個悲哀的角色）”是對上句 “A stage,where every man must play a part（每個人都在世界在舞臺扮演一個角色）”的評論。

7.表轉折

莎劇中還常用and連接兩種相反的情境來表示轉折，以達到強調突出的效果。

（9）IAGO.She that was ever fair and never proud Had tongue at will and yet was never loud,Never lack’d gold and yet went never gay,She that could think and ne'er disclose her mind,See suitors following and not look behind.(Othello,2.1)［5］145-154

例（9）發生的情境是：Iago自稱會編贊美詩，于是Desdemona問他如何贊美一個好女人？這里Iago的答語用and來表示好女人做到了一般女人做不到的事情，這里暗示一般女人都是“美而驕傲”“有錢妖嬈”等，但好女人卻是“fair and never proud”“Never lack’d gold and yet went never gay”， 這里用 and 連接，表示前后句義的轉折，更突出后者的難能可貴。

(二)莎劇中and多義性的認知識解

由上分析可知，and除具有并列意義外，還擁有多種“延伸義”。And之所以具有多種語義的關鍵在于前后連接成分之間的邏輯內涵是多樣的，這些成分之間的邏輯關系呈現出層級性。下面將從隱喻和轉喻的視角對and的語境多語義進行認知識解。

1.莎劇中and構式從“空間概念”到“時間概念”的隱喻認知。在莎劇中，and構式可表示如：（1）空間表方位上下、高低：如例1中的“And thrice his head thus waving up and down(Hamlet,2.1)”［5］89-90（他的頭上上下下點了三次）［6］315；例 2 中的 “That can sing both high and low” (Twelfth Night,2.3)［5］34-35(嘴里吟著抑揚的曲調)［6］437。（2）空間運動表前后、左右：如： “Go,Gratiano,run and overtake him”(The Merchant of Venice,4.1.)［5］122， 這 里 只 有 run 才 能 overtake，這兩個動作的運動軌跡表示前后方位?！癴or I can sing and speak to him in many sorts of music”（我會唱歌，用各種音樂向他說話）。這里 sing and speak兩個動作的運動軌跡是一條重合的線，運動方位可以說是左右并行。

另外，時間表達是空間表達的延伸，即時間是空間的隱喻。所以上文分析的莎劇中and構式表達的空間語義如：上下、高低、前后、左右等可用來進一步認知and構式表達的時間概念。如圖3所示：

圖3 空間概念向時間概念的隱喻映射

如圖3所示，從空間概念向時間關系映射，and可延伸出“先后”與“同時”兩種語義。上文中表時間關系的例3和例4，發現兩個事件的時間情境是依據兩個事件發生的順序。例3中 “come into the court”是后文“swear”的前提基礎，發生在前。例 4 中“approve”與“speak”則在時間點上有交錯。所以 and表時間時既有“先后”又有“同時”。

2.“時間域”下and多語義延伸的隱、轉喻認知

隱喻是從“始發域”向“目標域”的映射。人們是把較熟悉的具體的范疇映射到不太熟悉的抽象的范疇上，這樣有助于人們對抽象事物的理解［8］。繼“空間概念”后，“時間范疇”作為and后續語義延伸的中心意義，在與因果、條件、目的和轉折等抽象概念之間有一種轉換或投射的關系，即時間這一熟悉和已知的概念在人們的認知中逐漸變得具體，作為后續抽象事物認知識解的基礎。與隱喻不同，轉喻映射發生在單一的認知域矩陣中，不涉及跨域或跨矩陣映射，轉喻分為兩大類:整體與部分及整體的部分之間互換而產生的轉喻［8］。

“時間范疇”向因果、條件、目的、轉折和評論的認知延伸如圖4所示：

圖4 “時間域”到“因果、條件、目的、轉折和評論”的投射識解

首先，從時間的“先后”投射到因果域（A1隱喻）。分析例5可以發現：王兄新喪未久發生在“先”為“因”，我們悲傷和哀悼發生在“后”為“果”，這也復合牛保義提出的“時序原則”，即：人們常把先發生的事件識解為原因，后發生的事件識解為結果［8］。這也印證了and從其“時間域”映射到“因果域”的合理性。

其次，A2轉喻投射，從“因果域”到“條件域”。例 6，and前的從句“promise me life”是祈使句，在這里表示一種建議，含有一種條件關系，而and后連接的從句“I’ll confess the truth”為條件下的預期結果?！皸l件-結果”之間的關系，表現在事情未發生時，即假設某個條件下，可能會發生某種預期的效果，可以說是一種“假設的因果”。相比較“條件-結果”，“因果”更具有“現實性”，但都是從人的主觀識解、推理的，所以“條件”關系是通過轉喻概念“假設性替代現實性”，由因果關系延伸而來。同樣，A3轉喻投射，從“因果域”到“目的域”。例 7，“abide here till he come”的目的就是“enforce them against him”，與“因果”關系相同，and前后連接的兩個動作仍是一先一后，但and后所表示的目的是側重主觀意愿，具有“主觀性”，而“因果關系”則是 “主客觀兼有”，所以這里“因果域”到“目的域”的投射是“部分”代替“整體”，借助轉喻，由因果關系延伸而來。

而A4轉喻，從“條件或目的域”到“轉折域”。例9，劃線and前的句子提供了背景事件。Iago描述的女性是位絕色佳人，口才敏捷，聰慧多金，追求者眾多；按照常理，文藝復興時期，這樣的女人大都驕傲、強勢，享受眾星捧月的感覺。但“never proud，never loud,never gay”等，與人們的預期相反?！皸l件”是假設的因果關系，“目的”是主觀的因果關系，那么“轉折”就是無效的因果關系，即：即使存在某種條件，存在某種主觀意愿的動作，結果仍然會發生。這種情況下轉折意義便產生了。所以條件和目的關系通過轉喻又引申出了轉折關系。

最后，B1投射，從時間域到評論域。時間域中and存有表“同時”或“時間交叉”的語義。而評論域中，and連接的前后兩個事件則同時存在，前一事件是后一事件的基礎，后一事件依賴于前一事件，是前一事件的評論。例8，and前“每一個人必須在這舞臺扮演一個角色”，暗含 “我也扮演了一個角色”，and后“我扮演的是一個悲哀的角色”恰是對這一暗含義的評論說明。人們可以用對時間域“同時”的體驗為基礎，進一步認知and表評論的用法。

綜上所述，連詞and表并列，在莎劇不同劇境中具有多種延伸義或內涵義。人們對and構式的認知始于空間體驗，由and連接所表達的“空間關系”（上下、左右、前后）又可以用來表示“時間域”概念（“先后”與“同時”）。借助人們對時間感知的經驗，通過隱喻和轉喻可進一步延伸出“因果、條件、目的和轉折、評論”等多種語義，這些語義的認知呈現出層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