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嵩
摘 要:“寫生”是美術創作理論中基本的概念之一,是一種藝術家通過直接面對面觀察客觀物象而進行描繪的作畫方式。對于中國畫者而言,“寫生”應是中西合并的一個概念。在西方繪畫理論充斥的今天,本土文化中對繪畫的理解顯得格外重要。在中國藝術中,無論是寫生、臨摹還是創作,繪畫的盡頭終歸是畫心。寫生作為其中的一種繪畫研習途徑,若不能與本心結合,便只能如同“到此一游”。如何看待“寫生”的意義,如何“寫生”,“寫生”在中國當代繪畫語境下的歸宿在何處,是當代美術界常新的話題。
關鍵詞:中西融合;變味;本土文化;寫其生意;歸宿
本文系2014年度山東省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傳教士與中國現代美術萌蘗的關系研究”(J14WJ16)研究成果之一。
一、傳統“寫生”的定義與價值
寫生為一種研習繪畫的常見途徑,畫者可以通過這種途徑來收集和積累繪畫的客觀素材。同時,寫生又是一種相對快速、直觀的繪畫方式,是培養畫者觀察能力以及造型、色彩等基本功的有效實踐方式。通過寫生,畫者能熟練地掌握繪畫基本語言,為繪畫創作奠定堅實的基礎,這便是寫生的一般目的。
就觀察范圍而言,寫生之于小空間內為室內的人體、靜物寫生。而之于大空間里的則為戶外風景寫生,后者也是一種最普遍的寫生現象。西方的戶外寫生最早源自法國19世紀現實主義的巴比松畫派提出的“直面自然,對景寫生”的觀念。這一觀念逐漸轉變了自文藝復興以來的室內作畫模式,打破了傳統古典油畫的棕褐系暗色調,并直接影響了后期的印象主義畫家。戶外寫生的目的在于可以使畫家充分感受到自然界中的光、溫度以及空氣,這些元素對于追求三維再現的西方畫家來說尤為重要。
20世紀初期前后,中國畫壇依然籠罩在清代沿襲下來的摹古理念之下。具有西方科學、進步色彩的“寫生”觀念被引入中國,正是對摹古風習的糾正與反撥?!皩皩懮弊鳛橐环N相對先進的觀察方法和手段被正式引入中國,并在美術界和美術教育領域得到廣泛應用和推廣,使20世紀后的中國美術創作觀念煥然一新。
同時,“寫生”作為一種繪畫創作觀念,不僅是西學之技,在中國繪畫理論中同樣自古便有。最早在唐代理論家彥悰的《后畫錄》中,“寫生”的概念被用以指稱人物畫。宋代開始這一概念被更加廣泛地應用,至明清之際則完全普遍。這一期間,“寫生”與人物畫的“寫真”相對應,用于評價花鳥畫。其目標在于不僅要“寫其生動”,還要“寫其生意”。即對客觀物象的描繪要達到“形神兼備”的效果。而要想在繪畫創作中寫出對象的“生意”,達到“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的境界,就要“奪造化而移精神”且“遐想如登臨覽物”,也就是唐代理論家張璪提出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如此可見中國本土的“寫生”觀念是在“師造化”的前提和基礎之上“寫心之源”
所以,作為一個系統的方法和完整的體系,我們所熟知的“寫生”其實是近代以來西畫東漸影響下的產物,是一個中西融合的繪畫創作觀念。其不僅肩負著糾正20世紀以來畫壇中風行的惡習,同時在真實記錄和描繪當時的國運民生上有著巨大的作用。
二、新時期“寫生”的“變味”
作為以中國傳統“寫真”為基礎,“寫生”更多地立足于西方理念的觀察方法與創作途徑,貫穿了整個20世紀的中國畫壇。且近些年以來,隨著美術界對“寫生”及其價值的“再發現”,各自畫種領域都掀起了一股寫生熱潮。寫生幾乎成為一種“全民運動”,大有“寫生就是繪畫的一切”的味道和“不寫生就不算畫畫”的架勢。一年到頭是否出去寫生,有過幾次寫生,成為畫壇中津津樂道的話題,甚至成為部分畫者標榜優秀的一個尺度。“寫生”由此開始逐漸走向一條“變味”的歪道。
當下畫壇處在一個快節奏的時代中,寫生幾乎不再是一種為創作出優秀作品而需要的手段,而是成為了一種繪畫目的。寫生與創作嚴重脫節,且呈愈行愈遠之勢,原本生動、鮮活的大自然在不少寫生作品中卻顯得沉悶僵硬、缺乏生趣或只是對其浮光掠影、淺嘗輒止。藝術家疲于優秀作品的有效產出以及年輕優秀畫家的層出不斷?!皩懮弊鳛橐环N省時省力又輕松有趣,且能相對快速產出“作品”的創作途徑,成為大量藝術工作者或群體的不二選擇。正因如此,“寫生”難免成為一種噱頭。當下畫壇中的許多畫者要么為寫生而寫生,很多寫生作品雖富于嫻熟漂亮的技巧,在藝術韻味的表達上卻明顯不足;要么就是僅僅對客觀物象進行簡單的再現,把寫生完全等同于寫實。長久以來,只有極少數畫者確實在寫生中保持了清醒的頭腦并獲益匪淺。大多數不過隨波逐流,畫面除了技巧上日益熟練外,毫無個人的風格與內涵蘊藏其中。許多人甚至只是為了感受一下寫生氣氛,湊湊熱鬧。或者像無頭蒼蠅一樣原地亂轉,成為名符其實的“手藝人”。更有甚者則是被強迫去寫生,尚不具備基本繪畫技巧的也大有人在。同時,在新時期畫者的觀念中,寫生已完全淪為純西方的法則。由此,寫生者始終囿于西法寫生的法則,產生看見什么就畫什么的“新常態”。
在我國高校的課程設置中,寫生也被作為一門必修課。設置這門課程的初衷自然是好的,在基礎教學中,通過寫生的確可以解決很多基礎性的問題,可以防止學生閉門造車。然而作為一門課程,寫生在具體的實施上有待更加明確和具體化。在高校中,寫生的效果并不好。一部分高校教師每年例行帶本科生去名山名水寫生,卻難免演變成“旅游團”。有些學校嫌麻煩,甚至“輕裝上陣”,把寫生單純作為一次“采風”行動,從而背離寫生的初衷。
而這些現象及問題的顯現,除卻背后的時代原因,主觀上的因素也至關重要。20世紀以來,國內畫壇與美術教育界皆以蘇聯的現實主義為標尺,以戶外寫生為創作的基本途徑,以寫實為基本語言和主流表現形態。這種習慣沿襲到新時期的畫壇,寫生與創作相分離的“傳統”仍在延續。從畫者個人角度來看,脫離寫生這一手段,繪畫創作便缺乏了藝術家在特定時空下的獨特感受和生活氣息,從而丟失了大時代下占主旋律的人文氣息。
此外,寫生作為一種繪畫研習途徑,若單純使用,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三、“寫生”在當代繪畫語境下的歸宿
在21世紀后的當代,如何對待寫生這樣一種基本繪畫研習的途徑,已然成為常新的話題。當寫生不再是一種純樸的、沉穩的學習方式,而演變成一種時髦的追隨、一種標榜優秀的尺規,甚至成為一種機械的運動,為什么寫生便顯得格外重要,如何去寫生也需要眾多畫者深思。
筆者認為,由西方傳來的寫生觀念當與本土的傳統文化相結合。中國畫者要將“目識心記”與“對景寫生”兩種方法融合使用,才能使寫生這一繪畫研習中的基本途徑有意義地長青。近幾年來國內畫壇形成了一股“再寫生”的熱潮,其實質便是在于使中國當代美術在“造化的回歸”中“得其心源”“寫其生意”,并重建了描繪客觀與真實感覺之間的關系,即人與自然、社會的關系,也確立在中國當代語境下的繪畫的人本立場、中國精神和時代品格。寫生不能再單純地看到什么畫什么,畫者需要充分發揮主觀的能動性,將人與對象的關系作為一個畫面的支撐點,將本土優秀的文化與藝術理念融入其中。
此外,對繪畫創作而言,寫生與臨摹一樣,僅僅只是一個手段、途徑,而非作畫的最終目的。在實際操作中,二者并無輕重之分。寫生對中國畫者而言固然是“先進”的途徑,然而臨摹也不失為一種交叉使用的好方法。二者其實構成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臨摹可以為寫生積累必要的繪畫語言技法,為寫生提供必要的基礎。寫生則可以使臨摹中習得的技巧得以實際驗證,也可以打破臨摹導致的對物象描繪的呆滯感,使其更具生趣和表現力。寫生又可以在客觀對象與自身感受的交融對話中“變古法為我法”,創造出屬于個人的繪畫語言,加深對藝術的理解和認知,從而形成自己的風格。臨摹作為最基礎的學習途徑,創作則是最終目的。寫生介于其間,有著銜接二者的重要作用。因此,臨摹與寫生皆不可偏廢,只有二者并重,才能最終在創作中游刃有余、隨心任性,作品才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在當代繪畫語境下,寫生的觀念必須與時俱進,拋棄舊的、已經使用過的過時解釋。當同時期的西方畫家已經幾乎完全拋棄寫生的時候,中國畫家卻還在熱衷于簡單的“對景寫生”必然是不行的。與本土文化的結合勢必是寫生的一個最終歸宿。目前國內已經出現諸多號稱“寫意”畫派的名家,例如王克舉、毛岱宗、戴士和等人。他們的大部分日常生活都被戶外寫生占據著。然而通過他們的畫面,我們卻鮮能看到單純的對客觀物象的簡單再現,取而代之的是借由個人的心境,對山水云樹的重新排列。客觀物象的外形與色彩描繪已不再是最終目的,畫面中更多呈現的是對人與自然、社會的關系的思考。從技法而言,也扔掉了“寫生”即“寫實”這樣一種傳統觀念的詬病,本土文化中對繪畫的理解漸漸取代西方的觀念。如此一來,寫生便真的只是途徑了,而究竟要“寫實”還是“寫意”,則是藝術家或畫者具體的個人追求了。
四、結語
作為一種研習繪畫的基本途徑,寫生一直為廣大藝術家與畫者推崇。然而,盲目追求寫生是不可取的。寫生必須以具備基本的繪畫技巧為前提,也要同時考慮西方和本土對這一概念、方法不同的釋義,達到“目識心記”與“對景寫生”并用,“寫其生動”與“寫其生意”兼顧,這方是“寫生”這一傳統又時新的概念在中國當代繪畫語境下的歸宿。
作者單位:
山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